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那些凸起的事物

菜園記

她在前面栽白菜

我在后面澆水

噴壺明亮的水線

與發出的嗞嗞聲

讓我有了某種沖動

陽臺上這一溜菜畦

在她的謀劃和伺候下

像一位善于生產的婦人

孕育四季的花葉與果實

一壟壟，一串串，一窩窩

菜園早已翻耕好

平整，地肥土細，干濕適宜

飄著淡淡的牲畜肥的氣息

像婚育期女人隨時準備好的子宮

曾經蔥郁的甜菜、番薯、芋頭苗、辣椒

逐漸騰出來的荒涼，被芫荽、大蒜、韭菜們

播上新綠。白菜已經長大，兜上帶著鄉下的泥土

一栽下去，澆上水，就滿臉春色

我驚嘆女人蓬勃的創造力

而菜園，只不過代替了女人

另一種生育

春天，那些凸起的事物

春天的腳

在那些凸起的事物上行走

比如小草，爭相拱破大地的胞衣

一枚枚芽苞，在樹枝上睜開了眼睛

那些睡醒的花骨朵

一瓣瓣綻開，又將一瓣瓣脫落

經過了一個冬天厚實的包裹

一根枝丫上的嫩綠

一夜醒來，就凸起了一厘米

涼茶記

枸杞，明目，補腎水

像一滴滴凝固的血

沸騰的水，喚醒它

如此酥軟，溫柔，像你心口上的朱砂痣

像妙齡少女的心

等待我的唇輕輕含住，不能咬碎呀

金銀花，野菊花，魚腥草，甘草，都是

植物中的良人，去邪火，清心肺，敗火

在一個茶杯里，它們相遇，相擁，浮浮沉沉

微甘，帶點苦味；鼻翼翕動，芬芳若有若無

像好女人的愛。多年來

我一直服用，來對抗這個肝木不寧的生活

空心菜

這名字，像一種哲學

命名者，道行很深

喜歡你，出土不高

卻亭亭凈植，風中的綠葉

輕曳，如莊子的蝶

喜歡你，日日清潔

我的腸胃，夜夜清空

我的心，空到寂

素女人一樣

整日誦經，念佛

把一顆心，一節節

空去，空到無

空到舍棄了紅塵的

貪與癡

夜航船

一群濕漉漉的黑翅膀

排成飛翔的人字

在灰黑色的天宇

一艘夜航船，正逐浪前進

它們彼此呼喚著，沒有一個掉隊的

像返鄉潮中拖兒帶女的一大家子

那領頭的大雁，像舵手

夜色中，翅膀沉穩，眼神犀利

缺失

兩顆牙

先后掉落

平常并無感覺

只在刷牙

或者吃東西時

才意識到它們的缺失

這缺失意味著什么呢

就像你對生命中的某個人

只有在他或者她離開后

才感知他們對你的意義

這個時候，我會用舌頭

頂幾下，那一片空蕩蕩

就像心里，突然咯噔

然后，狠狠地

把那個人想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