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摸煙火

傍晚，對面山腰有霧升起，盤旋在路過的車輛間，燈光透過薄霧從不同角度抵達我的視線。一種令人心動的陌生感頃刻撲來，盈滿心間。

感受此刻的自己，已是異鄉人。

輕音樂正好播完，下一首還未開始，從這空隙中回過神來，我心里涌出的感動無法立刻回落。混進風里的桂花香，趁我不備靠近鼻息，讓我微醺甚至沉醉。意識被時空拉扯，似曾相識的景象在眼前閃現。走在音樂噴泉的河邊廣場，人群熙攘，噴泉隨樂起舞。是音樂在人間煙火中升華，還是內心被如樂的人間煙火觸動，令人恍惚。

重復的經歷和遇見，偶爾竟會變得陌生，隨之生出感動。

工作以后，只有稍長的節假日我才有時間回一趟老家。每次離開老家，我的心中總有空白，裝下一些意猶未盡，期待下次再回來。在每次短暫的停留中，我總會為老家的老人們留下幾張合影。遇到農忙時節，想把忙于農事的老人們聚集起來實在很難。但最后，他們厚如土地的善良淳樸怎能抵擋我近乎頑皮的央求。

照片里，他們背著竹簍，手握鐮刀，勞動時的衣衫還掛著新鮮的泥土，交錯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最初的幾次，老人們臉上表情僵硬，渾身上下布滿了三個字：不自在。次數多了，他們漸漸習慣起來。對著不再陌生的鏡頭和嬉皮笑臉的我，表情逐漸豐富。行動不便的爺爺，拄著拐杖，曾經怎么勸都不去鑲牙的倔老頭，正咧著一顆牙都不剩的嘴，笑出一屏燦爛來。八十歲出頭的人，竟有了嬰兒般的可愛。要是奶奶還在世，準會同樣配合著露出搞怪的表情。

一張張照片，隱匿著萬般不舍與留戀，畫面已足夠讓人動容。何必長吁短嘆，為那些消逝的人和事。一路走來，步子深深淺淺，感動的時候，留下的足跡總是更深。

初春，往屋前的花壇里，撒進一些鮮花種子。泥土在一天天孕育，只待氣溫適宜，種子沖破泥土，生命盡情表達。假日里，我每天早晚都流連其間。寸土之間，已然成為一方精神領地。再得空閑，每日花上幾個小時修修剪剪，觸摸著每一種色彩，似乎觸摸到一個個繽紛的世界。冬雪來臨前，一大批經不住寒凍的盆栽需要挪到室內，一家老小便會熱鬧地忙活一天。等到春天氣溫回升，大家再把大盆小盆挪移出去，斟酌每一盆的位置，是否能讓人更方便地發現它們的變化。春天，幾天的工夫，花苞就會變成花朵。

時光一遍遍經過，枯枝敗葉要及時清理，來年必將繼續繁茂。在年年的重復中，面對嫩芽破土的激動和鮮花初放的喜悅絲毫不減。當初的播撒，只為游走在這個小小的天地，在身處狹小的空間里，多出一個地方，心會變得寬闊。

在行走中領略生命的動態，當然不能完全隱在自己的天地。

一年中，我總會安排幾次遠行，成為幾天真正的異鄉人，喚醒身體里慵懶的細胞。我常跟朋友說，離家時間稍長，會有隱隱的牽掛，惦記的當然是那些花花草草。

婆婆和我一樣愛鼓搗各種陶罐，對花草的呵護一點兒也不遜于侍弄菜地。夏天，婆婆會為一些脆弱的花遮上一把太陽傘，只為避開烈日和暴雨。

最后幾朵百日菊被插進了花瓶，摘下的種子分類曬在秋日下。花壇的土被翻新一遍，婆婆便開始盤算蔬菜植入計劃。香菜的嫩葉挨挨擠擠正熱鬧，菠菜的種子就得慢慢撒進去，其他品種的蔬菜也會陸續接受分封的領地。

在秋天的色彩中，這些嫩嫩的綠，總能給慵懶的身體注入許多清爽。尤其是沒有胃口的早晨，即使是雨天，只需三兩步小跑，便可摘幾棵小白菜和一撮蔥苗，綠色點綴在白瓷碗中的面條上，食欲大增，在飽腹的同時，還吸收了幾分自然元氣。

陽臺的多肉植物，一年下來也就長高一點點。慢性子的它們對水土索求不多，即使我十天半個月地疏于照顧它們，也不會對它們有根本的影響。無論何時去看，依然以長相守的姿態靜靜地歡喜。耕種在土地里的果樹，與季節賽跑，盡興開花，拼命結果，但如果少了肥或缺了經管，也會表露出自己的脾氣。常年勞作的人，自然摸得清它們的性子。偶有掌控不了的情況，也只發生在罕見的洪澇時節。

出其不意畢竟罕見，像勞作的人一樣，持續深入才能捕捉大自然的規律，以及隱藏在規律中的無限能量。

日月輪轉，不斷重復。心田如大自然的土地，萬物生長都是一種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