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需要在30 秒之內調整好呼吸,并扣動扳機,如果失敗的話,你必須放下你的槍。
這是射擊教練第一天訓練時告訴我們的話。
那時候對我來說,最難以面對的不是打脫靶,而是在30 秒之內沒有辦法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那種壓倒一切的寂靜伴隨著心跳聲,還有身邊的選手已經輕盈地扣動了扳機,并將槍支前端架在海綿墊上的聲音,會令我感到泄氣。放下槍需要做好心理建設,因為它意味著剛剛做的——站好,舉槍,呼吸,將臉貼在槍上,看瞄準鏡等——這一套完備的動作的無效和失敗,沒有射出子彈就放下槍約等于投降。
我也曾嘗試過不要放下槍,什么時候調整好呼吸,就什么時候射擊。事實證明握槍超過30 秒,手腕就會開始出現難以覺察的抖動。靶紙上的落環甚至好幾次都不在環數內。
時至今日,回望這項運動,如果說真的對我的人生產生了什么影響的話,我想應該是射擊教會了我,什么時候應該調整自己,將手里的槍放下,不管有多么不舍,都必須放下,以便下一次更好地拿起。
射擊是一項孤獨的,和自己競技的運動。每一刻你都比上一刻更加了解自己的身體。
調整好站姿,那個重達5 公斤的射擊服讓人在里面難以晃動,就像負重前行的沙袋,你會很結實地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在拖著你下墜,仿佛把你的雙腿釘在了地上。
低下頭,閉眼調整呼吸和心跳。裝彈以后,你要全身心地去覺察這把槍在你身上的存在,你甚至要盡力去想象它變成了你身體的一個器官,讓它成為你的一部分。感受到它的溫度和跳動才能更好地駕馭它。
比賽那天,我的槍在最開始那幾發子彈就沒有調試好,我不得不根據瞄準器或許有些朝左的偏差,微調我的射擊范圍,結果比賽正式開始,第一發子彈我就打出了五環的成績。當時看到這個數字的時候我知道比賽到此就結束了。我只感受到那個空曠、暗淡的射擊場館,每一個位置都站著一個正在瞄準的運動員,偌大的場館里幾乎沒有嘈雜的說話聲,有的是不停地放入鉛彈,扣動扳機的聲音。
我感受到比賽的殘酷。最后那場比賽,20 發子彈我只打出了175 環的成績。還沒有等成績完全公布,我就離開了比賽場所,因為我知道這樣的成績在省里根本排不上名次。
那是我最后一次拿起氣步槍,成為職業運動員的幻想就此破滅。之后的日子,在每一次人生的抉擇、每一次機會來臨的時候,我都記得當時教練給我說的那句話,必須調整好你的呼吸,30 秒之內,發射出那枚鉛彈,如果沒有準備好,你必須放下你的槍。
我不知道早年的體育經驗有沒有給我的人生帶來什么滋養,如果有的話,我想一定是學會在人生的長跑之中,如何調整呼吸。
(摘自2024 年8 月9 日《文匯報》,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