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方紅娘負責從四五線小城鎮輸送大齡未婚男青年,客服通過交友軟件物色潛在女性客戶,女方紅娘則游說離異、負債女性。分工協作、全程緊逼、快速配對、資源共享、高額分成,一條跨省閃婚的產業鏈就這樣完成閉環。
追討
" 許多和程志東一樣到了30歲仍未成婚的男性,在聽說“跨省閃婚”后,懷著希望,帶著不菲的錢財前往貴州,“孤注一擲”解決終身大事。“婚介公司說,它會為你保駕護航。”使程志東最為信服的是通過簽署協議,男方和女方能夠辦理法定的結婚證。他也查看過,為他提供服務的貴州千禧鵲橋匯婚戀服務有限公司(簡稱“千禧鵲橋”)有合法的經營證書,有公司法人,資質上沒有問題。
" 閃婚婚介有一套清晰高效的操作流程:第一天見面,聊姓名、身高、車房、家住哪里、家庭成員、工作收入,如果彼此覺得合適,當天就可以簽訂協議;最快的話,第二天做了“婚檢”,就可以領證。
" 程志東手中的“協議”,讓他對這場婚姻充滿信心。女方簽署的《個人聲明》里,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本人基于自愿原則與你結婚,婚后去你工作或戶籍地,與你一起安心、久居生活。一年內,如無故中途離開,可視為本人存在詐騙你錢財的主觀故意,你可向公安機關報案,依法追究本人的法律責任。而另一份《附條件贈予合同》中則明確寫到,男方自愿贈予女方彩禮錢現金及禮品,該贈予以雙方登記結婚,且婚后共同生活一年以上為條件。
“既然跟我領了結婚證,那你想跑也跑不掉了,是吧?有了合同,你跑掉,到時候就是違法的。”程志東告訴記者,他是這樣認為的。婚介還告訴程志東,收取的8萬元服務費中,包含2萬左右的“律師服務費”,若女方逃跑,公司的律師會幫助男方起訴女方經濟詐騙。
" 帶著兒子從千里之外的湖北孝感,來千禧鵲橋相親的高鵬,也收到了相同的承諾。對方說,如果一年內鬧起離婚,確定是女方的問題,公司會先墊付彩禮錢賠給男方,再由公司來追女方的欠款。但承諾沒有兌現。程志東在事發后找到千禧鵲橋的紅娘,對方說,自己已經不在公司里干了,又拉黑了他的微信。同樣地,高鵬也被婚介告知,公司所提供的只是一個平臺,管不了夫妻的“內部問題”,“當時雙方都是同意的,(公司)又沒有強迫”。
" 60多歲的安徽人沈新強在無錫務工,以安裝和修理空調維生。為了給30歲的兒子找到合適的對象“過日子”,他“咬咬牙”賣掉了住房,掏出了將近40萬元。女方“閃離”后,婚介退回了一半的服務費5.9萬。但沈家找到媳婦“過日子”的期待破滅了,更多的錢打了水漂。
套路
" 去年2月20日,春節剛過,魏海舟和父親馬不停蹄前往貴陽尋求閃婚。交了6800元的報名費和差旅費后,紅娘帶他到公司見了幾個女孩子,都是二婚,他沒同意。第二天,魏海舟在咖啡廳見到了胡映花。“第一印象她表現得蠻客氣,也很樸素。”
" 現場除了男女主角外,還有女方的紅娘、撮合男女客戶的第三方平臺的紅娘,以及女方的閨蜜。魏海舟問紅娘,這個女孩子要多少錢?對方報價,26.8萬。魏海舟說,太貴了,他們最多能拿出20萬(含中介費)。經過一天的考慮后,女方表示答應,雙方當即簽訂了合同。
" 多名受訪的男方證實,婚介對相親過程有著嚴密的控制,在領證締結為合法夫妻前,男女方不可以私下聯系。“領完證、吃完飯,回到酒店,才可以加她的微信。”“一手包辦”的模式,反而擊中了男方家庭急于解決婚戀難題的需要。魏海舟覺得,自己的父親甚至對兒媳婦沒有任何要求,“只要是一個女的。結了婚,他就可以在村里面抬起頭了”。
