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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社會的“政治正確”之爭及其選舉效應

2025-02-21 00:00:00林玲
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 2025年1期
關鍵詞:文化

摘 要 自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以來,大學校園作為美國社會“政治正確”之爭的發源地與前沿陣地,呈現出進步派和保守派之間基于族裔、性別、性取向等系列問題的價值觀分野與博弈。20世紀六七十年代,“政治正確”的早期發展對促進美國少數族群平權與社會公正具有重要意義。近年來,隨著“黑命亦命”反種族主義運動的高漲,左翼身份政治開始與“覺醒主義”“取消文化”合流,推動“政治正確”的激進化,進而激發了右翼的“反‘政治正確’”運動。與20世紀末集中于美國校園的“政治正確”論戰不同,近年來的“政治正確”之爭已遠遠溢出大學校園,呈現出與選舉政治的深度結合,“反‘政治正確’”運動成為特朗普右翼民粹政治動員的重要策略。

關鍵詞

政治正確 覺醒主義 取消文化 反政治正確運動 選舉政治

自2023年10月新一輪巴以沖突爆發以來,持續上升的平民死傷人數與不斷升級的沖突對峙引發了美國社會的強烈分歧,公眾輿論呈現顯著極化,而美國各大高校校園儼然成為沖突的“第二戰場”。其中,哈佛大學、耶魯大學、斯坦福大學、哥倫比亞大學、賓夕法尼亞大學等多所高校相繼成為抗議行動的集中爆發點,支持巴以雙方的學生群體形成緊張對峙。與此同時,新一輪沖突的爆發引發了美國本土“反猶主義”事件的激增,在此背景下,諸多參與親巴抗議活動的美國高校學生亦面臨著“反猶主義”的指控。“反猶主義”被視為嚴重違背美國社會“政治正確”的思想行為,一些支持巴勒斯坦的學生團體成員因此遭受“政治不正確”的輿論譴責,甚至給就業帶來不利影響。圍繞本輪巴以沖突的校園紛爭,折射出美國社會曠日持久的“政治正確”之爭。

一、美國社會語境中的“政治正確”:內涵與早期發展

美國社會的“政治正確”概念源于20世紀30年代德國法蘭克福學派提出的“社會批判理論”。1923年,盧卡奇·格奧爾格與一些德國馬克思主義知識分子在法蘭克福成立社會研究所,法蘭克福學派由此創立。該學派在20世紀30年代建構了批判理論,對西方文化中的基督教、民族中心主義、父權制、保守主義及傳統道德習俗等進行批判,旨在徹底改造與重建西方社會,使西方文化走向“政治正確”。【Raymond Raehn. The Historical Roots of “Political Correctness” [J]. Free Congress Foundation,1997(3):2.】 1933年德國納粹政權建立后,法蘭克福學派的主要成員為躲避納粹迫害逃亡美國,在哥倫比亞大學重建該學派并在美國傳播批判理論與文化左翼思想。法蘭克福學派的社會批判理論對20世紀60年代的美國新左派運動【 美國的新左派包括學生爭取民主社會組織(Students for a Democratic Society)、學生非暴力協調委員會(Student Non-Violent Coordinating Committee)、黑豹黨(Black Panther,激進的黑人青年組織)、青年社會主義同盟(Young Socialist Alliance)、美國杜波依斯俱樂部(Dubois Clubs of America)等左派組織,此外形形色色的反傳統、反主流文化的集團和個人如嬉皮士等也被納入新左派的范圍之內。參見:趙林.美國新左派運動述評[J].美國研究,1996(2):40-58.】產生了深刻影響,該學派代表人物、曾執教于哥倫比亞大學的赫伯特·馬爾庫塞被視為新左派的精神導師。馬爾庫塞秉承“文化馬克思主義”的批判思想,將批判的矛頭從經濟不平等轉向文化領域,主張通過文化領域的斗爭,消除社會不平等。新左派因而又稱“文化左派”,他們同情黑人、婦女、同性戀等弱勢群體,倡導多元文化與少數族群平權,其文化批判思想成為20世紀60年代學生運動的銳利武器。【 張軍.“政治正確”與美國文化馬克思主義[J].江海學刊,2014(5):193-198.】 這場以進步知識分子和大學生為主體的新左派運動構成了20世紀60年代美國風起云涌的黑人民權、反戰、嬉皮士、女權、環保運動等新社會運動的重要力量,以反種族主義、反戰、“反文化”(即反傳統白人新教主流文化)為訴求。在各種社會運動的融合與相互呼應中,“政治正確”的概念開始與種族、性別、性取向等美國社會議題相結合,應用于20世紀60年代末70年代初的各種意識形態,包括黑人意識和黑人權力、女權主義、同性戀權力,以及和平主義、環保主義等,【 Dinesh D’Souza. Illiberal Education: The Politics of Race and Sex on Campus [M]. New York: The Free Press,1991:14.】其以系列新社會運動為載體,對美國社會的種族主義、性別歧視以及各種社會不平等進行文化批判。

由此,在新社會運動期間,以黑人、女性、同性戀群體為主體的少數族群將批判指向基于“白人男性”群體建立的排外性身份觀念、歧視性語言以及不平等社會政策,初步建構了“政治正確”在觀念、語言和政策層面的三重向度。【 佟德志,樊浩.美國“政治正確”的語義流變及其三重向度[J].探索與爭鳴,2020(3):116-123.】 在觀念上,“政治正確”旨在顛覆“白人至上”、父權主義以及傳統白人新教主流文化價值觀,倡導尊重少數族群的平等權益。作為觀念的載體,在語言向度上, “政治正確”將一些對于少數族群的歧視性語言列為禁忌詞。其中,對于黑人的種族主義稱謂“nigger”“negro”被“Black American”“African American”取代,符合“政治正確”觀念的稱呼此后逐步擴展到其他少數族裔,例如“Chinese American”和“Japanese American” 分別取代了此前指稱華裔和日裔的“Chink”和“Jap”的歧視性稱呼,傳統上指稱印第安原住民的“Indian”也被認為帶有殖民主義印記而被“Native American”取代。在涉及性別的指稱方面,傳統上一些以“man”指代“人”的詞語,如“chairman”“salesman”“spokesman”等被認為帶有性別歧視,取而代之以“chairperson”“business representative” “spokesperson”等;同樣,“he”“his”等第三人稱也被相應地改為“he or she”“his or her”等符合“政治正確”的表達。在性取向方面,涉及性少數群體的詞語,如“homosexual”也被中性的“same-sex”所取代。隨著少數族群平權斗爭的發展,相關禁忌詞的范圍也不斷延展,更多涉及職業、年齡、身體狀況、社會經濟狀況等各層面的“政治不正確”詞語被取代,而隨著言語表達成為“政治正確”最顯性的向度,許多高校制定了相應的“言論規則”(speech code),將一些帶有歧視性色彩的詞語列為言語禁忌。

