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節日

這里的節日，不是全國統一的節日，而是在隆冬季節，鄂西鄉村關于豐收的喜悅和新春的期待。

北緯三十度的荊楚大地，有很多山川相間的村落，溪流從不知名的地方而來又奔騰向前，最終匯聚到長江，勾勒出一幅壯麗的山河圖景。但是，鄉村里的人并不關心山外的世界，他們只關心農歷冬月里，要挑一個好日子：殺年豬！

“殺了年豬就是年”，這種自給自足的幸福感，是城市人拿錢去超市買豬肉體會不到的。

殺年豬，主要有以下幾項工作要點：一是挑日子，一般在冬月（即農歷11月）中旬左右；二是請人幫忙，包括屠戶和生產隊里的其他農戶；三是具體實施，包括：拖、宰、割；四是腌制，然后掛起來熏干。

到挑好的日子這天，主家早早就起床，籌備一年中這個重要的“節日”。第一件大事就是燒水，一口大鍋，一方土灶，燒出滾燙的熱水，畢竟“死豬不怕開水燙”。同時，要在火籠（由三根條石和一面靠墻圍起來的燒火的地方）架起大塊柴火，把屠戶帶來的烙鐵燒得通紅。有條件的農家，會拿出“鎮火之寶”——枯木的大樹根，此物件燒起來很給力，燃燒時間長、火力旺！待一切都準備就緒，幾個青壯勞動力就會去豬房把豬拖出來，屠戶手起刀落，豬的嚎叫聲、眾人喧嘩聲交織在初冬的鄉村山野間……

“殺豬”的核心環節，孩子們是不允許看的，都一個個躲在屋里。等孩子們從屋里出來，基本上一切都已經慢慢歸于有序、安靜。屠戶嫻熟地切肉，里里外外條分縷析，就像“庖丁解牛”一樣。其他人各司其職，有的處理豬蹄上殘留的豬毛，有的灌肉腸，有的幫忙燒開水……待到一塊塊豬肉都切完分好，主家也開始做“殺豬菜”了。用最新鮮的豬肉，做成粉蒸肉（下面用當年深秋成熟的南瓜做墊）、青椒肉絲、豬血旺、爆炒豬肝、豬腰子涮火鍋，再搭配菜園里的白蘿卜、大白菜等等，一圓桌的鮮香滋味！這一頓算是犒勞幫忙殺豬的屠戶以及周邊的鄉親，多少有點“工作餐”的感覺。

等到晚上，叫上親戚、朋友、鄉鄰，正式的鄉村宴會拉開序幕。人們盡情享受豐收的滋味——這用辛勤汗水換來的回報。大家圍著圓桌，敞開肚皮吃著，推杯換盞間，這一年的辛勞已經忘卻，只留下對生活的滿足，對新春的期待。這時候，孩子們是最開心的。大人們忙著吃肉喝酒，也沒心思看管小孩，孩子們跑進跑出，歡聲笑語不絕于耳。靠近半夜的時候，大家吃飽喝足，慢慢散去，主家們收拾鍋碗瓢盆，把還沒來得及腌制的肉處理好，直到凌晨才能忙完。

我曾無數次回想起那樣一個夜晚，跟父母在鄉親家吃完“年豬飯”，回家的路上，月朗星稀，靜謐的鄉村沐浴在皎潔的月光下，遠處不時傳來幾聲犬吠。

多年過去，“年豬飯”的香味一直縈繞于味蕾，返家的月光一直留在腦海里，那條鄉間小道一直延伸向前。我沿著這條小路，走出秀美的西陵峽，路過廣袤的江漢平原，穿越被稱為“祖國第二級階梯”的原野和山川，來到詩人筆下的江南，而后定居江南。

直到今天，這冬天的節日還在年復一年地延續，但已經沒有了當年的熱鬧。山川旖旎、草木蒼翠，標記著故鄉的方位以及和童年一起逝去的舊時光。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