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絳州澄泥硯制作技藝傳承人,推動中國硯文化由新絳走向世界,助力家鄉文化產業繁榮,30多年來,藺濤從未止步。
晉西南,運城市新絳縣光村,山西省新絳縣絳州澄泥硯研制所。
火在倒焰窯中被點燃,煙氣升騰、往復,一個小時接著一個小時,需要燒制者小心看護。天氣、火勢等都會影響窯爐內的溫度和氣壓。窯中究竟可以燒制出何種色澤的硯臺,尚未可知。這也是絳州澄泥硯神奇的地方之一,它們歷經千錘百煉,才能呈現出令人驚嘆的朱砂紅、鱔魚黃、蟹殼灰、綠豆青……
文房四寶,硯具有獨特的品質。宋代蘇易簡在《文房四譜》中說:“四寶硯為首,筆墨兼紙,皆可隨時取索,可終身與俱者,唯硯而已?!惫湃擞性疲骸俺帪樘斓刂?,助文翰,啟文思”,視硯為天地之精華,可見古代文人對于硯臺的喜愛。
在中國四大名硯中,端硯、歙硯、洮硯均為石硯,而澄泥硯是唯一由河泥燒制而成的硯臺。繁復的70余道工序,歷時1年之久,從采選泥料到打磨,熔雕塑、繪畫、文學藝術與物理、化學方法于一爐。在爐溫1000攝氏度到1300攝氏度的燒制下,澄泥硯坯質地變瘦變硬,非石而堅于石,非玉而美于玉,發墨功力極強。
然而,澄泥硯這樣的燒造方法,卻在明末清初曾一度技藝失傳。這一失傳,就是300余年。
1986年,山西新絳人藺濤和父親藺永茂一同挖掘、研制絳州澄泥硯,使絳州澄泥硯重放異彩。父子二人共同創建山西省新絳縣絳州澄泥硯研制所,讓越來越多人領略到絳州澄泥硯“質地細膩,貯水不涸、歷寒不冰、發墨而不損毫”的獨特魅力。
作為絳州澄泥硯制作技藝傳承人,推動中國硯文化由新絳走向世界,助力家鄉文化產業繁榮,30多年來,藺濤從未止步。
古硯重生
藺濤是受父親藺永茂影響,一步步踏上研究澄泥硯道路的。藺永茂深愛美術,曾任新絳縣文化館副館長,常年躬身于木版年畫、面塑、刺繡等眾多藝術領域。
藺永茂任新絳縣博物館副館長期間,在整理館藏史料的過程中,萌生了恢復絳州澄泥硯傳統制作工藝的想法?!半S著了解的深入,我對澄泥硯的興趣越來越濃,萌生了恢復澄泥硯制作技藝的想法。我從事美術工作30多年,做設計和雕刻都沒問題。新絳又有豐富的汾河沖擊泥沙……”藺永茂心頭火熱,馬上行動起來。
當時的藺濤從師范院校畢業后在縣城當美術教師,本想一展所長的他,在父親的影響下,走上了復蘇澄泥硯制作工藝的路。
彼時,絳州澄泥硯制作技藝已失傳300余年,后人想使其“復活”,只能從古籍中尋找蛛絲馬跡,而相關的記載少之又少。藺濤和父親只能從木版年畫、刺繡、陶瓷、紫砂壺、石雕等“姊妹”藝術類別中尋求依據、獲得靈感。
“文獻里的只言片語,我們都要去做實驗,要證明這句話能不能用,用到哪里,如何改進。而這些嘗試,就耗費了我們數年時間?!碧A濤說。
為了便于研究,藺濤放棄了優越的工作環境,回到偏僻的農村,廣泛涉獵物理、化學、雕塑、文學、書法、繪畫等相關知識,并參與設計、配方、雕塑、燒制等每一道工序?!皬脑O計圖紙、配方配料、雕塑雕刻到窯爐設計、燒制等,每一道工序我們都動手實踐?!碧A濤說。
澄泥硯對原料要求極為挑剔,藺濤和父親沿著汾河沿岸,一處一處地去挖、去試,曾在暴雨中險些落水,也曾在高崖下差點被埋;泥土加料成坯,陰干雕刻的過程中,裂縫、變樣、走形,不計其數;試燒硯,更是對心理承受能力的一次次錘煉,燒壞次數已經記不得了,讓藺濤記憶猶新的是,一次,他向陶窯撒添加劑,引發烈火外噴,頭發眉毛瞬間全無……
一項失傳已久的技藝,一件無法預測未來的工作,憑借著心中對于工藝美術事業的追求和對文化傳承的熱情,藺濤和父親將畢生的心血都花費在研制絳州澄泥硯的過程當中。
藺濤說:“絳州澄泥硯的制作工序說起來輕描淡寫,但真正從零開始復原時,每一步都困難重重。從一抔黃土,到一團細泥,每一步都容不得一點偏差。絳州澄泥硯生產制作有12個主要環節,這其中每個環節又包含著很多細碎的小工序,制作一方硯臺要經歷70余道工序。在絳州澄泥硯的復興過程中,我經歷了無數次失敗,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與挑戰,但是從未想過放棄。我當時下定了決心,哪怕就我一個人,也要堅持下去,一定要把澄泥硯做出來。”
