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確定是否想看見她。暮色漸濃,消沉。某些逝日會過早謀面,離奇得像天敵互相掩護,隨后分泌各自的蟬蛻。可她不像死了,也不像已然消逝。我想起剛路過的庭中水池,黑錦鯉時針般扭轉,暴露出一種不精確。拉鏈合攏得清脆,如同干練地抻斷一條線索,令我恍悟:所有意圖撕扯我們的外力,都會在某些時刻平和地勝出。墻壁間的灰皮管道在交易些什么?回家時我們愈發疲憊,徒勞于騰空,無異于因絕望在空地間蛻皮的蛇。彼此拍拍背,就不會在屋子里迷路。而我將用洗手間的鏡子擦拭自己,再繼續沉默著,抓緊短暫的沉默——它只勉強夠我清理出一個人在我身上殘留的光線,并準備好長久地編織她。
不二
陽光被擰得很干凈。曾經肆虐的線條散在車前鏡上,癱成閃閃發亮的虎口。路燈早已齊整地擦滅自己,無需喝彩。無需誰來打出一道長水漂。但所有無人認領的拳頭,都像空地上永久懸浮的子彈,狡猾,又慈悲地代替我們低聲喘息。如果腳印的深淺還算勻稱,那我逐漸牢固的肉體,就已釘滿船板,和白日夢狀的漲潮。雖然打濕你褲腿的積水從沒真正干透過,我們頭頂的葉子,卻僅僅閃爍了瞬間本身。途經則是無數種生還。小樓的分層像屢次妥協,偶爾,它們漫出倒影尖端,恰好能串聯幾簇紛亂下墜的毛腳燕。
云
七點整,我們在樓下蹲著等天黑。回收烏鶇、麻雀和枝葉間的流光,天空的籌碼逐漸摞高。腳下的地磚,卻在暗暗失焦的鏡頭內徹底放松,脫去網格線。太渴了,菊花茶的甜過分具體,不如試試這個吧:我從前最愛喝的無糖蘇打水。你要拿遠點,調低摳拉環的響聲,盡量隱瞞我們刺穿世界的小小暴行。當氣泡恍惚生滅,空氣間,一些微小的閃電將被察覺。我們就該站起身,換個位置,抖抖腿。用一次若無其事的戰栗,扶正雙肩包,像蟲子蛻掉蛹甲,又不得不穿上翅膀——一種價值被無限高估的理想肢體。不過,我們是自愿的,低于所有成年的東西,正如泥土永遠低于植物,鳥將云視作禁區。蜷葉再次扎根,穩穩貼地,構成無數散落的野拱橋。你看,高樓的尖角正越來越淡,落日火焰般漫漶,如同最后一口有溫度的長呼吸。倘若放棄公交車,走向海邊,我們還能望見起吊機反擰長臂,擠壓透明的濕海綿。旁觀未完工的貨運碼頭,是如何收納一艘閃閃發光的離島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