靦腆技術男盜竊公司源代碼

這起案件的宣判，無疑給源代碼等商業秘密的覬覦者，敲響了警鐘。

2024年4月24日，重慶市渝中區人民法院判處一起侵犯著作權案件。公司耗費大量人力財力時間開發的源代碼，竟然被源代碼的開發者、管理者泄露了……

企業源代碼被盜

2022年2月，春節將至。榆林公司派人趕到渝中區公安分局化龍橋派出所報案，稱公司員工錢某侵犯公司著作權，強烈要求公安機關立案處理。

榆林公司是一家集高科技、酒店、旅游等產業于一體的大型本土企業，旗下分公司遍及全國，員工總計數千人。就在1個月前，榆林公司接到舉報，稱公司旗下的小?？萍脊净A服務部研發經理錢某、JAVA開發工程師周某在外私自開辦金網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金網公司），并在工作時間內經營金網公司的業務。

按照員工入職時雙方簽訂的勞動合同，員工在榆林公司履職期間，不得在外兼職。榆林公司經調查發現了更嚴重的問題：金網公司目前上市運行的“回頭客”外呼系統的核心代碼與榆林公司在2021年7月開發并投入使用的外呼系統疑似高度重合。榆林公司立即委托專業司法鑒定所進行初步鑒定，結論是：“回頭客”外呼系統的源代碼與榆林公司這款外呼系統的源代碼一致率達到80%以上。

源代碼又稱源程序，是指未編譯的按照一定程序設計語言規范書寫的文本文件，是一系列人類可讀的計算機語言指令，其主要功用就是生成計算機可識別的目標代碼。作為計算機軟件的重要組成部分，源代碼就是開發者的智力成果，是核心機密，是企業的知識財富與核心競爭力，源代碼泄露勢必對企業造成不可估量的損失。也正因如此，我國刑法、民法典、反不正當競爭法等均把源代碼作為重要的商業秘密予以保護，刑法設置了相關罪名，以對竊取源代碼情節嚴重造成重大損失的行為人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公司耗費大量人力財力時間開發的源代碼被源代碼的開發者、管理者泄露了！這至少會給公司造成幾個后果：第一，源代碼被盜用后，公司在相關軟件上的研發成本會大大增加；第二，盜用行為如不及時遏止，會嚴重損害公司的市場競爭力；第三，此類行為如不打擊，必然會助長侵犯著作權的惡劣風氣，加大公司管理成本，有損誠信守法的營商環境。

渝中區分局食藥環支隊馬上趕去派出所訊問錢某。錢某承認了泄露公司源代碼的經過。

錢某畢業于某職業學院計算機專業，2019年10月通過招聘成為榆林公司技術部旗下JAVA團隊技術主管。工作勤勉、業務出色、溫和有禮的錢某頗受領導器重和員工尊敬。

2020年6月前后，公司要求JAVA團隊盡快開發一套外呼系統，其業務功能主要包括外呼服務、通話查詢、通話統計等內容，核心功能就是以虛擬電話號碼接打電腦語音電話，類似人們日常接到的提示欠費、統計調查等語音電話。

由錢某帶領的研發一組每天按照公司指令各自編寫代碼，完成后發送到公司指定服務器上的“代碼倉庫”中。在這個過程中，剛進公司不久的周某成了錢某的得力干將，編寫了整個外呼系統85%以上的代碼。錢某主要負責團隊管理，經他手編寫的代碼很少。

就在外呼系統開發即將完成之際，作為研發團隊管理者的錢某卻跑偏了。

研發主管動了歪心思

原來，幾年前，愛踢足球看足球賽的錢某加入了一個球迷群，群里會聚了來自各行各業的人，其中有來自東北的于某。于某在重慶創業多年，計算機相關產品正是他公司的業務項目之一。