澄泥硯“取之于水而成之于火”,焙燒是關鍵。澄泥硯的硬度、顏色、質感都與此道工序有關。怎樣建窯、如何控溫、添加劑如何撒施,都要靠反復實踐來積累經驗。
為了研制心目中的珍品澄泥硯,藺濤跑遍了全國所有的硯臺產地,從石硯中尋找紋理形成的奧秘,琢磨硯臺溫潤如玉的地質成因。為了求得最佳的燒成方案,他請教當地的燒窯師傅;為從陶器中尋找規律,他去景德鎮學習陶瓷的成色技術,一待就是半個月。
一窯一窯地試,數不清失敗了多少次,火燒眉毛、土窯爆炸的危險也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他們終于在1991年燒成三方澄泥硯,掌握形成了原材料、制窯、火候等一整套絳州澄泥硯制作焙燒工藝。1994年,藺永茂、藺濤帶著新制成的絳州澄泥硯,到北京參加首屆“中國名硯博覽會”,一舉斬獲金獎。該硯臺后由天津藝術博物館作為珍品收藏?!皩<业目隙ê蜕鐣恼J可,讓我們興奮之余,更感到任重道遠。”藺永茂說。
2006年,藺濤與父親藺永茂同時被授予“首屆山西省工藝美術大師”稱號;2009年7月,藺氏父子雙雙榮膺“中國文房四寶制硯藝術大師”。從與父親一道摸索制硯工藝,到不斷汲取靈感,設計出獨具個人風格表達的硯臺作品,藺濤形容這是“鳳凰涅槃式的成功”。
如今,絳州澄泥硯在藺濤的鉆研中以全新的藝術形式重回大眾視野,形成了古樸與現代并存、典雅與潮流合一的新一代絳州澄泥硯。
而絳州澄泥硯傳統手工技藝也入選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6年“絳州澄泥硯”被認定為中國馳名商標,2019年絳州澄泥硯被譽為“山西三寶”之一,2022年絳州澄泥硯入選山西省十大非遺保護實踐優秀案例。
新絳縣光村也因此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村”“中國傳統古村落”“山西最美鄉村”,2010年新絳縣被中國輕工業聯合會、中國文房四寶協會聯合授予“中國澄泥硯之都”榮譽稱號。
不斷創新
“紙壽千年,硯傳百世?!苯{州澄泥硯,孕于漢,興于唐,盛于宋,在明代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躋身于中國“四大名硯”。以千余年的歷史沉淀為依托,絳州澄泥硯擁有著令人嘆為觀止的藝術特征:其形狀含圓形、長方形、龜形、鐘形、海螺形等百余種,大的半米見方,小的形如拳頭,硯體有鱔魚黃、蟹殼青、豆沙綠、玫瑰紫、蝦頭紅、朱砂紅等足以令人嘆為觀止的絢麗色彩,自唐代起歷代皆被列為“貢硯”,在中國硯史上和當代國內國際文化產品交流中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絳州澄泥硯的制作需經過濾、制坯、雕刻、煅燒等工序,生產周期長達1年,僅澄清過濾就需四五遍,過濾后的泥要包覆塑料膜靜置6個月,定型陰干還需3個月。起初,澄泥硯的燒制成品率很低,只有4%左右。經過20多年的不斷探索,目前成品率已提高到30%左右,這背后是功力的沉淀與意志的較量。
為探索制作技藝,將澄泥硯制作得更加精致,藺濤拜能者為師、到各地取經,并將學到的陶藝現代雕塑造型的手段和技巧,運用到古代“官窯”制法做硯;為燒出一件好的作品,他經常守在窯爐邊通宵達旦。不滿意的作品,他就一個個砸毀,“我決不能讓這些不完美的作品流入民間”。
藺濤在澄泥硯的制作中一直立于求新,不僅摸索出一套采泥方法,更研發出投入添加劑、雕刻、焙燒等較為完整的制作工藝,極大地豐富了歷史記載及遺缺。他深切地明白“道在日新,藝亦須日新,新者生機也;不新則死”這句話的道理,只有在深植傳統文化之根的基礎上,立足時代前沿,不斷創新工藝,才能讓澄泥硯藝術擁有更強大的生命力。
在澄泥硯的創作過程中,藺濤將傳統與時代相結合,在確保實用功能的基礎上,專注于造型、圖案與顏色、紋理藝術的創新與升級,同時,還綜合運用繪畫、雕塑、書法、篆刻、設計、詩詞文學等多種藝術手段,賦予其更多的時代元素,使澄泥硯在當下更有生命力。
