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了春節我就80歲了。18歲穿上軍裝青春勃發扛起槍的情景猶在眼前,一晃就老了。歲月不饒人,人卻辜負了歲月。回頭看看走過的路,想想經歷的往事,真是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總覺得有許多事沒有做好,有許多事來不及做了,這是人生的遺憾。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人活一輩子,自己總得有個盤點,對后人也有個交代。寫回憶錄的想法曾經有過,但猶豫了多年,覺得既非大官,也非大腕,更不是大款,有沒有這個必要?就這樣拖著。后來手機的微信中興起公眾號,居然可以發表文章,你發我讀,我發他讀,朋友圈中互相點贊評論,且內容豐富。幾個戰友群中多是回憶軍中的往事,戰友情深。于是我也將人生經歷中的難忘之事和難忘的人試著一篇又一篇地在朋友圈中發表,有些文章居然被多方轉載。既然大家愿意看,我就有感而發,不斷地寫。我這輩子在軍中43年,雖然在海島連隊站崗放哨,訓練施工,當了 6年戰士,但30多年的時光都是以筆作槍,任軍隊報紙的記者編輯和專業作家,所以寫的文章,多是記述采寫經過和心得體會。四方采風,閱人無數,仗劍走天涯,揮毫寫軍旅。這是我的特色。幾年下來,不知不覺竟寫了四五十篇。空閑時瀏覽,突發奇想:把這些文章挑選一下,略作整理,按內容的時間先后編排起來,拾遺補缺,不就是我的人生經歷嗎?這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得來全不費工夫。
于是,很快結集成了這本書。從頭至尾瀏覽一遍,覺得這本《仗劍揮毫》的人生回憶錄形式和內容與眾不同,40余篇短文既有成長經歷,又有創作體會,還有精短作品,文章按編年體排列,但又是獨立的篇章。前后無邏輯關聯,卻又互相呼應。記敘的是我80年的人生經歷和新聞寫作及文學創作的艱辛歷程,字里行間展示了我的成長經歷和個性品格。
我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生長在一個貧窮的家庭。少年時代缺吃少穿,小學畢業就輟學了。那是個苦難的年代,和我同齡的人大都是這樣的狀況。18歲參軍入伍,在海島連隊學軍事,學文化,學如何為人處世,我在革命的大熔爐中鍛煉成長。1968年我進入團報道組,在中央和地方報刊發表了七八篇文章,從此我遇到了幸運之神。年底團里送我去北京解放軍報社學習,學習結束又留下幫助工作,當時連隊已宣布我退伍。1969年1月25日下午我有幸見到了毛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消息傳到團里,首長馬上指示連隊發展我入黨。此前因為我不讓公物送給私人,和連長鬧了點矛盾,他說我修養不好不同意我入黨,這次卻說我原則性強,大家一致通過,我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本來準備退伍回家的我突然改變了命運,于是當了6年士兵的我沒有任過班長排長直接提升為宣傳科干事,半年后解放軍報社任命我為記者處記者。東海前哨的一個戰士,一下子調到北京當軍報記者,這可能在全軍是特例。
這是我的第一次命運大轉折。如果我不會寫新聞報道,如果不調我去報道組,如果不送我去軍報學習,如果不給我入黨,我就當不上軍報記者,那就是另外一個的我。所以人生有許多種可能,世上的路千萬條,總有一條讓你走。常言說,關上一道門,打開一扇窗。當然,每一條路的前途是不同的,走哪一條路,這是命運。
關乎我人生命運的大轉折有3次。第二次是任軍報記者8年后,因為派我去當駐福州軍區記者,妻子和兩個小孩在北京,兩地分居多年,不得已離開軍報,安排調浙江省軍區機關,后來命令下到紹興縣人武部,讓我當政工科干事。這個變化大大出乎意料!不僅職務降到最低,家人還是無法團圓。萬般無奈中,我寫信向軍報反映,幸虧新任記者處長幫忙反映聯系,又把我調到南京軍區人民前線報,重拾新聞事業。這次的教訓是我急切地想結束兩地分居,采取急躁和簡單的方式與領導弄僵了關系,導致后來差點走投無路。正在這時,幸有貴人相助,才使柳暗花明。