政策向度上,20世紀60年代的民權運動推動了美國聯邦政府出臺民權法案,廢除了種族隔離制度,并開始逐步推廣“肯定性行動”(Affirmative Action)政策,在大學入學、就業方面給予黑人等少數族裔一定的政策傾斜。同時,在新左派“政治正確”文化批判思想影響下,民權運動進一步推動了美國高校在課程設置、學科建設上的多元文化教育改革,高校創設黑人與少數族裔研究課程,對以白人主流文化為核心的傳統教育體系進行重構。民權運動的歷史演變對美國多元文化教育改革的推進產生了直接效應。20世紀60年代中期民權法案出臺以來,白人種族主義勢力再度反撲,隨著由馬丁·路德·金領導的非暴力斗爭在民權運動后期屢次受挫,“黑人力量”(black power,又稱“黑人權力”)的反種族主義強硬立場逐漸成為黑人民權運動的主要精神力量與行動綱領。【 王恩銘.馬爾科姆·愛克斯與“黑人力量”[J].世界民族,2011(5): 81-91.】 20世紀60年代末,黑人民權運動進入以“黑人權力”運動為主導的階段,“黑人權力”運動要求承認黑人文化與白人文化和其他少數族裔文化之間的平等,拒絕“同化”的文化認同模式,倡導所有黑人充分參與決策并在社會事務中獲得自主權和自決權。【 謝國榮. 1960年代中后期的美國“黑人權力”運動及其影響[J].世界歷史,2010(1):40-52.】 作為“黑人權力”運動的主體,倡導黑人文化認同的美國年輕大學生成為多元文化教育改革的重要推動力量,他們通過靜坐、游行等抗爭形式,直接推動了全美眾多高校黑人研究項目、研究中心乃至研究院系的創立,最終促成了“黑人研究”作為一個獨立學科的創建和發展。【 Eric Blakemore. The Origins of African American Studies, Explained [EB/OL].(2023-02-14) [2024-05-20]. https://www.nationalgeographic.com/history/article/african-american-black-studies-origins-explained.】 黑人研究學科的建立和發展,體現了黑人族群爭取話語權、挑戰白人中心主義與主流文化霸權的“政治正確”訴求,并為此后美國少數族裔研究、婦女研究、同性戀研究等倡導各種少數族群文化認同的多元文化教育開辟了道路。

從“肯定性行動”到多元文化教育改革,“政治正確”的政策實踐深受美國新社會運動中興起的多元文化主義思潮與身份政治的影響。多元文化主義強調不同族群文化的差異性與獨特性,同時主張少數族群具有與多數族群的文化相同的地位,不應有主流與非主流文化之分,因此,傳統的西方中心主義、歐洲中心主義、白人中心主義等都是錯誤的;在具體的公共政策上,多元文化主義反對“同化”政策,主張在政治、經濟、教育等方面對少數族群進行傾斜性照顧,鼓勵少數族群以群體身份進行政治動員,反抗文化非正義,同時倡導“政治正確”的語言規范,以確保少數族群不被隨意冒犯。【 “多元文化主義”是對20世紀初美國學者霍拉斯·卡倫提出的“文化多元主義”概念的繼承和發展,但當代學者在對20世紀60年代以來美國社會架構和文化態勢的探討中,基本將兩者混同使用。參見:牛霞飛. 多元文化主義與美國政治極化[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1(1):29-55.】 多元文化主義倡導政府和社會機構應積極消除不平等現象,必要時可以采取特殊照顧政策,讓社會中遭受長期壓迫和歧視的邊緣群體得以充分享受公民平等權利。【 Gurpreet Mahajan. The Multicultural Path: Issues of Diversity and Discrimination in Democracy [M]. London: Sage Publications,2002:15-18.】 由此,多元文化主義以“文化差異”為事實基礎和邏輯起點,建構了立足于區別對待的公民權的“身份政治”理論。【 王葎. 文化多元主義的身份政治困境[J].山東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6):57-65.】 一般認為,美國社會的“身份政治”形成于20世紀60年代的新社會運動。【 陳中奎. 美國身份政治問題研究綜述[J].軍事文化研究,2023(4):132-146.】 與傳統階級政治不同,新社會運動基于族裔、性別、性取向等差異化的社會身份爭取文化的多元和平等,謀求少數族群的差異性權利,新社會運動的形成和發展,使得身份日漸成為政治運動中的重要議題。【 趙丁琪.身份政治的困境與右翼民粹主義的興起——西方身份政治的危機與反思[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0(5):112-119.】 總體而言,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多元身份政治的發展初期,通過新社會運動的抗爭,以少數族群實現文化的多元和平等、消除社會歧視為主要訴求,“政治正確”在觀念、語言和政策向度的貫徹實踐,對促進社會公正和多元文化的繁榮發展具有重要意義。

二、新保守派的“文化反擊”:美國大學校園的“政治正確”論戰

1975年12月,美國全國婦女組織(National Organization for Women)主席卡倫·德克勞在一次關于反歧視的演講中指出,“全國婦女組織正朝著‘智識上與政治上正確’的方向發展”,這標志著“政治正確”一詞的公開首倡。【 張琦.美國社會中“政治正確”現象的發展及其最新演變[J].國際論壇,2018(5):69-75.】 然而,直至20世紀90年代初,“政治正確”一詞才開始受到美國主流媒體的廣泛關注,關于美國大學校園“政治正確”的全國性辯論開始升溫。

