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5年6月21日,18歲生日前一晚,姐姐離家出走了。
那天晚上,她對我說:“妹妹,如果有一條船,在海上航行多年,船上損壞的零件被不斷更換。當每一個零件都被更換后,它還是原來的那條船嗎?”
看著我不知所措的表情,她無奈地笑了:“我在想,我還是我嗎?”
我們是雙胞胎姐妹,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從身材、臉型到眉眼的弧度,都像是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但我們的性格卻截然不同。姐姐在大人眼中是個典型的好孩子,文靜且成績優異;而我似乎天生就不適合學習,英語單詞和數學題總讓我焦頭爛額。
從小到大,我們都是同班的。老師免不了拿我與她比較:“看看你姐姐,你們的基因都是一樣的,難道她比你聰明嗎?就不能向她多學學,在學習上多花點心思?”
每次聽到這些話,我都會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誰想像她那樣整天只知道學習,我過得可比她快樂多了!”但在內心深處,我依然有些失落,甚至嫉妒姐姐。我也曾嘗試努力學習,但我們之間仿佛隔著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姐姐離家出走的事令我難以接受。她那么優秀,未來充滿陽光,為什么會選擇這條路?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呆坐了很久,直到想起了她的日記本。
2125年5月1日 星期三
高考前最后一個假期,媽媽帶我和妹妹去逛街?!皨專@件衣服好看!”“嗯,你們一人買一件吧,姐姐喜歡粉色的,對吧?”我喜歡粉色嗎?我怎么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顏色,只記得媽媽說過:“女孩就要穿粉色的衣服嘛,多可愛。”聽媽媽的準沒錯,我挑了一件粉色的……
回憶把我拉拽到上幼兒園時,還記得當時媽媽說粉色衣服可愛,姐姐就挑了粉色,我卻不屑地說:“我才不要粉色呢,我喜歡黃色,像陽光的顏色?!睕]想到媽媽的一句話,姐姐記了這么久。
2125年5月19日 星期日
今天上素描課,第一次開始畫人像,老師說我有天賦,型打得很準。但不知為何,我開心不起來。之前看妹妹寫作業寫到一半,突然就開始畫畫,有時畫小人兒,有時畫一些奇怪的東西,但都挺好看的。我總是想除了臨摹、寫生,能不能畫點別的,但拿起筆,腦子就一片空白,似乎沒有范本我就不會畫了,真的挺羨慕妹妹……
看到這里,我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揚。想到我每次寫作業時,注意力集中不了多久就開始開小差,草稿本和課本上幾乎都是我的“大作”,而姐姐專心寫作業,連頭都不抬。沒想到這些竟被她看在眼里。
越看姐姐的日記,我越覺得她陌生,似乎從未真正認識過她。她在日記里寫道:“我也想像妹妹一樣,喜歡什么、討厭什么都直接說出來,但腦海里總是有一個聲音告訴我要忍耐,要寬容。我也想大哭,我也想怒吼,但好像總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按住我,告訴我要冷靜……”兩道冰涼劃過臉頰,淚水滴落在紙頁上。我后悔自己只看到她光鮮亮麗的一面,卻忽略了那個不善于表達、也需要人安慰的小女孩。
初中畢業時很多同學都哭了,妹妹也在哭,但我只是不知所措。其實我也舍不得老師、同學們,也很難過,但表現得就像個木頭人。和妹妹一起去向陳老師告別,看著她哭著和陳老師說了很多話,還要了老師的聯系方式。其實那也是我最喜歡的老師,但我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是在一旁站著……為什么我和這個世界好像隔著一堵透明的墻呢?
看到這段話時,我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我向來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太在意他人的看法。而姐姐總是照顧別人的感受,在人前永遠表現得堅強淡定,只把軟弱和淚水留給她自己。這一刻,我終于感受到了姐姐的痛苦。
2125年6月21日 星期五
已經進入高考倒計時,明天是我的18歲生日,重要的一天。因為緊張或興奮,我根本睡不著,索性起床去喝水,路過爸媽房間時聽到他們在說話?!懊魈炀褪撬齻?8歲生日,實驗終于要結束了?!薄笆前。雌饋硇酒淖饔眠€是挺強大的,你看她們倆簡直是天差地別?!薄澳阏娴南M酒煌茝V嗎?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擔心……”
實驗?芯片?我的呼吸加快,頭腦一陣眩暈,隨之而來的是滿腔怒火。幾百年來,科技高速發展,人類的知識總量爆炸式增長。但我們知道得越多,將面對的未知的挑戰也越多,科技的發展永遠滿足不了人類的野心。義體人的發明從改裝四肢到延長壽命,人類的軀體幾乎變成了機器人。目前最大的問題是人腦無法容納大量知識,尖端科技只掌握在少數人手中,人類的發展進入了瓶頸期。
人腦結構改造技術、全人類知識共享系統和人腦植入式芯片的發明,意味著新時代的誕生。對新生兒進行腦部結構改造并植入芯片,接入人類知識庫,芯片在成長過程中會輔助學習,待人腦發育完全即可共享全人類的知識。但此項技術尚未成熟,也遭到了許多質疑和批判,目前仍處于實驗階段。回想起之前的新聞,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在記憶里,我們家和高科技完全不沾邊,父母都是普通上班族,家里幾乎沒有高級智能設備,接觸不到那些尖端科技。
帶著疑問,我繼續讀姐姐的日記:
我的天塌了,我唯一擅長的事只不過是芯片操控的結果,還有什么能支撐著我活下去呢?我為什么要好好學習?我想過很多次。在這個時代,少數人掌握著尖端科技,也掌握著社會的命脈。好好學習就能改變命運?我越發清楚這只是個謊言,但我只能不斷地欺騙自己。第一次在新聞里看到人腦芯片時,我就感到深深的無力。我唯一擅長的事用科技就能輕松取代,那我努力的意義是什么?科技掌控一切的時代,普通人生命的價值又是什么?我害怕科技,我恨它??芍S刺的是,我就是科技的產物。
看完姐姐的日記,我被悲傷、憤怒和無助包圍。當父母沖進房門時,我歇斯底里地怒吼:“你們為什么要這樣做?到底為什么?”
等我的情緒稍稍平復后,父母才解釋,他們都是人腦芯片的研發人員,但在研發過程中發現芯片存在很大風險。當媽媽生下一對雙胞胎時,他們決定給姐姐植入芯片,在不告知任何人的情況下觀察我們到成年,再決定芯片是否可以投入使用。
“所以我們就是實驗品?你們知道我和姐姐有多痛苦嗎?”
“我們現在才明白,芯片控制的不僅僅是知識,還有思想。它是枷鎖,控制了人的性格、生活方式,任何創造性的思想都是沖破枷鎖的過程,但也必然會帶來痛苦。研發芯片的初衷是為了激發人的潛能,可被植入芯片的人已經不能被稱為人了……”
他們后來還說了什么,我都聽不清了,我只覺得這18年都活在一個虛偽的世界中。現在謊言終于被戳破,我卻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現實。
我們已經忘了科技的意義。一切的知識和技術只是為了讓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為了把人都改造成機器。人腦芯片殺死了人類獨一無二的靈魂,也殺死了每一個努力改變命運的普通人。這個時代不缺科學家、學者和偉人,唯獨少了一群快樂的普通人。
第二天,我帶著姐姐的日記本離開了家,開始了追尋她的旅程。我在日記本上寫道:“姐姐的自由意志掙脫了家的束縛?,F在,我將帶著她的困惑去尋找那條被遺忘的船,還有那個被遺失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