性格即命運。我的個性在我人生的旅程中起到了正反兩方面的作用。第三次的命運大轉折,是我在人民前線報社工作了10年之后,職務10年不動,最后從編輯任命為通聯干事,因為超過任職年齡列入編外,面臨轉業地方。我想,這太不公平。我在報社立過二等功,作品獲過全國獎,如此成績唯我老徐一個!可領導不喜歡我,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那年我41歲,仍然血氣方剛: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命運女神總是眷顧我,她又給我打開了另一扇窗戶。司令部辦公室通知我去給軍區郭林祥政委寫回憶錄。1年后我完成任務,首長問我有什么要求,我要求調軍區文藝創作室。從此,我的筆為自己描繪了綠蔭聳天的人生大道,我在這條艱辛而歡樂的道路上奔跑了18年,直到光榮退休。這是我入伍43年中作品不斷的18年,也是我生命中的黃金歲月。《南京大屠殺》自1987年出版至今已有大陸和英、法、日文30種版本發行世界。
2006年春年滿60歲的我從南京軍區政治部文藝創作室退休,后創辦《寧波幫》雜志并任總編輯8年。此后告老還鄉,進入紹興市軍隊離休退休干部休養所,這是人生的最后一個驛站。
回首往事,百感交集。一生舞文弄墨,也有幾件憾事。30多年前激情如潮,計劃采寫我軍唯一心戰部隊——福建前線廣播電臺在臺灣海峽《天風海濤》幾十年的戰斗歲月。我千辛萬苦,尋訪了從當年的創始人到新一代100多人的難忘經歷,得知了從金門失利后在大嶝島上用九頭鳥高音喇叭喊話戰友歸來,到雙方心理攻勢敵我策反的斗智斗勇,直到改革開放從對抗到對話,海峽通航老兵歸來的春風春潮。我收獲了一段已經湮沒的歷史,我有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我寫了1萬多字的“進軍福建”后,列出15個章節的提綱上報,經過兩次書面報告,層層批示,最后收到了總政聯絡部的意見:“不宜公開。”無奈,我用心血收集的大量資料如今珍藏在書柜中。雖然時代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支特殊的部隊已經撤編,當年的英雄們大多不在人世了,但我想重新燃起寫作的激情之火,看來難以如愿了。
和《天風海濤》一樣的命運,我本來打算寫臺灣光復《落日》的一部書稿也胎死腹中。我要寫從1945年10月臺灣司令長官陳儀接管日軍投降到1947年“二·二八”起義這半年風云突變的歷史。這是臺灣人民從歡天喜地到昏天黑地的歲月,它揭示了水能載舟也能覆舟的歷史規律,“民心不可違”是一切統治者必須牢記的鐵律!我曾四方采風,去廣東尋訪了接管日軍投降的六十二軍的許多老兵和原七十軍的官兵,還有陳儀身邊的公務人員以及經歷過這段歷史的人們。但因種種緣由,這批史料也靜臥柜中,不知何時能見天日。我心痛,這是又一憾事。人生但凡想做的事,必須立馬行動。文章是激情之作,一旦心寒喪失激情,再要落筆,就很難了。
從18歲當兵,當了18年的記者編輯,當了18年的軍隊作家,退休至今又過去18年了。我的生命中有這4個18年,是否預示著今后的人生之路順風順水、大吉大利?
我要感謝在我人生轉折過程中給我關心幫助的首長和戰友,我還要以親身感受者的身份,敬告所有在領導崗位上的人珍惜權力和珍惜部下,一視同仁地對待每一位部屬,你的偏見和你的私心,或者你隨意的一句話,關系到另一個人的前途命運,甚至關系到他一家人的幸運或不幸。當然,我也反思自己個性脾氣中的弱點和不足。我直率真誠、急功好利,但快人快語會得罪人,說話是一門藝術,我缺乏說話的藝術。
回首看看自己的腳印,80歲的經歷是一條不長不短、歪歪斜斜的路。承蒙天地垂憐,時代厚愛,我于苦難平庸中脫穎而出,混得像個自尊自愛自立于世的人,不負父母,不負此生,是為后記。
2024年12月27日
(責任編輯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