1990年10月,《紐約時報》專欄作家理查德·伯恩斯坦發表《“政治正確”不斷增長的霸權》一文,回顧了當月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召開的“‘政治正確’與文化研究”主題研討會,會議探討了“政治正確”對于彼時學術界的影響。該文還介紹了得克薩斯大學新推出的一項名為“關于差異性的寫作”的課程項目,項目要求學生必須以“平權法案、民權案例、種族歧視”等主題論文作為文獻基礎進行寫作。該校教授艾倫·格里本對該項目表示反對后,被校報譴責為“右翼分子”,一些學生甚至在校園里集會并發表演說,對格里本進行譴責。文章認為,美國的大學正遭受“不斷增長的不寬容、辯論的終止以及屈從于壓力”的威脅。【 Richard Bernstein. The Rising Hegemony of the Politically Correct [N]. New York Times,1990-10-28. 】 該文引發了美國大學校園對“政治正確”影響的廣泛探討。同年12月,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哲學教授約翰·塞爾在《紐約書評》發表《大學上空的風暴》一文,指出20世紀60年代的激進主義與社會運動造就了一批“后現代主義教授”,他們已在美國學術界掌權,并在“摧毀傳統學術”。塞爾認為,這批新一代的激進主義知識分子正利用其學術權威在學術界散播一種“受害者思想”,即關于西方歷史、文學、文化的傳統通識教育課程都具有歐洲中心主義、種族主義、性別主義色彩,因而必須將西方文明經典著作的研究替換為“致力于第三世界文化和受壓迫者”的課程,通過大學中的多元文化主義課程改革,挽救被邊緣化的少數族群的文化資本。【 John Searle. The Storm over the University [J]. The New York Review,1990(12):22-28. 】這意味著立足于西方學術傳統的傳統文化價值觀體系也在遭受嚴重沖擊。

1991年1月,《紐約雜志》刊發題為《你“政治正確”嗎?》的文章。該文稱,由多元文化主義者、文化馬克思主義者、女權主義者、新歷史主義者以及激進的同性戀主義者等組成的“特選群體”,正在聯合發起一場基于“政治正確”的“新的福音主義運動”,以拯救“種族主義、男性至上主義和具有壓迫性的”美國社會和西方文化。【 John Taylor. Are You Politically Correct? [J]. New York Magazine,1991(1):32-40.】 緊接著,《新聞周刊》《新共和國》《大西洋月刊》相繼推出頭版文章和專刊,圍繞“政治正確”主題的評論文章開始頻現于主流媒體與學術期刊。據統計,“政治正確”一詞在美國各大報紙、雜志、期刊出現的頻率在20世紀90年代初迅速增長,從1990年的700余次增長至1991年的2500余次與1992年的2800余次。【 Moira Weigel. Political Correctness: How the Right Invented a Phantom Enemy [N]. The Guardian,2016-11-30. 】 隨著“政治正確”成為媒體評論的高頻詞,該詞的涵義也發生了變化,被新保守派紛紛用來指涉“通過運用審查、恐嚇及其他武器,來支持公眾對于確保性別、種族、族裔平等的政策要求”。【 Robert McFadden. Political Correctness: New Bias Test? [N]. New York Times,1991-05-05. 】 在新保守派的言辭中,“政治正確”已然成為文化左翼以追求少數族群平等為名,壓制言論自由、實施文化霸權的代名詞。

具體而言,新保守派對大學校園“政治正確”的批判全面體現于語言、政策、觀念三個向度。1987年,賓夕法尼亞大學頒布了全美大學首個關于言論限制的條款,禁止“污蔑或損害基于種族、族裔或民族的個人”的任何行為,意在限制學生的挑釁性言論。至20世紀90年代初,百余所美國大學相繼制定了限制歧視與騷擾的“言論規則”,其中包括一些定義寬泛的條款。例如,布朗大學將“騷擾”界定為有意或無意地令人感到“無能為力”“憤怒”或“疏遠”的言論;康涅狄格大學則將“不合時宜的、有針對性的笑聲”及“不體諒的玩笑”界定為“騷擾”。【

Alan Kors, Harvey Silverglate. Codes of Silence [J]. Reason,1998(6):22-30. 】 在保守派批評者看來,這些“言論規則”純粹是對言論自由的刻意攻擊、對有爭議思想的懲罰,其實質性目的是以“政治正確”為名壓制言論。1993年,有關高校“言論規則”的“賓夕法尼亞大學種族歧視案”和“薩拉·勞倫斯學院騷擾案”引發全美關注,最終在保守派民間團體的壓力下,相關高校撤回了對涉事學生的指控和處罰。由高校“言論規則”所引發的關于言論自由、學術自由的爭議,成為20世紀90年代初大學校園“政治正確”論戰的重點。