在2019年11月的一次微信群員線下聚餐中，于某和錢某就“如何將技術變現”一事聊得熱火朝天。2020年6月，于某的公司準備開發一套外呼系統，于某聯系上錢某，提出希望錢某在工作之余為他的公司開發外呼系統。為此于某專門注冊成立一家公司，于某占股83%，錢某以技術入股，占股17%，合作開始后每月分紅。

此時，榆林公司的外呼系統即將完成開發。錢某打起了歪主意：開發系統費時耗力，自己何不來個借雞生蛋？可是這明顯違反了公司規定呀！他轉念一想：哪能這么倒霉就被發現？拿來稍加改頭換面不就行了嗎？

錢某決定偷偷出手。2020年7月前后，榆林公司的外呼系統開發完成并推向市場。8月，錢某暗自從公司“代碼倉庫”里拷貝外呼系統源代碼，上傳到事先注冊的云服務器上，再通過云盤復制出去用于開發、搭建金網公司的外呼系統。在這個過程中，他只是稍加修改了幾個功能。

2021年3月，由錢某“開發”的外呼系統完成并推向市場，訂單紛紛而至。于某給這套以呼叫和接打客戶電話為主功能的系統取名“回頭客”，并每月信守承諾給錢某分紅。不到1年，錢某的銀行卡上一共進賬大約10萬元。

為更好地“拓展業務”，錢某又隱瞞實情將周某拉進來，要他幫忙做這套外呼系統的后期開發和服務器維護，每月報酬1500元。到案發時，周某一共收到1.8萬元。

錢某不抽煙不喝酒，內向靦腆，看上去就是個對人沒有任何傷害的技術男。面對民警訊問，他試圖狡辯：“我是復制使用了榆林公司的源代碼，但我也有我那部分處置權，我也參與了編寫和修改代碼。再說這些源代碼我沒完全照搬，也增加了一些功能的。”

“系統開發期間，所有研發人員的辦公場所及后勤保障均由榆林公司提供，源代碼的版權歸榆林公司所有，這一點毋庸置疑。你私自復制并使用這些源代碼牟利，你說你這行為是什么性質？”聽到民警這樣說，錢某帶了哭腔：“我曉得錯了?！?/p>

“目前公安機關尚在初步調查，你先回去等候處理?！卞X某忙不迭起身出了派出所。

錢某的行為究竟應當如何定性？其涉案金額是否達到追究刑事責任的程度？如何認定是否為“數額較大”或“有其他嚴重情節”？

隨著經濟高速發展，新技術、新知識不斷涌現，知識產權的保護范圍從傳統的專利、商標和版權擴展到包括計算機軟件、集成電路、商業秘密、地理標志、植物新品種等多元對象，知識產權保護形勢愈加嚴峻，難度持續加大，各種新型侵犯知識產權案件有增無減，案件涉及地區也從以前的沿海和發達城市朝著其他地區擴張、蔓延。

對這起案件的定性、處理，無疑將樹立標桿作用，它關系到眾多企業的合法權益能否得到法律保護，關系到企業的安全感與未來發展，其重大意義不言而喻。

“抽絲剝繭”兩年多終破案

立案當天，分局網安支隊就迅速通過專業手段提取了錢某在“云”上的全部代碼，同時與榆林公司提供的核心代碼進行初步比對，結果與榆林公司委托的鑒定公司出具結果基本一致。而根據法律規定，只有有資質的第三方機構作出的鑒定結論才具有法律效力。

為確保案件辦理不出現偏差，渝中區人民檢察院知識產權辦公室的檢察官提前介入，幾輪商討下來，專案組決定抽取其中核心代碼再委托第三方公司進行比對。“不管源代碼如何更新、覆蓋，核心代碼是不會變的。”

然而，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法律規定此類案件涉案金額達到5萬元即可追究刑事責任，但這5萬元是指公司銷售獲利金額，還是指犯罪嫌疑人的獲利金額？專案組請來了西南政法大學的刑法學專家鄭教授，通過研究再次明確了補充偵查方向。

