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歌曲《聽雨》三種演唱版本的對比分析

《聽雨》是廣為流傳的一首短小卻韻味悠長的四句七言藝術歌曲，由劉半農作詞，趙元任作曲。全曲歌詞與旋律相適，意蘊與結構相合，旋律含蓄內斂，情緒婉轉纏綿，深受人們的喜愛。基于此，本文將以藝術歌曲《聽雨》的三種不同演唱版本為研究對象進行對比分析，以期為相關音樂愛好者的歌曲演唱提供參考。

一、作品概述

藝術歌曲《聽雨》的曲作者為趙元任（1892—1982），祖籍江蘇武進，中國現代音樂學的開拓者之一，在語言學、音樂學等領域均頗有建樹，因而被稱為“中國現代語言學之父”。趙元任精于研究中國漢語中所特有的聲韻特點和中國地方方言，并將其貫通于歌曲創作中，使音樂與地方方言相得益彰。《聽雨》詞作者為劉半農，江蘇省江陰市人，我國著名的語言學家、教育家，他創作的許多詩詞都由趙元任作曲，例如《織布》《教我如何不想他》等都是我國藝術寶庫中不可多得的珍品。

《聽雨》發表于1928年6月出版的《新詩歌集》中。歌曲為四句七言，一字一音節，四句的語言可以歸納為xx.|xx.|xx|x.o的節奏型。這首“新舊”共存、亦古亦今的“白話詩詞”音樂作品深刻體現了兩位語言學家極力追求文言與白話互相調和的觀點。因此，這首音樂作品既具有古詩詞藝術作品的淡泊典雅，同時又具有現代音樂作品的自由散漫，因而備受廣大專業音樂學習者以及業余愛好者的喜愛。

二、音樂本體與歌詞分析

（一）音樂本體分析

《聽雨》的音域從小字一組的c到小字二組的降e，調式為降E大調，演唱速度為行板，曲式為單一部曲式。從整體上看，可以將全曲分為起、承、轉、合四個部分。第一到第四小節為前奏部分，第五小節到第八小節為“起”；第九小節到第十二小節為“承”；第十三小節到第十六小節為“轉”；第十七小節到第二十一小節為“合”。整首音樂作品由四個樂句構成，具有吟唱式的風格，旋律運用了中國典型的五聲。鋼琴伴奏部分運用分解和弦與八分音符的連續規整節奏，模仿、刻畫了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與有節奏的雨點滴落在屋檐上的聲音。第十小節還原B的出現（見譜例1），豐富了樂曲的旋律和聲色彩，體現了中國藝術歌曲特有的韻味。四個樂句在速度安排上層次分明，都是以漸慢結束每一句的演唱，而后回歸原速重新開始新的一句，頗具中國詩詞獨特的語言色彩。

（二）歌詞分析

劉半農喜創民歌以及鄉間俚曲，且多采用其家鄉江陰一帶方言，致力于對中國民間歌曲的收集整理，對中國民歌的發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聽雨》這首具有古詩詞格調韻味的“白話詩詞”是劉氏在早期北京大學任教期間創作完成的。全詩短小而精悍，只有四句，每句只有七字，結構規劃整齊。第一句“我來北地將半年”，直接點明了作者創作時所處的地理位置。此時的詩人已經來到北京接近半年，詩人以敘事性的口吻展開全詩，同時也奠定了全詩的情感基調。第二句“今日初聽一宵雨”點明了詩人所處的環境，詩人聽著窗外小雨嘀嗒，思鄉之情油然而生，徹夜輾轉難眠。前兩句以北地、初聽兩詞，言簡意賅地道出了創作此詩時所處的時空環境，即北方的春天。第三句“若移此雨在江南”和第四句“故園新筍添幾許”更是委婉地表達了詩人濃濃的思鄉之情。詩人借物抒情，抒發了婉轉纏綿的思鄉之情。整首詩樸實無華，情感細膩，雖未言思鄉二字，但字里行間卻流露出濃濃的思鄉愁情。

