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真的有點瘦,是那種“一夢經年瘦”的瘦。小路既彎曲又崎嶇不平,卻不是急切地向著遠方,它的性格是緩慢、從容不迫的,從村口彎彎地拉出去,緩慢拉向我們很難到達的遠方。
我們的村子有點像一只灰色的大蜘蛛,肚子里也有抽不完的“絲”,那就是我們從村子出發后走不到盡頭的小路。我們村子的小路,先從村口徐徐地拉出去,柔和地沿著河堤往前拉,拉呀,拉呀,繞過錦水回瀾的水泊池,在水泊池旁的打谷場邊,扎一個圈兒,然后像一個極其頑皮的孩子逃離了母親的懷抱,蹦蹦跳跳,向濕漉漉的田野上奔跑。跑到不太遙遠的山腳下邊,突然像一條拋物線般飛起來,飛上山崗,再緩緩地落下,又突然飛起,然后跌到山崖下的水溝旁邊。
小路從村口拉出去的時候,它不太明白自己的去向,也沒有一個明確的目的,不像蜘蛛吐絲結網那般目的明確。它是寂寞的,它周圍那些村莊也是寂寞的,它想把寂寞與寂寞勾連。小路在盲目地拉開以后,卻與許多的小路在廣袤的大地上糾纏起來,編織成了一張很大很大的網,從這一條小路就可以走到另一條小路上。條條小路相通,小路與小路相接,進而把山川、河流、森林、田原都罩在它這個大網里,就像我小時候跟母親去姥姥家,手里提的那個網籃里裝了好多好多的“人情”。這樣想的時候,我又擔心,總怕有人像提竹籃一樣,把我的那個大網提了去,提走我們的山和水,提走我們村子,提走我們的房屋、樹木和花草,提走我的小伙伴。
小路拉到村子外邊,拉到離村子很遠很遠的地方去,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它要拉到哪里去?哪里是它的盡頭呢?
傍晚的時候,我常常在村口的小路上徜徉,這樣,我就可以牢固地守住我們的村子,與它緊緊地依偎在一起,那對我來說是一種無限的幸福。我還可以對小路進行觀察和思考,我得多想一想,如果沒有小路,我們的村子會是什么樣子?我們的父老、兒童,都會是什么樣子?我們的生活呢,會是什么樣子?
豆豆//摘自《人民文學》202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