與此同時,以美國全國學者協會【 美國全國學者協會(National Association of Scholars)成立于1987年,是以“保護西方智識傳統”為宗旨的保守派學術團體。該協會目前有2600余名成員,在全美46個州擁有分支機構,在美國社會學學會、美國歷史學會和美國現代語言學會中均有代表。】為代表的新保守派,聚焦于美國高校的族裔、女性研究以及各種多元文化課程設置和改革計劃,展開了對“政治正確”政策的批判。1988年,斯坦福大學為回應學生對以西方文明典籍為中心的課程設置進行改革的強烈要求,取消了“西方文化”這門教授自古希臘羅馬到19世紀歐洲經典作品的必修課,而以新的必修課“文化、觀念與價值”取而代之,后者側重于少數族裔或女性作者的作品閱讀,彰顯出多元文化教育改革的理念,進而開辟了多元文化課程改革的先河。此后不久,許多高校相繼進行了課程改革,開設關于非裔、亞裔、拉丁裔美國人以及原住民文化的系列課程,并要求學生修習有關少數族群和種族、族裔、性別研究的課程。據統計,截至1990年,美國46%的高校要求開設非主流文化課程,20%的高校開設了專門研究種族與族裔問題的課程。【 Jayjia Hsia. Asian Americans in Higher Education and at Work [M]. Hillsdale, N.J.: Erlbaum,1988:92.】 根據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的統計,78%的美國高校學生無須學習西方文明史就可以畢業,另有許多高校規定學生必須研修有關欠發達國家或族群研究的課程,卻對西方文明相關課程不作要求。【 [美]小阿瑟·斯萊辛格.美國的分裂:對多元文化社會的思考[M].王聰悅,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22:130.】 保守派認為,多元文化課程體現的是“政治正確”的要求,多元文化主義的倡導者正在試圖將高等教育和學術研究政治化,并表現出“對西方文化成就和價值觀的普遍敵意”,從而對美國傳統主流文化和價值觀體系形成了嚴峻挑戰。【 Roger Kimball. Tenured Radicals: How Politics Has Corrupted Our Higher Education [M]. New York: Harper and Row,1989:56.】 歷史學家小阿瑟·施萊辛格在其1991年出版的《美國的分裂:對多元文化社會的思考》一書中指出,激進的多元文化主義者往往是“族群中心主義的分離主義者”,在他們看來,西方傳統本身充斥著“種族主義、性別歧視、階級歧視、霸權主義”,正是這種對西方傳統的“敵意”導致1988年斯坦福大學爆發了著名的討伐西方文明課程的運動。小施萊辛格由此認為,以多元文化主義為旗幟的“族群中心主義”正在侵蝕美國社會的共同文化,令美國社會“巴爾干化”,最終使美國走向分裂。【 [美]小阿瑟·斯萊辛格.美國的分裂:對多元文化社會的思考[M].王聰悅,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22:146.】

1991年5月,老布什總統于密歇根大學畢業典禮上發表演講,譴責美國大學校園的“政治正確”。老布什稱,“政治正確已經在全美引發了爭議,雖然其消除種族主義、性別主義和仇恨的初衷值得肯定”,卻“以其新偏見取代了舊偏見”“以多樣性的名義擊碎了多樣性”,從而號召人們警惕“政治正確”這一“以恐嚇而非理性解決爭端的發展趨勢”。老布什的演講明晰了新保守派政治和文化右翼所定義的“政治正確”概念,即“左翼對于言論和行為強加的限制”【 Ruth Chadwick, ed. Encyclopedia of Applied Ethics (Second Edition) [Z]. London: Academic Press,2012:496-504.】,進而將“政治正確”引發的爭議呈現于公眾視野。

20世紀90年代初,美國大學校園的“政治正確”論戰是一場關于激進主義、平等主義以及高等教育政治化的文化論戰,論戰的場域集中在教育界與學術界,論戰體現了新保守主義與多元文化主義思潮的觀念交鋒。盡管新保守派發起了對“政治正確”在語言、政策與觀念向度上的全面抨擊,然而作為各類左翼思潮的集大成者,“政治正確”在這場文化論戰中以其倡導各類弱勢群體權益與身份政治的立場和天然的道德優勢,依然占據著道德制高點與文化主導權。事實上,隨著多元文化思潮的發展與少數族群身份政治的推進,是否“政治正確”已逐步演進為在語言上判斷對錯的規范、在意識形態和道德上判斷是非的標準以及在社會政策上評判公平公正與否的尺度,【 鄭德洛. 論“政治正確”統攝美國政治的負面效應[J].世界經濟與政治論壇,2022(3):34-60.】“政治正確”已儼然成為當今美國社會的“公序良俗”。

三、“覺醒主義”與“取消文化”:異化的“政治正確”?

與早期以少數族群經濟法律層面的平權為核心訴求的身份政治不同,自20世紀末以來,美國左翼身份政治的重心開始逐步轉向社會文化價值層面的身份認同訴求,這一走向轉變集中體現于對以“政治正確”為中心的社會話語權的爭奪。【 林伯海. 從進步到異化:美國身份政治檢視[J].國外社會科學,2022(6):115-127. 】 近年來,隨著“黑命亦命”(Black Lives Matter)反種族主義運動的高漲,左翼身份政治開始與“覺醒主義” (wokeism)、“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合流,推動身份認同訴求不斷升級,令“政治正確”呈現日益激進的趨向。

根據《韋氏詞典》的釋義,“覺醒”(woke) 一詞源于20世紀40年代的美國,起初是流行于黑人群體的一種俚語,意為黑人要對種族主義保持警醒。【 何濤. 當代西方身份政治思潮的新動向與危害性[J].思想教育研究,2021(7):106-110.】 2014年密蘇里州白人警察達倫·威爾遜開槍射殺黑人少年邁克爾·布朗,引發了席卷全美的“黑命亦命”反種族主義抗議示威。“Stay Woke”(“保持覺醒”)作為抗議運動的一個口號,在社交媒體上廣為傳播,提醒黑人應對社會不公,尤其是對警方暴力執法與司法體系中的系統性種族主義保持警惕。2020年5月25日,明尼蘇達州白人警察跪殺黑人喬治·弗洛伊德事件引發了新一波的“黑命亦命”抗議示威。抗議浪潮的不斷推高進一步拓展了“覺醒主義” 的內涵,警醒各類少數族群不要被現存制度的表面合理性所迷惑,而要通過身份政治的“棱鏡”來發現其中的壓迫性真相。【 何濤. 極端個人主義的“偽政治”——馬克·里拉對美國當代身份政治的批判[J]. 國外理論動態,2020(6):75-83.】 由“覺醒主義”衍生出的“取消文化”得以蓬勃發展,成為一種具有廣泛社會效應的文化現象。

