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脆
我撿起藍襪子,走出藍灣小屋
真知的質地,與云翳中的宇宙一般
呈幾何擺放,無序,宏大,無偉色
只落得幾段年歲,勾勒出
夜間雨,纖細的多垂線,仕女圖上
分明是你雍容瑰瑋的身軀
走在地下鐵長廊,頭頂
不時發(fā)出地顫的跫音
正如我是你在浮世歡盛里
無法觸及的那部分
陌生的語言,從來織不出一副面孔
每一次受心靈感召的起舞
都暗合傳承春光的使命
木葉飛落于水波之上
用清風做擋箭牌,用你唇間的味道
做一支丈量俗世生活的尺
你與萬物,還差最后一個春天
草堂手卷
走過花徑,紅墻夾道,襯出草堂影壁
背手前行的影跡,遞出對后世的瞻望
多少山水,齊聚盆景園中
霧凇、江山形態(tài)各異,奇崛舞爪
在晴天的喜雨亭中,擔憂一座
唐朝的茅屋,吾廬獨破,詩卷卻長留千古
長兄如父,常被忽略的卻是,長姊為母
百花潭前的浣花夫人,始終仰頭側身
那位病床上眨著與舊愛同眸的人
共識之外,水天千秋各色
真正讓人懷念的,不過是一個短暫的酷暑
抑或一個陰冷,微妙的春天
暗地之上,守夜人代際賡續(xù)
亡靈也守護著在世的親人
遙望雨燕
雨后,坐在故鄉(xiāng)的石墩上
在我身后,是家人睡姿悄悄
冬日夾雜著漫長的緘默
秋田犬也不吱聲,當目光沿溯水流
經(jīng)過麥田,抵達淡影中的青山
陽光已經(jīng)暫別人世,陰天的陰
在芭蕉葉上,放映潮濕的臉色
故鄉(xiāng)已經(jīng)不年輕了,好在
你與世界還年輕,經(jīng)由
你身后的影子,蛻化成謎
登高之前,記得先往潭下行去
仰頭看見爭鋒的人,靜水始終低吟
從八十歲的句點,向溯洄之處
淌下第一個逗號,不是因為對稱關系
一座島嶼,也不是因為擁有一圈
完整的海岸線,才被確認為島嶼
秋登物語
從食時到夕落,山中一整天
下山時,衣領已發(fā)苦
將采擷的山竹凍進冰箱
浴后,取一勺陳酒
就酒攝食,喚醒一身淋漓
這使我遺忘了痛苦
此刻,放手去潰敗
這是秋天,我們尚不必
在這樣的季節(jié)里急迫生長
敞開寒食帖,下筆必定輕柔
讓偏旁獨立,為單身的部首
找一個涼快的地方休息
被抽離了兩瓣的失蹤者
它們總會歸來,踅摸我的門扉
秋蟲在一片巨大的芭蕉上斂翅
整夜,我坐在書桌前
只為等待油燈斂跡的時刻
太平藍
逐漸遠去的青樹,你還不認識我
天空中最虛偽的事物最美麗
言對一朵云,如果當真了
荒原中割傷我的蒲葦,我也會當真
可是,我從未撫觸你
你就這樣進入我內心
給我平靜的心情,為我傳唱
人類文明無法呼告的安慰
可是,假如你移動
在沒有星光的至暗夜空
我也愿意為你噙走一噸的烏云
就像我曾告假在黃昏的白鷺島
鳥群將我噙走,遠游
直到午夜的珠江吸引我們降落
作為枯老的荒草被遺忘,沒關系
作為陌生的愛人被拋棄,也沒什么
千里目
贏下湖泊,還要贏下夕陽
這是否意味著,贏下了一個閑靜的下午
被一個走神的時刻擊中,仿佛從旋渦中
歸返自然與遠山。是啊,再也沒有
那么碧綠的湖水了,當藻類植物被污染
當成噸的寂寞,被夜晚的回收站容納
行走的魚,冥想的候鳥與盤腿的樹枝
繼續(xù)靜坐,從枯萎冬日,坐到芳草悠悠
從古銅色的少年,坐成頭頂寒雪的老蒼
再沒有比語言,更適合長棲的居所
再沒有比沉睡,更貼近仙逝的語詞
山也靜,水也平,那些枉屈卻難安寧
多少月光,就鎖在這方小小的瑣窗中
水鳥營役美學
每個傍晚,鳥語有此便有彼
也許談論各自鳥巢中的家常
又或許,在夾敘樹林里的逸事
以鼓翼扇動的百鳥大會
我不懂它們的語言,正如它們
在無意識中,為人類創(chuàng)造了
名為音樂的奇跡,從優(yōu)美的旋律中
我聽出悲絕的聲韻,大于喜樂
牯嶺寂林,等車的人們穿行過它
莫名成了一座渡橋,掃走枯寒
一只孤身的鳥,橫亙枯石之上
不發(fā)出任何嗓音,只是行走
而倒影,就是對自我唯一的回應
靜物
趕海的人,總被生活追尾
不會以為呼吸的尾氣會飄很遠
也許會有奇跡,但我確定不是現(xiàn)在
你太過低估了此刻,低估了種種可能
啤酒中飽滿的苦澀,不源自它的本體
迸發(fā)的氣泡不虛矯,不夸大
也不總用跳躍,去掩飾體內的惰性
語言無法抵達之處,你用身體獻唱
我喜歡它們,勝過充滿流動性的事物
那些浮光掠影,讓我炫目,它們永遠
只是在路過,從頭安靜,直至被推翻
某種完成的姿態(tài),仿佛它們生來
就是作為景觀出現(xiàn),為取悅人而存在
坎離,2001年出生于廣東河源,創(chuàng)意寫作文學碩士。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香港文學》《作品》《特區(qū)文學》《延河》《青春》等刊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