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北京已是初秋天氣,我帶著鋪蓋到清華去報到,出家門時母親直哭,我心里也很難過。我以后讀英國詩人柯珀的傳記時特別同情他,即是因為我自己深切體驗到一個幼小的心靈在離開父母出外讀書時的那種滋味——說是“第二次斷奶”實在不為過。第一次斷奶,固然痛苦,但那是在孩提時代,尚不懂事,沒人能回憶自己斷奶時的懊惱,第二次斷奶就不然了,從父母身邊把自己扯開,在心里需要一點力氣,而且少不了一陣心酸。
——梁實秋《清華八年》

梁實秋從小在北京長大,來清華上學于他而言,不能說是嚴格意義上的“離開父母外出讀書”。不過,當時的五道口只是北京西郊的一片小鄉鎮,梁實秋則將回家形容為“進城”,每次“進城”都要花上好些功夫。這讓在本地上大學的梁實秋也不禁產生了些許背井離鄉之感。1915年,清華的新生管理十分嚴格,不得隨意出校。梁實秋每次回家,需要上交一封專門的家長信,再領一塊寫著姓名的黑木牌,交給看守校門的老頭,方可離開。
實際上,“第二次斷奶”并沒有梁實秋想象中的那樣糟糕。在校園中,他結識了來自各省的同學。同時,清華開放包容的環境熏陶著梁實秋,并塑造了他的鄉土觀念——凡是中國人都是我的同鄉。
昨夜一晚的西風,又使寒暑表縮短了10多度,早晨醒轉來時偷眼覷著窗外,黃葉在寒風中打滾,未免心中有點畏寒,被窩中的熱氣令人留戀不舍,更何況室中的火爐一陣陣送來熱氣。劉、張二君亦醒了,大家懶洋洋地躺著閑談,誰亦不肯先起來。7時半的鐘聲又響了,大家第一課時都有課,只好硬著頭皮起來。在走向飯廳的路上,看見滿庭院的落葉隨著塵埃飛揚,冬風料峭,微感戰栗。
——夏鼐《夏鼐日記》
當凜冽的寒風遇上早八(網絡流行語,指早上8點的第一節課),如此“困境”,即使是身為中國現代考古學奠基人之一的夏鼐也未能幸免。從小生長在浙江,高中就讀于上海,遠赴清華讀書對夏鼐來說不僅意味著精神上的“第二次斷奶”,水土不服的問題同樣困擾著他。習慣了南方溫暖的氣候,北方同學口中“最舒服的天氣”讓他瑟瑟發抖,絲絲寒風震蕩著他的心弦,屢屢勾起他對故鄉的思念。
不過,夏鼐還是忍著與被窩告別的痛苦成功抵達了課堂,還沒有忘記去吃一頓營養早餐,這樣強大的毅力和健康的生活方式,當真是吾輩榜樣!
纏綿悱惻好文章,粉戀香凄足斷腸;答報情癡無別物,辛酸一把淚千行。
依穰小妹劇關心,髫瓣多情一往深;別后經時無只字,居然惜墨抵兼金。
良宵苦被睡相謾,獵獵風聲測測寒;如此星辰如此月,與誰指點與誰看。
困人節氣奈何天,泥煞衾函夢不圓;苦雨潑寒宵似水,百蟲聲里怯孤眠。
——錢鍾書《壬申年秋雜詩四首》
錢鍾書和楊絳可以說是清華歷史上最“出圈”的一對情侶,兩人攜手一生、相知相守的愛情故事久久為人稱道。然而,他們的戀愛經歷并非一帆風順。
在清華相戀后,錢鍾書念及自己即將畢業,希望楊絳能盡快考取清華研究院,兩人便可做一年的同窗。但楊絳還需要更加充分的準備,只能留待來年。同時,面對錢鍾書迫切的訂婚請求,楊絳并沒有給出他期待中的熱烈應答——她希望暫緩結婚事宜。一來二去,兩人之間產生了誤會,錢鍾書擔心這段戀情即將走向終結,大為傷心,寫下這首哀婉的情詩,意圖抒發內心的愁緒,并向楊絳表達自己對她的無比在意。
最終,錢鍾書通過幾首情詩使兩人心意相通、重歸于好,楊絳也被詩中優美的文字和真摯的情感所打動,她曾不止一次表示:“是他的這些優美的詩句深深打動了我,從此結下了百年之好!”
近來心情不是很好。一方面想到將來,眼看就要畢業,前途仍然渺茫,而且有那樣的一個家庭,一生還有什么幸福可說呢?
——季羨林《清華園日記》
1934年,“飯碗問題”困擾著廣大畢業生,即使是在校期間成績全優的季羨林也為畢業而發愁。季羨林曾考慮過出國留學,但適逢叔父失業,家里幾乎破產,一家老小還指望著他來解燃眉之急。雖然意外收獲了高中母校的邀請,但季羨林在與同事們打交道的過程中意識到高中校園也并非一片凈土,教師手里的飯碗隨時都有丟掉的風險。
1935年,“想多念一點書”的季羨林成功抓住了一次由德國學校負責食宿費的交換機會,開啟了留學德國的人生新階段。綿延的戰火使他長期處于饑餓與失眠之中,也阻礙了他的歸國之路。在惡劣的環境里,他潛心于東方學研究,積極學習語言,閱讀原典,成功取得了哥廷根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并在學術刊物上發表多篇論文,一代國學大師由此誕生。

幾朵浮云,仗著雷雨底勢力,
把一天底星月都掃盡了。
一陣狂風還喊來要捉那軟弱的樹枝,
樹枝拼命地扭來扭去,
但是無法躲避風底爪子。
兇狠的風聲,悲酸的雨聲——
我一邊聽著,一邊想著;
假使夢這時要來找我。
我定要永遠拉著他,不放他走;
還剜出我的心來送他作贄禮,
他要收我作個莫逆的朋友。
……
——聞一多《雨夜》
1917年轟轟烈烈的文學革命與詩體解放運動極大地影響了詩人聞一多。在勢不可擋的潮流的影響下,聞一多迅速投入了白話新詩的創作中。
《雨夜》就是一次大膽嘗試,寫的是詩人在一個雨夜里失眠的種種感受。在雨夜中,風雨肆虐,而柔弱的樹枝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即使全力對抗也在劫難逃。作為一個剛剛從鄉村步入大都市求生的青年,詩人對這種孤立無助的痛苦感同身受。
不過,詩人雖然表現出了回避現實的愿望,但卻有自我否定的勇氣,所以最后反映出來的,是一種毫不回避的追求。
貓貓//摘自《大學生》2024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