2022年6月29日，渝中區警方向某云計算技術有限公司發去調取證據通知書，要求調取本案相關網址的服務器集群鏡像和部署的JAVA代碼等證據，很快該公司提取并反饋了相關數據資料。從掌握證據看，錢某未經著作權人（法人）許可，以其竊取的源代碼為基礎，通過復制原始數據并進行少量修改的方式制作成另一系統并上線運營牟利，其行為已涉嫌侵犯著作權罪。

2022年12月4日晚，渝中區分局食藥環支隊、化龍橋派出所四名民警趕到錢某家中。錢某還是一臉淡然：“我確實復制了公司的源代碼去賺錢，這點兒事怎么就犯罪了？”12月5日，錢某被渝中警方采取監視居住強制措施。

為查清金網公司“回頭客”外呼系統盈利情況，民警多次找于某調查。于某回憶后肯定地說，至少盈利了17萬元。可金網公司運作不規范賬目不齊，提供不出全部單據，民警只能根據于某找出的部分訂貨合同、購貨方轉賬付款記錄，一筆一筆相加得出6萬多元總金額。

于某的心中充滿怨氣。想當初請錢某利用業余時間幫忙搞系統開發，自己可沒虧待他，除之前約定的分紅比例，還讓錢某的妻子來金網公司當財務，每月工資2000多元。其實他的小公司哪需要什么財務？于某不過是想籠絡錢某這個“IT高手”為自己多賺錢啊。

眼看著“回頭客”上市盈利了，笑得合不攏嘴的于某哪里知道，“回頭客”的源代碼都是錢某偷偷復制的，他最看重的“人才”是個不走正道的“歪才”。

2023年3月28日，渝中區分局聘請重慶大江司法鑒定所對本案中涉及從某“云”中提取的源代碼與榆林公司外呼系統的源代碼進行電子數據相似性鑒定。4月6日，大江司法鑒定所出具司法鑒定意見書：兩方源代碼相似度約為87.6%。這個相似度遠遠超過追究刑事責任的標準。

對于警方出示的鑒定意見書，錢某沒有異議，一臉愧疚地連連點頭。但說起榆林公司要他賠償20萬元損失，他又焦慮了：“我被開除沒工作了，老婆娃兒都靠我，我去哪里賠這么多錢?。俊?/p>

縱觀整個案件，錢某的主觀惡性較輕，悔罪態度較好。警方考慮其家庭經濟狀況，更考慮他今后要回歸社會、重新做人立業，經警方與榆林公司溝通，公司表態：之所以要求錢某賠償20萬元，僅僅基于外呼系統所產生的開發成本，其余損失并未計入。公司是希望通過對錢某的經濟處罰，讓全公司員工意識到違法犯罪就得付出高昂成本。但考慮錢某的悔過態度以及其家庭狀況，經公司高層研究決定，只讓錢某賠償13萬元，條件是錢某必須在公司內部說明情況并賠禮道歉。

錢某向辦案民警表示感謝，并在親戚好友幫助下湊齊了13萬元賠付款。2023年4月25日，榆林公司向渝中區分局食藥環支隊出具刑事諒解書，建議司法機關給錢某改過自新機會。歷經兩年多偵辦，案件終于畫上圓滿句號。

2024年4月24日，重慶市渝中區人民法院以侵犯著作權罪，判處錢某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緩刑二年，并處罰金十萬元。對一審判決結果，錢某表示不上訴。

（本案除民警外，其余人物、企業均為化名）

“人無信而不立”，市場經濟就是信用經濟，市場主體包括任何人都應恪守規則，在誠信精神的框架內謀取屬于自己的正當利益，亦即古語說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這起案件的宣判，無疑給源代碼等商業秘密的覬覦者敲響了警鐘：從業者理當恪守誠信，嚴格履行協議，絕不能為一己私利觸犯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