“取消文化”一詞首次出現于2018年6月喬納·布羅姆維奇發表于《紐約時報》的《所有人都被取消了》一文中。文章指出,“取消文化”是一種“文化抵制”,“只需要一件事,有時甚至什么都不需要,粉絲就能打倒一位名人”。【 Jonah Bromwich. Everyone Is Canceled [N/OL]. (2018-06-28)[2024-05-28]. https://www.nytimes.com/2018/06/28/style/is-it-canceled.html.】 “取消文化”成為澳大利亞權威詞典《麥考瑞詞典》的2019年度熱詞,并登上了該詞典2022年“十年熱詞”候選名單。在“黑命亦命”運動不斷高漲的背景下,個人或企業往往因其不符合“政治正確”標準的“不當言論和行為”而遭到社會群體和媒體的抵制,從而“被取消”,最終遭受“社會性死亡”或“社交邊緣化”。在“取消文化”的支持者看來,任何違背美國“政治正確”的歧視、侮辱性言論和行為都應被“取消”,【 趙梅. 美國文化撕裂現狀及其影響——美國“取消文化”評述[J].人民論壇,2023(3):93-96.】 “取消文化”也因此被視為升級版的“政治正確”。

“取消文化”也被稱為“指控文化”(call-out culture)或“抵制文化”,它往往遵循相似的模式,即有人發表或做出一些“冒犯性”的言論或行為,一部分公眾對此提出強烈反對,并宣布“取消”其職業生涯、文化聲譽,有時還要求對其進行懲罰。“取消文化”的對象不僅包括當今社會人物,還包括歷史人物。針對那些具有“歷史劣跡”的人物,“取消文化”通過消除或減少其在當今社會的正面存在、顛覆現有的歷史敘事與人物形象,對帶有種族主義、殖民主義色彩的歷史人物進行“歷史清算”。2020年5月“弗洛伊德事件”引發的新一波“黑命亦命”運動進一步刷新了“歷史清算”的邊界,那些被視為南部蓄奴制與種族主義制度象征的南部邦聯將士的塑像被相繼推倒、移除,甚至喬治·華盛頓、托馬斯·杰斐遜等開國元勛以及發現美洲新大陸的克里斯托弗·哥倫布,也因帶有奴隸主和殖民者的歷史印記,其塑像紛紛被涂鴉和推倒。“倒像潮”接續引發了“正名潮”,眾多以邦聯將士命名的軍事基地、學校、機構被更名,一些以華盛頓、杰斐遜、伍德羅·威爾遜等前總統以及美國國歌作者弗朗西斯·斯科特·基等人名命名的學校和機構,也因這些歷史人物或曾為奴隸主或曾發表種族主義言論,被相繼更名。

“黑命亦命”運動背景下“取消文化”的迅速蔓延引起了包括一些自由主義人士在內的廣泛擔憂。2020年7月,153名美國作家、學者和藝術家聯名在老牌左翼刊物《哈潑斯雜志》上發表《一封關于公正與公開辯論的信》,他們在支持少數族裔反對警方暴力執法與社會不公正的同時,認為美國當下的反種族主義運動呈現出過度發展的態勢,進而導致了一種“不寬容的社會氛圍”的蔓延,并表達了對于“取消文化”的抵制。【A Letter on Justice and Open Debate [J/OL]. (2020-07-07) [2024-06-01] https://harpers.org/a-letter-on-justice-and-open-debate/?from=sinlemessage.】 公開信的發布引發了美國公眾關于“取消文化”的廣泛討論,政治新聞網(Politico)聯合民調機構晨間咨詢(Morning Consult)于同年7月22日發布了對于“取消文化”看法的民調結果,其采用的調查問卷將“取消文化”定義為“因公眾人物或公司發表被視為令人不適或具冒犯性的言論,而撤銷對其支持”。調查發現,46%的選民認為“取消文化”走得太遠,10%認為做得不夠,18%認為適當;同時,49%的選民認為“取消文化”對社會有比較負面或非常負面的作用,27%認為作用比較正面或非常正面。這表明更多的選民對“取消文化”的發展現狀感到擔憂。【 Morning Consult National Tracking Poll [EB/OL]. (2020-07-22) [2024-06-01]. https://www.politico.com/f/?id=00000173-7326-d36e-abff-7ffe72dc0000\"Politico.】 與普通民眾的態度傾向趨同,“哈潑斯公開信”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傳統自由派精英對“取消文化”的擔憂,以及對此進行的有組織的公開抵制。

以“覺醒主義”“取消文化”為標志的升級版“政治正確”,體現出少數族群身份政治的激進化與異化,而針對當今呈現極端化的身份政治,不乏自由派的批評之聲。政治學者弗朗西斯·福山指出,基于差異性身份認同的身份政治導致了美國社會的“部落主義”(tribalism),各類族群不斷強化自身的“領地意識”,強調自身的獨特性并以差異的名義尋求特殊照顧,致使美國社會“斷裂為按照日益狹窄的身份劃分的碎片,危及社會作為一個整體展開商議與集體行動的可能性”。【 Francis Fukuyama. Against Identity Politics: The New Tribalism and the Crisis of Democracy [J]. Foreign Affairs,2018(5):102-104.】 馬克·里拉在其2018年出版的專著《自由派的過去與未來:身份政治之后》中剖析了美國當代身份政治的起源、特征與危害。里拉認為,美國當代身份政治要求人們基于身份團體的視角,重新審視自身處境、國家歷史與社會現實,并以此提出其政治訴求。這些身份團體的訴求不僅包含傳統身份政治中對于少數族群身份的“承認”與平權,還包括對于現有體制內在的“壓迫性”的控訴。他們要求獲得補償和差別待遇,要求改變歷史敘事以顛覆特定歷史人物的正面形象,而這些訴求已完全超越了傳統身份政治中“承認”的范疇。在里拉看來,當代身份政治未能提出一種關乎社會整體利益的政治愿景,從而無法吸引大多數民眾,而其激進的行為方式致使自身的目標也無法實現,當代身份政治實質上已淪為一種“偽政治”(pseudo-politics)。這種“偽政治”充其量不過是一種空洞的表演,而在最壞的情況下,其更可能激發對手的反擊,從而導致社會分裂、政治極化,對現實政治造成危害。【 Mark Lilla. The Once and Future Liberal: After Identity Politics [M]. New York: Harper,2018:76.】

