晚宴（組詩）

黑白攝影

黑白色的天空和草

黑白色的公路上，馬蹄

踩出水洼，草地躺著水牛

它彎月般的角朝著兩個方向

背面是荒蕪的田園

那里曾經(jīng)居住我的小姨

她二十六歲跟隨他人輾轉(zhuǎn)城市

至今未有任何音訊

黑白色的女人提著草帽

她要去山下收割稻草

她的手腕戴著黑白色的銀鐲

（這種銀色與天空變幻的云一樣）

男人戴著草帽，他騎一頭瘦馬

馬的脛骨因為負重，像四根鉚釘

錯落地釘向地心——

黑白色也許不能捕捉到光

雷聲轉(zhuǎn)瞬即逝，荒蕪的田野

眼淚是黑白的雨滴

雨水離我們很近

雨水，離我們最近的玻璃停頓

但又消失在純粹的截面

雨水掉在窗臺的瓷磚

廚房冒出的煙火

飄過黃昏逼仄的天空

我們總有遲到的回答

像秋天遲暮的草

我們總有少許的理由

說出震顫的語氣

西部影片中，曠野的牦牛在高原燃燒

狐貍挽著手在墓地唱悼詞

仿佛時間啃噬傾斜的橡樹

滿樹的橡果頓時跌落林間

我們收起窗外懸空的花盆，空氣中

彌散稻草干枯的氣息

烏鴉在夢中變幻，我的眼睛

注視著愛情甜蜜的遞進

我們以雨水的冷柔逾過

冬天的第一場新雪

晚 宴

北方林場，鋸子隔斷杉木

遷徙的鳥群匯聚躁動的音符

雪裹著祁連波浪

傾瀉在原野，寒冷在回旋

這是多年前的村莊，狩獵者

留下受潮的火藥

火塘旁鋪著獸皮，霜凍的蘿卜

裂開大口，烤火的額吉講述深山打獵

她的面容起伏波瀾的秋色

她回憶蟄居荊棘的日子

粗糙紅薯，冰凍辣白菜，磕牙土豆……

懸掛半空的圓頂鍋熬著草藥

烈酒蒸發(fā)漫長的夜色

傍晚的山羊，它的胡須低于草地

哀悼昨天宰殺的那一只母羊

烏雞在清晨鳴叫

我們醉酒后推開門，仿佛天空中

神靈遲緩地松開

掐住黑夜的手

酒歌中，有人鄭重讓靜態(tài)中的喜鵲、雪地

恢復聲音，林間松針在薄薄抖動

回憶一匹馬

昨晚的雪還在下，馬廄結(jié)冰的石槽

混雜著干草和鹽巴

那匹棕色的老馬睡在草料上

它的牙齒磨損，體型消瘦

黎明寒氣中，祖父把馬牽到雪地

空曠的山野裹著巨大的白向這里集合

那個上午，烏鴉盤旋在楊樹梢

陽光消融積雪

我們陪著一匹馬在樹下

一次次被暮色包圍

祖父每晚提著馬燈添加草料

月光下的棕色是淡墨的深沉

它的鬃毛披著微霜，眼睛沾滿冰花

月光反復拍擊清晰的骨骼

墻上掛著馬鞍、馬鞭、廢棄的馬掌

那副鐵籠頭回旋在房間凄涼的氣息

整個冬天，我看到他們在燈光中

依偎在一起聆聽衰老

仿佛焚燒的影子替他們觸摸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