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尋呼機行動”可以肯定是以色列的手筆,但此次行動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起先并無人準確知曉。外界起初認為,以色列是借此向真主黨及其背后的伊朗發出警告,以回應以黎邊界逐漸升級的局勢,通過展示對其通信系統的打擊能力,使其不敢或難以組織起對以境內北部目標的進一步攻擊行動。真主黨高層大概也是同樣看法。2024年9月19日下午14 : 00,真主黨總書記賽義德·哈桑·納斯魯拉在貝魯特發表演講,將連環爆炸事件稱為“大屠殺”和“恐怖主義行為”。他承認,系列襲擊對真主黨是一次“嚴重”和“史無前例”的打擊,但除非“以色列停止對加沙地帶的侵略”,否則“真主黨的作戰不會停止”。在演講過程中,以色列戰機兩次低空掠過會場,響起巨大的“音爆”。在這種特別的背景聲中,納斯魯拉警告以色列,真主黨會對其發動“公正的懲罰,無論是其預料到的還是沒想到的”。
不過,包括納斯魯拉在內,此時大多數人都絕不會想到,以色列接下來的動作才是真正讓人“無法預料”。通信設備爆炸不過是即將開展的一系列重大行動的序曲,接下來,以色列將使出一套令人眼花繚亂的組合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真主黨的指揮體系實施降維打擊,在極短時間內將納斯魯拉及真主黨高層連根拔除。
納斯魯拉的演講僅僅過去了24小時,在9月20日下午晚些時候,貝魯特南郊達希耶地區再次傳出一連串爆炸聲。但這次爆炸是以色列F-35戰機投下的4枚單體裝藥量達300kg之多的GBU-28激光制導炸彈引發的。它們魚貫穿入位于賈穆斯街的一棟公寓內,將其徹底夷為平地。據2天后黎衛生部公布的數字,這次空襲造成45人死亡,約60人受傷。死者中包括易卜拉欣·阿基勒、艾哈邁德·馬哈茂德·瓦赫比等15名真主黨高層指揮官。
阿基勒是真主黨二號人物,也是其最精銳的拉德萬部隊最高指揮官。阿基勒因策劃和參與1983年對美國駐貝魯特大使館的襲擊以及同年的貝魯特美國海軍陸戰隊軍營爆炸案,被美國懸賞700萬美元緝拿,美國國務院將其列為“特別指定的全球恐怖分子”。拉德萬部隊在伊朗革命衛隊圣城旅的協助下成立,以攻擊以色列為核心使命,其成員多數參與過敘利亞內戰,較有經驗,并掌握部分重武器,曾在2006年對以色列開展跨境襲擊并綁架以軍士兵,導致第二次黎巴嫩戰爭爆發。
與以往類似事件之后裝聾作啞不同,以色列高調承認了本次襲擊。9月21日,以軍方在其官方賬號發表聲明,在針對包括阿基勒等“重要恐怖分子”的“定點清除”后,真主黨軍事指揮核心“幾乎被完全瓦解”“我們還會繼續向對我們的公民造成威脅的、位于任何一條戰線上的‘恐怖組織’采取行動”。以色列公開認領此事,蘊含多重考量:一方面,阿基勒既是以軍的獵殺目標,同時也是美國懸賞通緝的恐怖分子,借此次“反恐行動”的成果,可在一定程度上修復與美國政府的關系;另一方面證明無論真主黨高層藏身何處,以方都有實力將其定位并實施針對性打擊,既是表明態度,也是對真主黨成員的一種心理震懾。
而消滅阿基勒,便是以軍計劃中繼連環爆炸之后的第一步行動。正因為尋呼機、對講機相繼爆炸,使得真主黨成員傷亡慘重,并由此造成了自上而下整個指揮體系的混亂。在此情況下,真主黨高層必須設法尋求對策,重新穩定局面。但連環爆炸導致的對現有通信設備嚴重的不信任感,促使他們只能會面商討。而只要這些核心人員一出動,就會落入以軍衛星、無人機和間諜組成的監視網中,藏身之所很快就暴露無遺。9月20日下午,阿基勒等人本計劃在公寓地下車庫內,密謀如何對以色列展開下一步行動,但在乘車赴會途中就被以軍無人機鎖定,在確認其進入公寓后,以方出動戰機投下重磅炸彈,將以阿基勒為首的15名真主黨中堅分子一同炸死,其中包括拉德萬部隊全部12名高層指揮官。