藺濤潛心創作,自主開發了數十個系列產品。他從當地歷史故事中尋找靈感,創作了嫘祖養蠶硯、舜吟南風硯等古中國系列硯;為慶祝清華大學百年校慶,設計了100方造型各異的荷塘月色硯;挖掘山西各地文化特色,推出“一縣一硯”;弘揚革命文化和時代精神,制作紅色革命圣地主題、廉政主題等紅色系列硯。
對于自己取得的成績,藺濤從未滿足,他不斷探索著一個個新的研究領域。他和山西省陶研所合作,主攻課題“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絳州澄泥硯制作工藝研究與示范”。該項目的研究將為提升澄泥硯整體工藝技術水平和澄泥硯文化產業的發展提供科技支撐和產業示范,填補了國內澄泥硯生產工藝技術研究方面的空白,并將成為行業標準。
匠心傳承
數百年間,絳州澄泥硯從興盛到消亡、再到重生。作為喚醒人和延續者,藺濤并沒有隱藏這項制作工藝,從多年前他就開始培養團隊帶徒弟。
走進絳州澄泥硯研制所,只見張迎利正在臺燈下細細雕刻一方硯臺。張迎利是跟隨藺濤多年的徒弟,16歲拿起雕刻刀,從事硯雕已有20多年。
“我在這里感受到澄泥硯的魅力,也實現了自我價值。”在2023年舉辦的第二屆“全國文房四寶用品制作硯雕技能競賽”決賽中,張迎利獲得“全國澄泥硯雕刻技術能手”榮譽稱號,“我要繼續精進雕刻技藝,為傳承澄泥硯文化盡一份力?!?/p>
“河東工匠”范友良也是絳州澄泥硯研制所的骨干。2002年,范友良開始學習制作澄泥硯,從枯燥的泥沙過濾學起,“每天頭一件事,就是把缸里濾出的水排出去,再灌滿,重復1個月,才能得到合格的泥”。經過堅持不懈的努力,范友良學到了手藝,也磨煉了心性。
現在,范友良主要負責泥料制取和燒造,還帶了不少徒弟。2023年2月,山西省運城市授予不同行業的10名精英“河東工匠”榮譽稱號,范友良獲此殊榮?!皩ξ襾碚f,制作澄泥硯不只是一門手藝,更是一種責任。”他感慨道。
“非遺傳承關鍵要靠人才。”為了提升團隊成員的專業技能、拓寬藝術視野,藺濤定期選派業務骨干赴清華大學、北京大學、景德鎮陶瓷藝術學院等院校深造;帶著團隊成員參加各種展會、比賽;由公司出資,讓大家參加培訓、考職稱。有徒弟曾和藺濤吐槽:“花那么多錢干啥,我們聽不懂。”藺濤堅持道:“去學學,去聽聽,哪怕一句話對你有用就行,慢慢積累?!?/p>
面對傳承這個問題,藺濤認為:“傳承主要是人的傳承”,傳承人對傳承首先要熱愛,制作硯臺以及從事其他行業都需要有情懷,要將自己的情感投入進去,才能做出一方好硯。做硯是一種職業、一種事業,不是糊口的工具,找到與自己喜好相關的職業并為之奮斗一生,這是做人最幸福的事情。
藺濤的兒子藺霄麟深受父親和爺爺的影響,立志要將澄泥硯作為終生奮斗的事業,傳承下去。2019年,藺霄麟留學歸來。那時候,絳州澄泥硯的制作技藝已經很成熟,生產也從作坊式走向企業化。
“我能做些什么?”在苦練基本功的過程中,藺霄麟找到了答案:“傳統澄泥硯產量少、價格高,多用來收藏。要讓它走進大眾生活,必須創新品類,更符合當代人的審美和需求。”藺霄麟組建起自己的小團隊,設計開發澄泥硯文創產品。
藺霄麟在設計中注入更多時尚元素,開發出“玲瓏”系列硯、“云水”系列硯、“一硯三用”系列等文創產品,兼具實用性和觀賞性,受到年輕人青睞。他還通過調整窯內溫度和氛圍、硯坯擺放位置等,讓燒制出的澄泥硯顏色更加豐富。
作為年輕一輩的澄泥硯傳承人,他充分發揮互聯網優勢,通過開網店、直播等現代網絡媒體宣傳方式,讓澄泥硯走進更多年輕人的視野,為硯臺文化注入新血液、新力量。
如今的絳州澄泥硯,早已不再是無人問津的失傳絕技,它鐫刻著絳州的古韻、汾河的積淀、歷史的煙云,跨越千年歲月而重生,成為享譽海內外的馳名品牌,成為代表新絳、代表運城、代表山西的一張亮麗的“文化名片”,成為代表中國的文化使者,滋養著華夏文明在世界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