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雞的英文是土耳其的意思。
因為火雞上紅下黑,色彩斑駁,很像土耳其的民族服裝;還有一種傳說是,在15世紀,土耳其人把非洲珍珠雞帶到歐洲,歐洲人就把珍珠雞喊成“土耳其雞”或干脆稱為“土耳其”。后來土耳其人又把美洲的火雞帶進歐洲,歐洲就把火雞和珍珠雞一起叫“土耳其”。后來發現火雞和珍珠雞完全沒有血緣關系,但也人云亦云、將錯就錯了。
養火雞是這兩年的事。
有一天,我看到一個新聞,美國火雞聯盟向總統贈送火雞,便突然想養火雞。于是這年的情人節,菲里普送了我四只小火雞。它們身穿灰色毛衣,毛衣上灑滿了雀斑,像四只小小的麻雀。但它們脖子很長,眼睛很大,頭卻很小,這個怪模樣,讓你想到侏羅紀的恐龍。
收到“情人節火雞”,我很興奮,卻不知道該怎么養,菲里普也不知道,附近鄰居也不知道。這里的當地人,很少有人有養火雞的經驗,因為他們認為,火雞是世界上最丑的雞,它不配當寵物,只配放在感恩節餐桌上。
四只小火雞進門后,正好有一只老母雞在帶小雞,于是我想了個“暗度陳倉”的辦法,趁著月黑風高,把四只小火雞塞到母雞肚皮下,讓它們和小毛雞混在一起。這樣的事我以前做過,把我孵的小雞,放到雞媽媽肚子下,雞媽媽從不反對,它們認為多子多福。我覺得小火雞和小毛雞沒有多大區別,雞媽媽一定不會介意。但結果并不是我想的那樣。第二天天一亮,雞媽媽看到四只小怪物,嚇了一大跳,識破這是個陰謀,怒不可遏地撲上去。我趕到時,四只小火雞已經皮開肉綻,倒在地上不會動了。
我把小火雞放進保溫箱,養護了好幾天,它們才活過來。
此后,我只好親自上陣,當了火雞媽媽,每天陪它們玩,喂它們嬰兒食品。三個月后,小火雞長高了,長得比成年雞還高。我很高興,認為它們長大成人了,便放它們和雞鴨一起去叢林玩,結果當天下午,鷹抓走了一只小火雞。其實,三個月的火雞,雖然長得高,卻依然是幼兒,沒有生活能力。就這樣,這只可憐的小火雞,因為我的粗心和無知,過早地丟了性命。

又過了三個月,三只小火雞真正長大了,個子躥得比孔雀還高,體重超過三十磅,這讓它們的毛衣看上去顯小,露出了光光的肚皮。它們的腦袋光禿禿的,脖子也光禿禿的,上面綴滿了紅色的肉疙瘩。現在,它們不再像恐龍,而是像鴕鳥。三只火雞,像三個火槍手,總是形影不離。但不幸的是,有一天豹貓攻擊火雞,咬死了其中一只。我的“情人節”火雞,只剩下了兩只。
活下來的火雞,正好一公一母,我給公的取名叫火星,母的取名叫火花。火星對火花情深意重,它總是為火花開屏,它的屏風粗而短,很像母孔雀的屏風,但更雜亂無章一些,而且很不對稱。火星的屏風并不出色,但它開屏時,臉和脖子變得通紅,美如云霞。火花也深愛著火星,從不拒絕火星的愛情。這對夫妻不管到哪兒都在一起。
火星和火花是我帶大的,對我特別依戀,每次看到我,不管它們在哪里,都歡天喜地向我跑來,然后貼著我蹲下,頭靠在我腿上,像是給我一個特別的擁抱。這時,我能感覺到它們40多攝氏度的體溫,我會伸出手,撫摸它們的光頭,還有長滿肉瘤的脖子。火雞在英文里是“Turkey”,是土耳其的意思,但在中文里被叫成火雞,這與它體溫高、脖子鮮紅色有關系。有時,我帶著火星和火花一起去狼道散步,它們緊跟著我一步不離,我走它們走,我停它們停,我轉身它們轉身。有時路過的車輛會停下來,車里的人頻頻拍照,他們說,沒想到火雞這么丑,卻這么可愛,竟會跟著人散步。我聽了很不高興,我就像所有的媽媽一樣,不喜歡別人說我的孩子丑。
火星和火花越長越胖,它們太能吃,而且不停地吃,我放多少玉米它們吃多少,像永不停息的收割機。開始我沒在意這件事,還覺得好玩,稱它們是大飯桶。直到有一天,火星吃病了,它胸前的胃袋像氣球一樣巨大,一直掛到地面,它被壓得抬不起頭、直不起身來,只能蹲在那兒痛苦地喘氣。我上網查詢,有人說,火雞發生這種事,是吃得太多來不及消化,玉米在胃袋里發酵了,并膨脹出氣體。這種事我從沒聽說過,菲里普也沒聽說過。我們想來想去,想出一個辦法,菲里普把火星倒著抱起來,我輕輕擠壓它的胃,折騰了很久,總算倒出了五六磅東西,散發著陳酒一樣的氣味。胃袋倒空后,火星才重新容光煥發起來。
后來,我給火星和火花定時定量喂食,再沒發生“倒胃”事件,我也加大了它們的運動量,逼著它們奔跑,果然很有效,它們沒有繼續胖起來。
但是有一天,災難又降臨了。那天,火花要生蛋了,這是它第一枚蛋,所以它有些激動,跑來跑去找蛋窩,結果跑進了林子,不幸遇到了豹貓,豹貓摁住了它,抓破了它的背脊,咬斷了它的氣管,但火花太重,豹貓叼不走,只好用力拖,這時我趕到了,開槍嚇跑了豹貓,但火花已經停止了呼吸。它死的時候赤身裸體,羽毛在拖曳中被磨光了。在一棵樹下面,我看到了它的蛋,粉紅色,灑著美麗的雀斑。我哭著把火雞抱回露臺,看了它好久,也沒把它看活,最后把它埋在了花園里。
火花死后,火星變得很暴躁,在一次與公鵝的打斗中,斷了一條腿,它只能用一條腿跳著走路,結果又壓斷了另一條腿,從此它只能趴在地上過日子,身體一天天糜爛,長出了無數蛆蟲。我每天喂它吃飯喝水,為它沖澡、上消炎藥,但依然無法讓它好起來,它一天天虛弱下去,終于倒地不再進食。在一個寧靜的傍晚,我們把火星抱進樹林,開槍結束了它的生命。這天的晚霞很紅,就是火星為火花開屏時,臉膛迸發出的那種紅。
我們把火星和火花埋到了一起。
火星和火花就像我的孩子,我到現在還在想念它們。一想到它們,我就會微笑,它們都死了,但把快樂的故事留給了我。
很多人說,火雞是世界上最丑的雞,你說呢?
秋水長天//摘自《半寸農莊》,天津人民出版社,姜敏妮/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