9月23日,以軍向黎巴嫩民眾發送手機短信,警告將實施大規模精確打擊,敦促平民離開真主黨活動區域。23、24日2天,以軍對黎巴嫩多地發動大規模空襲,累計打擊目標超過1300個,將真主黨儲存的導彈、火箭彈摧毀50%以上。24日當天,真主黨火箭與導彈部隊指揮官易卜拉欣·穆罕默德·庫拜西在貝魯特南郊被以軍戰機投下的一枚重型炸彈炸死。2天后,真主黨無人機部隊指揮官穆罕默德·侯賽因·薩魯爾在以軍對貝魯特南郊的空襲中身亡。至此,真主黨指揮中樞內第二、三2個層級的人物近乎全軍覆沒,納斯魯拉本人既非搞軍事出身,又失去了阿基勒這樣的得力助手,很難在短期內重整旗鼓。
9月26日,內塔尼亞胡公開表示,“在過去幾天里,我們對真主黨發動了一系列其無法想象的打擊。如果對方還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味,那他們終會明白。”與此同時,他卻“按照既定安排”前往美國出席聯大會議。納斯魯拉和其他真主黨高層認為,考慮到美方的態度,至少內塔尼亞胡在紐約逗留期間,以軍不會采取進一步行動,于是準備趁這個窗口期,與伊朗方面就人事問題舉行會商。
誰曾想到,這一切都是以方釋放的煙霧彈。9月27日,正在紐約下榻的內塔尼亞胡收到情報后,立即緊急批準了一項名為“新秩序”的特別行動,目標正是納斯魯拉。當天晚些時候,以色列空軍第69中隊的多架F-15I戰斗機從哈特澤里姆基地起飛,向位于達希耶的真主黨臨時總部投下了至少80枚MK-84炸彈(據說還使用了GBU-31衛星制導炸彈),每枚重達900kg之多。總部的4幢樓房被徹底炸毀,現場留下一個巨大彈坑。正在總部地下室開會的納斯魯拉以及包括2名預定繼承人(其堂弟及女婿)在內的20多名真主黨高層人員無一生還,同在會場的包括阿巴斯·尼爾福尚準將在內的多名伊朗革命衛隊高級將領也一并喪生。納斯魯拉的尸體于次日早上被找到,并沒有明顯外傷,顯然是死于沖擊波導致的鈍性創傷。
對納斯魯拉的襲擊是以色列近年來實施的“定點清除”中規模最大、最具影響力的一次。以色列國防部長約亞夫·加蘭特稱其為“自以色列建國以來最重要的定點打擊”。以軍總參謀長赫爾齊·哈萊維中將則表示,消滅納斯魯拉“并不是工具箱的盡頭”,從而暗示還會有更多類似的行動。至于遠在聯合國大會的內塔尼亞胡,在獲悉襲擊成功之后,在聯大演講中驕傲地宣稱:“如果你攻擊我們,我們就會攻擊你,沒有哪個地方是以色列無法觸及的。”
真主黨自身有一套特殊的權力傳承體系,其目的是確保任何單一領導人離世后,其組織仍然能夠存續發展。納斯魯拉被確認死亡后,所剩不多的真主黨高級成員之一哈桑·哈利勒·亞辛迅速成為繼任者。亞辛此前擔任情報部門領導人,負責尋找以境內有價值的軍事和民用目標,為火箭彈、導彈和無人機襲擊提供坐標,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曾直接參與策劃針對以色列的多起襲擊行動。但作為老情報人員,亞辛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在第一時間被以方盯上。9月28日,剛剛成為真主黨最高領袖幾個小時的亞辛,便在以色列對貝魯特南郊的一場空襲中被炸死,創造了真主黨總書記任期最短的“記錄”。