自由派學者的擔憂在政治現實中得到了驗證,左翼身份政治的激進言行往往會在右翼保守派的過濾下,不斷發酵并被過度渲染,進而激發民意反彈。事實上,“覺醒主義”“取消文化”“政治正確”等詞正被保守派頻繁引用,成為保守派反擊左翼、煽動選民情緒的政治動員武器。2020年7月4日,時任總統唐納德·特朗普在總統山(拉什莫爾山國家紀念公園)舉行獨立日慶典,并發表了言辭激烈的演說,對以“倒像潮”為引領的“取消文化”發起猛烈抨擊,他認為倒像運動是“一場無情的運動,抹去我們的歷史,詆毀我們的英雄,抹去我們的價值觀,灌輸給我們的孩子……教他們憎恨自己的國家”,“這場左翼文化革命旨在推翻美國革命,對美國的政治體系基礎產生了威脅”,他稱這些人為“美國及其價值觀的敵人”。特朗普表示,“左派的一個政治武器就是‘取消文化’——它讓人們失去工作、羞辱觀點不同者,并要求絕對的服從”。【 Caitlin McFall. Trump Speaks at Mount Rushmore, Will Condemn “Merciless Campaign” to Wipe out Our History [EB/OL]. (2020-07-04) [2024-06-01]. https://www.foxnews.com/us/president-trump-mount-rushmore-speech-excerpts.】 同樣,在2024年美國總統大選初選階段,以“反‘覺醒主義’”著稱的佛羅里達州州長羅恩·德桑蒂斯作為共和黨候選人提名的有力競爭者,積極推行系列“反‘覺醒’”政策,為其獲取了可觀的選舉籌碼與政治資本,其在共和黨內的支持率一度僅次于特朗普,成為令人矚目的政治新星。德桑蒂斯在佛羅里達州相繼推出了《父母權利法》與《停止“覺醒”法》,限制在學校課堂上教授有關種族、性別壓迫和性取向主題的內容。佛羅里達州政府同時還禁止在公立大學促進多元文化教育的“多元化、公平和包容項目”(Diversity, Equity, Inclusion,簡稱DEI)【 DEI源起于20世紀美國民權運動,是一個旨在促進工作場所和教育機構中公平待遇及多樣性的計劃,并以增加校園或職場中少數族裔學生或職工的比例為目標。民權運動中通過的《1964年民權法》成為該計劃落實的法律保證。在就業和大學入學方面對少數族裔和女性的傾斜性政策,即平權法案,為DEI最初的表現形式。當前很多美國高校都設有DEI辦公室,多數企業也設有DEI主管,負責多元化與包容性項目和活動的開展。】上投入資金,并拒絕在州立高中開設關于非裔美國人歷史的大學預修課程。德桑蒂斯曾在2022年中期選舉中的一場公開演講中聲稱,“覺醒主義”的意識形態“是一種具有破壞性的思想病毒,與現實脫節,正感染著社會的不同機構”,并呼吁選民“不能袖手旁觀,必須與學校中、行業中、美國政府機構中的覺醒主義作斗爭”。【 Tyler Olson. DeSantis Lights into Biden during TPUSA Speech amid Rampant 2024 Speculation [EB/OL]. (2022-07-22) [2024-06-01]. https://www.foxnews.com/politics/desantis-lights-into-biden-tpusa-speech-amid-rampant-2024-speculation.】 2024年美國大選中,特朗普在競選集會上表示,如若當選,將“取消所有DEI項目”。【Trump Vows to Eliminate Diversity Programs [EB/OL]. (2024-07-01)[2024-08-01]. https://www.yahoo.com/news/trump-vows-eliminate-diversity-programs-060139068.html.】 2023年6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裁定高校入學政策中基于種族因素考量的“平權法案”違憲,這引發了多個共和黨控制的州對于DEI項目的抵制浪潮。2023年,全美22個州出臺了40部法案,限制公立大學的DEI項目,認為DEI項目只追求“結果公平”而非“機會公平”,對白人造成了“逆向歧視”,其包含的“覺醒主義激進灌輸加劇了社會分裂”。【 Brianna Herlihy. Schools across Country Disbanding DEI Programs in Droves; Education Expert Explains Why [EB/OL]. (2024-05-18) [2024-06-01]. https://www.foxnews.com/politics/schools-across-country-disbanding-dei-programs-droves-education-expert-explains-why.】 在捍衛美國傳統文化價值觀與“美國精神”的旗幟下,“反‘覺醒主義’”與抵制“取消文化”正成為共和黨右翼“文化戰爭”中激發選民投票熱情的有效宣傳工具,為“反‘政治正確’”運動的開展注入了新的動力。

四、白人身份政治與特朗普的“反‘政治正確’”運動

隨著2014年以來“黑命亦命”運動背景下“取消文化”的蔓延,“政治正確”話題再度成為公眾輿論焦點。2015年年初,《紐約雜志》發表了一篇題為《這不是一種非常“政治正確”的說法》的文章,該文回應了1991年該雜志發表的題為《你“政治正確”嗎?》的文章,后者在20世紀90年代初曾引發了關于美國校園“政治正確”的論戰。作者喬納森·蔡特稱,當今美國大學校園“政治正確”的“狂飆”帶來的危險比以往任何時候更甚,因為當今“政治正確”的影響力已不再限于大學校園,它已開始掌控社交媒體與主流媒體。【 Jonathan Chait. Not a Very P.C. Thing to Say [J/OL]. (2015-01-27)[2024-06-01]. http://nymag.com/daily/intelligencer/2015/01/not-a-very-pc-thing-to-say.html.】 該文接續引發了圍繞“政治正確”的新一輪媒體論戰,然而,與20世紀末主要集中于美國校園的“政治正確”論戰不同,近年來的“政治正確”之爭已遠遠溢出大學校園,凸顯出泛政治化的特征,并深度嵌入美國選舉政治。

