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

老街拐角新開一家店，一間門臉，牌匾上有三個字：小吃店。

小吃店總共30平方米大小的樣子，明廚亮灶，南北隔開，里間炒菜做飯，外間貼墻擺放了六七張長方形桌子，二十余把椅子，中間只留可以一人通過的過道。

中午下班，見小吃店門前停著幾輛電動車，湊熱鬧似的，我走進了小吃店。找個位子坐下，抬頭瞅墻上的菜單。一個三十多歲的小伙子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左手拿著點菜的小夾板，右手拿著一支圓珠筆，夾板上的小夾子和筆帽之間拴著一條一拃多長的線繩。中午時間緊，我點了半斤蒜薹雞蛋燜餅，一碗雞蛋湯。小伙子在夾板上邊的紙上劃拉幾筆撕下來，走過去放到遞飯口的窗臺上。

整個點餐過程就這么簡單。“您好，請坐，您想吃點啥？好的，您稍等。”我所期望聽到的這些招呼，自始至終，小伙子一句也沒說。難道這小伙子是個聾啞人？我納悶。

不大工夫，小伙子端來一盤餃子，又拿來一個小碟子，還從紙筒里抽出一雙筷子遞給我，他用眼神告訴我——那白瓷壺里有醋，自己倒。“唉，我……”我想問，我點的是燜餅、雞蛋湯，咋上了一盤餃子呢？會不會是上錯了？我轉過頭看了一下，旁邊幾位顧客都在吃餃子。哎，管他呢，燜餅和餃子都能充饑，再說餃子總比燜餅貴吧。即使錯了，也不能怪我。結賬時，我還是思量了一下，付了餃子錢。

第二天，我又去了小吃店。昨天韭菜雞蛋餡的餃子吃得挺好，今天來份豬肉大蔥餡的嘗嘗。昨天的點餐過程，我倆無聲無息地又重復了一遍。“你好，吃啥？您慢走，再來。”我所期望聽到的這些招呼，直到離開小吃店，小伙子還是一句也沒說。走出小吃店，我確信小伙子就是一個聾啞人。老板咋找一個聾啞人當服務員呢？

第三天，我鬼使神差地又走進小吃店。“撈面，茄子肉丁撈面。”我對小伙子說。我手里的幾瓣蒜還沒剝完，小伙子又端上來一盤餃子。我聲音頓時抬高八度，近乎埋怨道：“咋又是餃子啊？！”我伸手招呼小伙子過來，問：“我點的撈面，咋上的餃子啊？”小伙子不解釋，只一臉歉意地笑笑。我心想：他是聾啞人，又怎么能開口解釋呢？明天說啥我也不來了，啥小吃店啊，干脆改名餃子館算了。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反倒有些矯情了。

幾天后，我下班經過小吃店時已經很晚了，我還是禁不住往小吃店里瞅了一眼。老板正準備打烊，看見我，伸手招呼我。我進店，老板問：“咋才回來？”我說：“加班。”老板問：“吃飯沒有？”我說：“沒呢。”老板站起來說：“別走，我弄點吃的。”想到餃子，我胃里一陣上涌。老板看出我的心思，笑著說：“今天不讓你吃餃子，咱倆喝點。”一袋煙的工夫，老板弄了兩樣小菜，還拿出來幾瓶啤酒。我憋著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個明白，剛想張嘴，老板示意我先吃菜、喝酒。

一瓶啤酒下肚，老板開始給我講：小伙子曾經是一名軍人，兩年前出差偶遇老班長。多年不見，小伙子一定要請老班長吃飯。他們走進街邊的餃子館，就在餃子端上來的一剎那，“咚”的一聲巨響，餃子館附近爆炸起火，樓內冒出濃濃的黑煙。小伙子和老班長迅速加入救火的隊伍當中。

聽到樓內傳出孩子的哭聲，老班長箭一般沖了進去。火災中，老班長身上大面積燒傷。小伙子心急如焚，跟著擔架邊跑邊喊：“老班長，挺住，我還要請你吃餃子呢。”不幸的是，老班長沒搶救過來，犧牲了。小伙子陷入深深的自責，他覺得：要不是自己非要請老班長去吃餃子，也許就不會……

小伙子一時難以從悲痛中走出來，變成了“聾啞人”。也就是在那次救火中，小伙子腿部落下殘疾。說到這，老板已經泣不成聲，哽咽著說：“那次火災，老班長救出的那個孩子是我侄子。”

走出小吃店，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靜。我拿著老板送給我的舊報紙，報紙上報道了那次火災，還附了圖片。看著看著，我的眼睛突然亮了，腦子里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第二天我走進廣告社，指著報紙上的圖片，問：“做一個這樣的牌匾多少錢？”廣告社經理問：“啥要求？”我說：“樣式要做得與原牌匾一模一樣，再加上‘老班長’三個字。”

半個月后，新牌匾掛上的那一刻，小伙子高興得手舞足蹈，眼里噙著淚水。小伙子一年多沒開口說話了，那天，抬頭瞅著牌匾，竟一字一頓地念出來“老—班—長—餃—子—館”。中午，我們五個人，桌上六盤餃子、六雙筷子、六個酒盅。我把第一盅酒倒在地上，那是敬給老班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