" 如愿領完證,閃婚的新郎們卻發現,“不對勁”越來越多。在貴州辦完結婚證后,湖北黃岡人楊健決定帶著妻子周靈一同回家。但這時,周靈突然失聯了,她說自己回到了老家黔西縣,要陪從外地打工回來的閨蜜。“我催促她早點回來,不要騙我。”但周靈承諾的返期,一次又一次地延后。
" 這之前,周靈已經表現出有可能“跑掉”的端倪,楊健警戒地給她的銀行卡、戶口本,以及彩禮接收憑條拍下了照片。楊健向周靈的老鄉打聽,得知其此前有過多段感情史。“十五六歲就‘結婚’有了孩子,之后又在外省結過兩次婚,又有了孩子。”
" 楊健提供的一份關于周靈的《離婚調解協議書》顯示,她上一段婚姻結束于2022年11月24日,僅僅持續了一個月。但在當年的12月8日,她再次與楊健辦理結婚。出生于2001年的周靈,此時不過21歲。一星期之后,楊健才在黔西找到了周靈,“還是選擇了相信她”,將其帶回湖北。短短幾天里,周靈搬出很多事由,表示需要回貴州一趟:閨蜜結婚,自己要當伴娘;堂姐的公公死了,要奔喪;大姨死了,要奔喪……2022年12月30號,在楊家呆了一個星期之后,周靈趁著楊家人帶她去派出所遷戶口的時機,偷偷溜走,之后再沒回來。
閃婚新娘們的“落跑”,呈現出與周靈相似的情節。而等到男方向婚介追討無果,希望通過報警立案、法律訴訟挽回損失,又面臨著更漫長的維權道路。
" 首先,是在刑事立案上碰壁。程志東被警察告知,證據不足以認定刑事詐騙。結婚證的確領了,法律上的婚姻關系締結了,婚介也履行了合同義務。他后知后覺,認為“領了一個證,就能把詐騙轉變為民事糾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一種騙局,但沒有(刑事)法律能管”。
" 在訴訟舉證的過程里,又有新的難題。聲稱也被千禧鵲橋公司所“騙”的陜西人李辛表示,自己給了婚介22.8萬元,但只有3.5萬元是通過銀行轉賬,有流水證明,其他的錢都是現金交易。這種“不寫收條,不讓拍視頻”的情況不在少數,男方很難拿出有力的支付證據。
" 2023年3月,程志東向貴州當地法院提起了離婚和返還彩禮的訴訟,勝訴后至今,彩禮仍未退還。去年3月,程志東對案件判決申請了強制執行,但若缺乏可執行的女方財產,錢依然很難要回來。一位“跨省閃婚”男方家屬告訴記者,他們遇到的情況是,女方在去年7月初與前任“閃婚閃離”,20天后又和男方閃婚。在得到男方支付的彩禮錢當晚,她就把這筆“新彩禮”轉給了前夫,用以支付法院判決應歸還的“舊彩禮”。
" 讓男方群體耿耿于懷的是,他們認為貴州閃婚婚介和女方串通“騙婚”,但這樣的控訴多以失敗告終。曾代理過此類案件的張林風律師提到,他辦的一起案件中,女方年紀小、心理防線弱,首次“閃婚”時向警方交代實情。婚介公司與她約定,領證后象征性與男方同住幾天即可“跑回”,離婚由公司包辦。
“領結婚證只是他們拿取錢財的一個步驟。婚介公司從接到單子,到介紹他們結婚,可能一周就能拿到一筆可觀的‘快錢’。”張林風說,這種模式在“客觀上”應該是普遍存在的。但在司法實務中,很難證實婚介和女方存在主觀同謀,除非對方親口承認。此外,這些公司也經常“打一槍換一個地方”,生命周期短,出問題后即注銷舊公司,再注冊成立新公司,搖身一變,繼續從事原來的業務。這導致進入司法訴訟階段,法院的立案通知和后期的強制執行財產,都異常困難。
" 不過,張林風也告訴記者,當前執法部門已經注意到了貴州當地的婚介亂象,未來有可能采取更加嚴厲的打擊措施。
(摘自《南風窗》付思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