在接二連三的定點打擊之下,整個真主黨的高層幾乎被消滅殆盡。9月29日晚,以色列國防軍官方帳號發布了一張哈萊維中將主持會議的照片。作為背景的顯示屏上,真主黨的組織架構圖中除1人以外,包括納斯魯拉在內的其他人頭像均已打上“×”標記。以方此舉既是間接宣告對真主黨高層實施精準打擊的戰果,同時又借此震懾其他成員,進而大幅削弱其士氣。
作為回應,真主黨新任二號人物納伊姆·卡西姆在9月30日發表講話,稱將根據黨內選舉機制盡快選出新領導人,他還表示,多名指揮官遭以色列暗殺后,真主黨已設法填補空缺,指揮系統仍在正常運作。但實際上,此時有足夠威望和能力擔任總書記的人選已屈指可數。在伊朗的背后授意下,納斯魯拉的表弟、前圣城旅領導人卡西姆·蘇萊曼尼的親家哈希姆·薩菲丁被真主黨最高權力機構協商會議任命為總書記。這一任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既能夠利用薩菲丁的家族血脈來鞏固內部,同時也可以通過其強化伊朗的控制。
但薩菲丁的任期也只有短短幾天。當地時間10月4日晚,他和情報總部指揮官阿里·侯賽因·哈齊瑪等另外數名真主黨高層在位于貝魯特機場附近一幢民宅地下的指揮部中,被以軍投下的重型鉆地炸彈一同炸死,襲擊方式與定點清除納斯魯拉時如出一轍。至此,真主黨連續3任最高領導人在1周不到時間內相繼被以色列炸死。盡管第二天薩菲丁的死訊就不脛而走,但真主黨對此一直保持沉默。直到10月8日,以國防部長加蘭特才在視察以軍北方司令部時提到這一消息,同一天內塔尼亞胡則在公開講話中聲稱,以色列“已經打死黎巴嫩真主黨前領導人納斯魯拉的繼任者,以及繼任者的繼任者”,從而正式證實了薩菲丁已經死亡。
至此,除了納伊姆·卡西姆之外,真主黨高層只剩下易卜拉欣·阿明和穆罕穆德·拉德,而其他成員包括幾乎所有中層,基本都是1周前還默默無聞,甚至連尋呼機都沒有資格配發的新手。事實上,真主黨領導層已完全失去作用,無法做出重大決策或采取重大行動,這支已經成立42年、在中東舉足輕重的什葉派武裝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危機。同樣在10月8日,納伊姆·卡西姆破天荒地首次承認真主黨處于“軍事困境”,并呼吁“無條件停火”。
過去的10年已經證明,本·拉登和蘇萊曼尼都沒有替代者,同樣也沒有人能夠真正替代擔任了32年真主黨總書記的納斯魯拉。雖然3任最高領導人的相繼死亡不會導致真主黨立即分崩離析,但短期內必然指揮失靈、反應遲緩,以色列可趁機給予其更多致命打擊。
事實也正是如此。就在亞辛斃命的幾乎同時,以色列內閣授權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國防部長加蘭特對黎巴嫩真主黨開展全面進攻行動。加蘭特宣稱,“以色列國防軍現在將重點放在北方前線,……我們正在將部隊、資源和精力轉向北部”“戰爭即將進入新階段,我們需要持久的決心。”當地時間10月1日凌晨,以軍開始地面行動,對位于黎南部多個邊境村莊的真主黨目標進行“有限打擊”,似乎決心將聯合國安理會第1701號決議徹底落實,將真主黨勢力從黎巴嫩南部特別是利塔尼河以南徹底清除出去。
不難發現,自連環爆炸開始,以色列所采取的一系列行動均經過精心設計,真主黨的每一步反應都在預料之中,而所有的行動目標,都直指真主黨高層及其指揮體系,很難想象還有比這更具威力和效率的打擊方式。一切正如內塔尼亞胡在9月23日講話中表達的那樣:“對于那些仍舊不理解的人,我想澄清以色列的政策,即我們不會等待威脅降臨,我們預防它,無論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