三、演唱版本對比分析

（一）三位歌唱家及演唱版本介紹

沈洋是我國著名的低男中音歌唱家，國外豐富的學習及比賽經歷對沈洋的歌唱藝術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演唱中國藝術歌曲上，他既借鑒了西方科學化的發聲，同時又不失中國藝術歌曲獨具的魅力。本篇文章所選用的版本是沈洋于2011年5月6日在上海大劇院所演唱的。鋼琴指導為楊立青。全曲用時2分22秒。這個版本在調式的選擇上進行了移調處理，選擇了D調。

石倚潔是我國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其先后于日本東邦音樂大學以及此校在奧地利的分校進行聲樂學習，因此既具有“意大利派”的豪放，同時兼具“德國學派”的細膩。這種長期以來形成的音樂素養對于他更好地詮釋中國藝術歌曲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本文所選取的是發行于2021年11月19日，石倚潔與陳薩創作的《中國藝術歌曲》專輯中《聽雨》的演唱版本。在此專輯中，石倚潔演唱的《聽雨》調式為F大調，這也符合男高音的舒適音區。全曲用時2分16秒。

郭森是我國著名花腔女高音歌唱家，豐富的歌劇表演經驗也影響了她對中國藝術歌曲的理解與演唱，尤其體現在處理中國藝術歌曲的咬字和氣息方面。本篇文章所選用的版本是郭森于2023年1月8日于沈陽盛京大劇院獨唱音樂會中所演唱的版本，調式為E大調，全曲用時1分55秒。

（二）演唱版本對比分析

1.氣息控制

在氣息運用上，沈版神完氣足，石版神安氣集，郭版吹氣如蘭。歌唱藝術是氣息運用的藝術，所謂“善歌者必先調其氣”。沈洋、石倚潔、郭森所用均為胸腹式聯合呼吸法，沈洋在演唱時的氣息用量很足；石倚潔演唱時極其注意氣息的控制；郭森的演唱氣息支撐感更強，氣息的運用更為輕巧靈便。

沈洋的演唱情感細膩，對于氣息的運用游刃有余，其中“高弱”的處理更為精彩。整首曲子的演繹張力十足但又不失分寸。沈洋以其溫暖且磁性的音色將這首藝術歌曲的訴說感和纏綿悱惻之情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在第一句“我來北地將半年，今日初聽一宵雨”的演唱中，沈洋以一個漸強加半音弱唱進入歌曲，在“今日初聽一宵雨”一句的演唱中，沈洋的氣息運用非常精妙，在“今日”和“初聽”兩個附點音符節奏演唱中，其他歌者都會進行換氣處理，而沈洋在處理兩者之間的氣息運用時，并沒有進行過于明顯的換氣處理，而是用極為微小的氣息支撐相協調。石倚潔在這首歌曲的演唱中，多處使用弱音唱法，極為講究氣息的控制運用。第一大句的演唱“我來北地將半年，今日初聽一宵雨”，以較強的氣息支撐進入，氣息在高強度上保持平穩，只在演唱“一宵雨”三個字時氣息變淺，同時，音量漸小，作漸弱漸慢處理。郭森在第一大句的演唱中，“我來北地將半年”以微小的氣息輸出慢慢推入，“今日初聽一宵雨”氣息略強，特別是“日”字用大量氣息支撐，緊接著“聽”和“一”之間的大跳處理得尤為精妙，減少氣息用量的同時，氣不離腔，同時做漸慢處理。

第二大句“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園新筍添幾許”，沈洋在演唱這一句時采用較強的氣息，且將氣息的支撐放到了更低的位置來推動唱出全曲最高音。石倚潔在唱“若移此雨在江南”時相比于前兩句位置靠上。“在”字作高弱處理，氣息若有似無，最后一句“故園新筍添幾許”同樣使用絲線般的氣息支撐，氣息位置較淺。而郭森在演唱“若移此雨在江南”時整句弱唱，以氣帶聲，推至全曲高音“在”字。全曲演唱中郭森的氣息控制力極強，且歌唱時的氣息位置較深，所有聲音在氣息的推動下在腔體中游走，連綿不絕。