在2016年大選初選辯論中,特朗普就對“政治正確”發起了攻擊,稱“政治正確是這個國家面臨的最大的問題”,表示自己“沒有時間政治正確,這個國家也沒有時間”。【 Tim Hains. Trump to Megyn Kelly: I Don’t Have Time for Political Correctness and Neither Does This Country [EB/OL]. (2015-08-06)[2024-06-01]. http://www.realclearpolitics.com/video/2015/08/06/trump_to_megyn_kelly_i_dont_have_time_for_political_correctness_and_neither_does_this_country.html.】 在此后的競選活動中,特朗普以“反‘政治正確’”代言人的面目,在多個場合發表了針對墨西哥移民、女性以及美國穆斯林等群體的“不當言論”,從而對“政治正確”作出了泛政治化的詮釋。特朗普將移民、教育、持槍權、毒品等系列爭議性社會議題統合入“政治正確”范疇,發起了一場全面的“反‘政治正確’”運動。任何與其政治立場相左的主張,甚至經濟與反恐等議題,也被整合入“政治正確”的框架內,以至于到了臨近投票之際,分析人士甚至認為總統大選幾乎變成了一場關于“政治正確”的全民公決。【 祁玲玲. 選舉政治的邏輯——美國反政治正確的歸因分析[J].世界經濟與政治,2017(10):67-89.】 2024年大選中,特朗普繼續高舉“反‘政治正確’”的旗幟,將非法移民問題作為其“反‘政治正確’”運動抨擊的首要目標,稱非法移民為“罪犯、毒販和恐怖分子”,進而將非法移民與犯罪、毒品、反恐、安全等問題掛鉤,稱其 “毒害了美國國家的血液”,將非法移民的涌入稱為對美國的“入侵”,【 Jacob Rosen, Kathryn Watson, Olivia Rinaldi. Trump Blasted for Saying Immigrants Are “Poisoning the Blood of Our Country”[EB/OL]. (2023-12-18) [2024-06-02]. https://www.cbsnews.com/news/trump-immigrants-poisoning-the-blood-of-our-country-reaction/.】 以此進一步激發對抗移民與少數族裔群體的白人身份政治,特朗普以反移民、本土主義、排外主義的立場,呼應其“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的政治綱領。事實上,自2016年大選以來,在特朗普的選舉動員下,那些長期被忽略和遺忘的中西部白人重新進入美國公共輿論視野,白人的族群意識和權力意識被喚醒,白人身份政治開始成為“反‘政治正確’”的新議題,成為右翼民粹主義的重要訴求。【 林紅. 美國右翼民粹主義浪潮中的白人身份政治[J].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9(6):56-65.】 美國國家選舉研究(ANES)2016年大選調查數據顯示,認為“白人群體遭到更多歧視”的白人相比那些“不認為遭到任何歧視”的白人,對特朗普的支持率要高出40%;而認為“許多白人無法找到工作,是因為雇主雇用了少數族裔”的人,相比那些不這么認為的人,對特朗普的支持率要高出50%。【 ANES. ANES 2016 Pilot Study [EB/OL]." [2016-11-20][2024-06-02]. http://www.electionstudies.org/stuypages/anes_pilot_2016/anes_pilot_2016.htm.】 由此,以白人身份政治為關鍵支點的“反‘政治正確’”運動在特朗普的選舉動員中釋放出巨大的政治能量。

美國社會白人身份政治的興起,根源在于近年來美國在人口結構、經濟、族群關系以及政治生態方面發生的變化。首先是白人人口比例下降帶來的白人“人口焦慮”。1965年,美國聯邦政府出臺了《移民與國籍法》,該法案廢除了1924年美國國會確立的基于種族的移民限額制度,代之以全球配額制度,進而使來自亞洲、拉美等地區的非白人移民數量激增。半個多世紀以來的非白人移民潮導致了美國人口結構的變化,白人的人口占比持續下降。根據2020年美國最新的人口普查數據,1980—2020年,美國白人的比例從79.4%下降至57.8%,而拉丁裔從6.4%增長至18.7%,亞裔從0.2%增長至6%。此外,自1790年美國開展人口普查以來,2010—2020年美國出現了歷史上首次白人人口的負增長。【2020 United States Census. [DB/OL]. [2020-12-10][2024-06-02]. https://www.census.gov/library/visualizations/interactive/race-and-ethnicity-in-the-united-state-2010-and-2020-census.html.】 與此同時,18歲以下的未成年少數族裔人口比例升至52.7%,占全美未成年人的比例過半。根據人口普查局的預測,按照這一人口發展趨勢,至2044年,超過半數的美國人將為少數族裔,白人將不再是美國的多數族裔。【 Sandra L. Colby, Jennifer M. Ortman. Projections of the Size and Composition of the U.S. Population: 2014-2060 [EB/OL]. [2015-01-28][2024-06-02]. https://www.census.gov/content/dam/census/library/publications/2015/demo/p251143.pdf.】

隨著白人人口比例的持續下降,白人基督教徒的人口占比也相應下降。根據無黨派機構美國公共宗教研究所有關美國宗教派別的最新調查,1990年,白人基督徒占美國成年人總數的72%,至2022年只占42%, 其中白人新教徒只占29%,傳統盎格魯—新教文化的主導地位面臨挑戰。【2022 PRRI Census of American Religion: Religious Affiliation Updates and Trends [EB/OL]. (2023-02-24) [2024-06-03]. https://www.prri.org/spotlight/prri-2022-american-values-atlas-religious-affiliation-updates-and-trendsl.】白人“文化主導權焦慮”與少數族群多元身份政治的激進化演進產生共振效應,令白人產生了強烈的“被圍困心態”。【 劉瑜. 后現代化與鄉愁:特朗普現象背后的美國政治文化沖突[J].美國研究,2018(6):83-108.】 “人口焦慮”與“文化主導權焦慮”構成了白人“身份焦慮”的底色。此外,美國政府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實施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導致美國社會貧富分化日益加劇,中產階級持續萎縮,而全球化背景下的產業轉移與美國傳統制造業的“空心化”致使許多白人藍領階層陷入經濟困境,“經濟焦慮”加劇了這一“身份焦慮”。

