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如陷入濃稠的墨汁一樣?!吧焓植灰娢逯浮薄鞍禑o天日”,所有形容黑暗的詞語,在此刻都有了真切的感受。有一絲窒息、一絲心慌,手在身側的墻上摸索,粗糙的、凌亂的……觸覺完全對應不上腦海中的經驗積累,唯有腳下那凹凸的小道讓人心安,讓人可以慢慢地前行。
這是我在中國特殊教育博物館全熄光的盲人視障體驗館中,門關上后的心理感受。
當門打開那一剎那,光明普照,心頓時安穩回落。同行人都發出了輕快的歡呼聲,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那應該是體驗過最真實的黑暗后,對光明的無限珍惜?;仡^看,圓形的體驗館中,墻上那些浮雕畫映入眼簾,每一塊磚石似乎都在訴說著視障人士的不易與堅韌,每一道輪廓都揭示了他們對抗命運的勇氣與智慧。
中國特殊教育博物館位于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棲霞校區的圖書館后樓第四層,是國內第一所,也是唯一一所以特殊教育的歷史發展為主題的博物館。展館面積約2000平方米,設有技術館、通史館、新中國館、文獻館、體驗館、中國殘疾人集郵館等展區。據說館里藏有2750多件與我國特殊教育發展相關的實物,3500多冊歷史文獻。
因為參加南京市棲霞區文聯與南京特殊教育師范學院的“校地融合”調研會,所以有機會參觀這所藏于校區內的主題博物館。館內每一件藏品都承載著特殊教育發展的印記,講述著那些為殘障人付出汗水與心血的人們不為人知的故事。
一面江南風韻的影壁上,寫著四個大字“做有用人”,這是1919年創立的北平私立聾啞學校的校訓。影壁前陳列著該校創始人手寫的教案和早期教學工具,記錄了特殊教育從無到有的艱辛歷程。
對殘障人士的稱呼曾經有很多,比如“瞎子”“啞巴”“瘸子”“癱子”,這些帶有歧視色彩的詞匯,曾經充斥在人們的日常用語中,反映出社會對殘障人的偏見與忽視。人們也把這些身有缺陷的人稱為“殘廢”。《魏書·顯祖紀》中,有“永軍殘廢之士,聽還江南”的記載。因殘而廢,不再是有用的人,“殘廢”一詞在歷史上的使用也反映了社會對殘障人的認知和態度。因此,“做有用人”不僅是校訓,也是對殘障人士平等參與社會的呼喚,更是滿懷博愛、有志于特殊教育的有識之士,對所有特殊教育對象的深切期望。
在2019年棲霞區助殘活動中,我認識了一個00后的小伙子——現就讀于南京中醫藥大學的葉泓霆,后來我又在各種讀書活動中見到過活躍的他。小葉是一名視障青年,4歲時被確診為“視網膜色素變性”,這種疾病讓他的眼前從彩色逐漸變成了黑白,直至只剩大塊光斑,他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人慢慢縮進一個牢籠。不幸的小葉生活在一個幸運的年代,這個年代不僅讓他有學可上,有技可學,還給予了他改變命運的夢想。活動中,聽他聲情并茂的朗誦,聽他悠揚動聽的笛聲,深深被他的陽光樂觀和努力所感染。在數字技術的加持下,他開始做播客。2022年7月起,葉泓霆團隊每周日在書店培訓視障人群,首期17名學員“出師”,千余人在線受指導。去年助殘日,CCTV13頻道以《“00后”視障男孩葉泓霆:用聲音“看見”》為題,報道了他創辦的“彩虹之光”工作室。他不僅為自己找到了職業方向,還為眾多視障人士開辟了多元化發展的道路。葉泓霆的努力,正是對“做有用人”校訓的生動詮釋。他用行動證明,即使身體有缺陷,心靈依然可以閃耀光芒。
在視障體驗館外,我對視覺以外的感知方式有了新的認識。從被稱為鎮館之寶的1880年的穆恩體盲文,到盲文打字機,再到巨大的盲文轉經筒、盲人乒乓球桌……聽覺、觸覺、嗅覺,甚至是直覺,都可以在黑暗中被放大,成為導航的明燈。我開始理解,對于視障人士來說,世界并非完全封閉,他們通過其他感官建立起了一個同樣豐富甚至更加細膩的世界。他們并不缺乏成為有用人的條件,只是期望一雙攙扶的手。這期望穿越百年,依然激勵著一代代特教工作者和殘障人士,勇敢書寫“有用人”的人生。你看,展館中每一處展品,都是無聲的見證,訴說著從“殘廢”到“殘障”觀念的蛻變,彰顯著社會進步的光輝。
技術館的展品中有一份原稿引起我的注意,這是著名作家史鐵生的作品《給盲童朋友》。雙腿殘疾的他以驚人的毅力和才華,在文學創作上取得了卓越成就。他的一生都在與殘疾作斗爭,同時也用自己的筆觸探索和表達生命的真諦。這份原稿靜靜地躺在展柜中,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史鐵生的堅韌與智慧,散發著激勵人心的力量。
繼續在博物館的展廳中漫步,各式展品向我們展示了殘障人士如何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每一件作品背后都藏著一個故事,每一次觸摸都是對過往的致敬。
2014年,“殘障”一詞經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正式確定為規范名詞,標志著社會對殘障人士認知的深刻轉變。從“殘廢”到“殘疾”,再到“殘障”,這一稱呼的變化體現了社會對殘障人更加尊重、平等和包容的態度。三個詞六個字,卻走過了漫漫艱辛的歲月,見證了無數人在逆境中的努力。
時間匆促,在館內逗留時間不長,但內心的感觸卻頗多。認真反思一下,作為健全人,我們對殘障人常常抱有悲憫的心態,卻往往忽略了他們內心的堅韌與潛能。就拿“殘疾”一詞來說,雖然相比于“殘廢”已是進步,但更深層次的尊重,應是看到他們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與能力。他們每一次拼盡全力超越自我的嘗試,都是對生命尊嚴的捍衛。或許,真正的平等在于心靈的共鳴,而非外在的憐憫。我們應當學會尊重與理解,給予他們更多展示自我的舞臺,讓每一個生命都能在陽光下綻放獨特的光彩。
結束參觀來到大廳,“中國特殊教育博物館”匾額旁的標識引起了我的注意。陪同參觀的郭永老師告訴我們:右邊的灰色框架象征著兩扇門,左邊的紅色字母組合象征著窗戶。這標識不僅是對殘障人士的激勵,更是對所有人的啟示——無論遭遇何種困境,要堅信這世間總有一扇窗為你而敞開;只要堅持前行,就總會迎來屬于你的希望與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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