2.力度速度

《聽雨》原譜的速度為行板（見譜例2），譜面上出現了三次漸慢，三次回原速。三位歌唱家在全曲速度和力度的處理把握上基本遵循原譜但也有所不同。從總體上看，沈洋和石倚潔在演唱速度上大體相同，郭森的演唱速度稍快。沈洋演唱的《聽雨》全曲用時2分22秒，樂句之間連貫度高，整體處理張弛有度。石倚潔演唱的《聽雨》全曲用時2分16秒，樂句處理輕巧靈便，整體呈現出剛柔并濟的特點。郭森演唱的《聽雨》全曲用時1分55秒，樂句演唱速度較快，演唱深情動人。

例如，沈洋以一個極微小的弱唱進入“我來北地將半年，今日初聽一宵雨”。在這一句的處理中，“今日”和“初聽”兩個詞語采用極強的力度控制，做微小的漸弱，給人一種頓挫感，給聽者留下思考的空間。與沈洋不同的是，石倚潔在第一句的處理上，以較強的力度進入，且持續發展，直至“一宵雨”力度有所減弱。郭森則是直接漸強進入第一句的演唱。在第二樂句“若移此雨在江南，故園新筍添幾許”的演唱中，沈洋以一個漸強層層推進歌曲情緒，在“在”字達到了峰值，同時，歌唱的力度也達到最強，并且強后即弱。石倚潔在“若移此雨在江南”一句的處理上，則用了一個漸快烘托情緒，緊接著“故園新筍添幾許”回到了原速。郭森與石倚潔在此句的處理上有相同之處，同樣在“若移此雨在江南”的演唱中作漸快處理，不同的是，郭森在“在”字的演唱上運用了一個微小的突慢。進入反復之后，沈洋的藝術情感處理更為真摯，語氣更為懇切，訴說感更為強烈，在力度控制上相比于第一遍演唱更強。而石倚潔在反復中幾乎全部使用弱唱處理。郭森則在速度的強弱處理上與第一遍演唱有所區別。“故園新筍添幾許”一句的色彩表現放在“新筍”“添”“幾”幾字的處理上，“筍”字延長為原時長一倍，同時做漸弱漸慢處理，對于“添”和“幾”字，則以前十六后八和前八后十六兩個互為對稱的節奏型（見譜例3）處理得極為干脆果斷。

3.情感表現

在情感色彩上，沈版迷離悵惘，石版惆悵憂愁，郭版情深意切。從三位歌唱家不同的演唱處理可以看出，沈洋在演唱這首作品時保持了其演唱中國藝術歌曲一貫的風格，以溫暖渾厚的音色介入，開頭“我來北地將半年”弱唱進入，扣人心弦，將作者身居北地纏綿委婉的思鄉之情表達出來，奠定了整首作品的情感基調。高音弱唱等技巧的使用，更顯其音色的溫暖厚重。相比之下，石倚潔的演唱音色清朗明亮但又不驕不躁，以訴說般的語氣演唱全曲，如同在對聽眾述說一段故事。石倚潔以細膩的唱法塑造了曲子的情感意境，曲子一開頭就以強音進入，情緒在輕聲細語的徘徊中達到了高潮，高音一帶而過，并未使用較輝煌的音色，反而迎合了雨后思鄉的靜謐意境。而郭森的演唱從一開始便娓娓道來，凸顯出其音色的柔和纏綿和氣息運用的熟練。她的演唱在低音區迂回婉轉，在高音區流暢且富有張力。

四、結語

通過對比分析可以看出，三位歌唱家所演唱的版本都是對原譜忠實的解讀。三位歌唱家在演唱處理上各有不同：在氣息控制上，沈版神完氣足、石版神安氣集、郭版吹氣如蘭；在速度力度上，沈版沉重穩健、石版張弛有度、郭版輕快明亮；在情感表現上，沈版迷離悵惘、石版惆悵憂愁、郭版情深意切。三位歌唱家在對原譜解讀的基礎上，根據自己的音色、音域以及歌唱特點進行調式的選擇以及不同的藝術處理。三個不同聲部，三種不同的調式、三種不同的藝術表現風格，多層次、全方位地展現了《聽雨》這首藝術歌曲的創作特點以及思想情感。

（作者簡介：范文琪，男，碩士研究生在讀，鄭州大學音樂學院，研究方向：音樂教育）

（責任編輯 劉月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