2016年大選中,特朗普競選團隊針對中下層白人選民展開宣傳攻勢,利用白人的“身份焦慮”,將中下層白人藍領,尤其是中西部“銹帶”白人所面臨的困境歸咎于移民、少數族裔以及全球化背景下所謂他國的不公平競爭。特朗普在競選演講中表示,中西部白人選民是美國這個偉大國家的核心成員,他的政治綱領是讓美國實現“再次偉大”,但“現在的問題是外國人、移民和精英一直在密謀壓制他們,現有權力結構背叛了他們并對他們毫不尊重”。因此,特朗普提出的“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競選口號,在白人藍領眼里意味著“讓美國再次白起來”,他們相信“再次白起來”的美國能夠化解其文化危機,重新奪回他們的文化特權與身份優勢。【 林紅. 美國右翼民粹主義浪潮中的白人身份政治[J].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9(6):56-65.】 2016年大選中,那些抱怨“政府在扶助少數族裔群體上做得太多”的白人選民中,約80%投票給了特朗普。【 Francis Fukuyama. American Political Decay or Renewal? The Making of the 2016 Election [J]. Foreign Affairs,2016(5):62-63.】 由此,在選舉政治的動員下,白人“身份焦慮”轉化為以反移民、反少數族裔平權、反多元文化主義、反全球主義為訴求的白人身份政治,這一“反‘政治正確’”的白人身份政治成為選舉動員的核心內容,與民主黨所倡導的少數族裔多元身份政治形成對峙。

“反‘政治正確’”的議題制造,反建制、反精英的立場凸顯,成為特朗普右翼民粹主義政治動員的重要策略。在特朗普的選舉政治話術中,代表自由派的民主黨政治精英不僅未能解決美國社會面臨的系列問題,還試圖以“政治正確”之名阻止任何人談論這些問題。特朗普聲稱:“那些特定利益集團、傲慢的媒體和知曉政治內幕者,不愿我談論發生在我們國家的犯罪。他們希望我與其共同施行失敗的政策,而正是這些政策令民眾遭受了如此多不必要的苦難。” 因此,特朗普在選舉動員中不斷向選民灌輸和強化這一觀點,即民主黨政治精英寧愿讓美國民眾遭受苦難,也不愿違背“政治正確”,因為“政治正確”已成為民主黨政治精英的首要目標,“他們將政治正確置于常識之上、置于民眾的安全之上,及其他任何東西之上”。與之相反,他自己則拒絕“政治正確”,為普通民眾發聲。【 Moira Weigel. Political Correctness: How the Right Invented a Phantom Enemy [N/OL]. (2016-11-03) [2024-06-03]. https://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16/nov/30/political-corretness-how-the-right-invented-phantom-enemy-donald-trump.】 通過“反‘政治正確’”議題制造平民與政治精英的對抗,特朗普力圖將自身塑造成為代言普通民眾的“平民英雄”,而政治對手及主流媒體對其“反‘政治正確’”話語的批判也被等同為精英對于平民的壓制,以此激發選民對于執政精英的不滿。同時,“反‘政治正確’”運動通過渲染多元文化主義與左翼身份政治的激進化,不斷加深保守派白人選民的“被圍困感”與“受害者”心態,激發“白人反彈”所釋放出的政治能量。以白人身份政治為標識的“反‘政治正確’”運動為特朗普“讓美國再次偉大”運動提供了重要支撐,與選舉政治實現了前所未有的深度結合。

五、結語

美國社會的“政治正確”是在身份政治的推動下形成的社會規范,其初衷是消除對少數族裔等弱勢群體的歧視,促進社會公正與多元文化的發展。但隨著圍繞“政治正確”的斗爭逐漸為精英階層所吸收,“政治正確”淪為了一種僅僅具有抗爭性姿態卻已喪失了實質性內容的表演政治,并且日益極端化。【趙丁琪.身份政治的困境與右翼民粹主義的興起——西方身份政治的危機與反思[J].當代世界與社會主義,2020(5):112-119.】“政治正確”的演變折射出美國政黨政治的演化與選民重組。在20世紀70年代美國經濟滯脹的背景下,自羅斯福新政以來民主黨打造的以工人階級為主體的“新政聯盟”的解體,推動了民主黨從經濟左翼向文化左翼的轉變。【 Arthur Paulson. Realignment and Party Revival [M]. Westport, C.T.: Praeger,2000:102.】隨著20世紀末以來多元文化主義逐步確立起美國公眾話語的“政治正確”與文化主導權,民主黨開始著力打造以文化精英和少數族群為主體的、基于多元身份政治的“進步派”選民聯盟,而當前對于“覺醒主義”“取消文化”的支持也成為民主黨鞏固左翼選民聯盟的重要路徑。與此同時,以倡導白人身份政治為核心訴求的“反‘政治正確’”運動,成為共和黨爭取白人工人階級的政治動員武器,兩黨政治綱領的身份政治化推動了“政治正確”之爭的泛政治化。

當今美國社會圍繞“政治正確”的文化戰爭愈演愈烈,其根源在于政黨政治對于身份政治議題的操弄。自20世紀80年代里根政府實施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以來,美國社會貧富差距不斷加劇,而兩黨在本質上趨同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使財富與階級差異持續擴大。兩黨政治精英為了維護新自由主義體系下精英階層日益集中的財富與利益,淡化資本社會財富分配不均的結構性矛盾,設法通過將經濟不平等、階級差異問題轉化為種族、移民與身份政治問題,將族群認同沖突擴大化,以此規避階級政治話語,消解資本權力階層與草根階層的矛盾。同時在選舉政治動員中,兩黨政治精英通過將經濟議題種族化、政治化,構建各自的選民聯盟,鞏固政治基本盤。在選舉政治的驅動下,圍繞“政治正確”的身份政治之爭成為政治極化的主要分界線,政治沖突的核心已不再是單純的經濟利益分配與政策調配,而往往演化為更深層次的關乎國家認同的根本問題。基于“政治正確”的價值觀的對立,意味著政治共識達成難度的上升與政治妥協空間的壓縮,這在導致政治對立與極化的同時,令社會矛盾與族群沖突更趨尖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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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思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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