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我結婚半年后,隨軍到了沙漠附近的一個小縣城。愛人盛斌在部隊家屬院申請的一間屋子,就成了我們的小家。
記得那天,我們站在門外,盛斌把鑰匙放在我手心的那一刻,我心里充滿期待。可當門被打開時,看見里面除了四面大白墻,什么也沒有,我頓時有些失望。
盛斌從作訓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張卡,遞給我:“這是燃氣卡,只要我們把灶臺買上,再買點鍋碗瓢盆,把這張卡再這么一塞,‘嘀’的一聲響起,我們的日子就細水長流地過上了。”
那天下午,我和盛斌在縣城的各個家具、家電的門店里穿梭,僅用了一個小時就買齊了所有的必需品。
到了晚上,40平方米的屋子已經變成了一個溫馨的家。
布置完廚房后,我拿起鍋和鏟子,做起假裝炒菜的動作,一邊“炒”一邊說:“炒豆角好了,盛斌上菜!”“西紅柿雞蛋也炒好了,盛斌上菜。”

盛斌隨應一聲:“好嘞,來嘍!”
我倆被自己的幼稚笑到直不起腰。
盛斌拉起我的手,說:“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有一天我在這里會有一個家。”
是啊,我也沒想過,我會在沙漠附近的小縣城,擁有屬于自己的家。
帶著美好的憧憬,我們就給廚房起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字——“綠洲廚房”。
盛斌雙手一拍,跑到陽臺,翻找出一塊硬紙殼,從作訓服口袋里拿出筆在上面寫上“綠洲廚房”四個大字,然后用膠水結結實實地貼在廚房門上。
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我們的“綠洲廚房”極少營業。盛斌隔三岔五外出駐訓,我一個人在家,也提不起做飯的興趣。就算是不駐訓,他每次輪休,也是要么在部隊吃,要么就買點回來我們兩個人吃。
直到有一次,盛斌輪休,一進家門就說:“巖,我們今天買點菜回來,一起做飯吧。”
我疑惑地看著他:“為什么?”
“剛從樓下經過,離很遠就聽到一樓鍋鏟炒菜的聲音,還有從廚房窗戶飄出來的飯味,那是真香啊。當時我就想,如果這是我家的飯香味,該有多好啊。”
看著盛斌一臉的期待,我雖然因犯懶而心里有一百個不愿意,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下來:“好吧,我們也算是新婚夫婦,你還從來沒有真正品嘗過我的手藝,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什么是‘最美青島廚娘’。”
我們買了豆角、萵筍,還有一點凍蝦,就準備做飯。我像一個久未炒菜的大廚師,指揮盛斌如何擇菜、切菜,等他把一切準備妥當,我立即系上圍裙,迫不及待要上陣。
伴隨著爐火的點燃,“綠洲廚房”終于開伙了。我把豆角放在鍋里不斷地翻炒,又倒一點調味品繼續翻炒。
盛斌站在我旁邊,由衷地說了一句:“人間幸福,不過如此。”
隨著一瓢水倒進鍋里,豆角瞬間漂浮而上,我“啪”地一下把鍋蓋蓋上,揚言道:“您就瞧好吧。”
這中間,我不斷地揭開鍋蓋去查看鍋中情況,見鍋中的水悉數被收干時,我覺得這道菜大功告成了。
接下來,我把凍蝦和萵筍又一一做了處理,放入鍋里翻炒。
隨著關火、盛菜、上桌、落座一氣呵成,我得意洋洋地給盛斌夾菜。他夾起豆角放入嘴中,猶猶豫豫地說了一句:“巖,我怎么感覺豆角和部隊吃的不大一樣?”
我夾起一塊豆角,放入嘴中咀嚼,也感覺的確和以前吃的不一樣。
我倆開始分析為啥不一樣。我們開始質疑是不是豆角品種不一樣,后來又得出結論是同一種豆角。
我說:“是不是因為我廚藝不行,沒炒出來那種味道?”
盛斌為了不讓我傷心,索性不再和我討論,硬是把一盤豆角吃完了。
吃完飯,我倆收拾好碗筷外出散步,帶著“酒足飯飽”的滿足感,我們渾身都充溢著幸福的味道。路上,盛斌說:“我肚子怎么有點不舒服?”
我聽后更加得意洋洋:“吃多了,撐著了唄。”
“估計不是。”說完,盛斌拉著我,趕緊往家的方向走。
回到家后,盛斌肚子一陣疼,一陣又不疼。他一會兒懷疑下午吃的那根冰棍凍著腸子了,一會兒又懷疑下午跑5公里岔氣了……
我并未多想,隨著盛斌的自言自語,早早便睡了。直到凌晨,我聽到耳邊一絲絲“哎喲喲”的聲響,我推了推盛斌:“什么聲音,你聽,有人總在‘哎喲喲’?”
只聽盛斌有氣無力地說:“是我,我肚子疼,我在‘哎喲喲’。”
我連忙開燈,一回頭,只見盛斌蜷縮在被窩里,滿頭豆大的汗珠往下淌。我問他怎么了,他卻疼得無法言語。
我馬上下樓叫人幫忙,把盛斌架下來,打了一輛出租車去醫院。后經檢查,是食物中毒導致急性腸胃炎。
我對醫生說:“晚上我們就吃了一點豆角和蝦,再也沒吃什么食物,為什么會食物中毒啊?”
醫生問:“豆角徹底炒熟了嗎?”
這時,我倆才恍然大悟,那不同以往的味道,原來是因為——“豆角沒熟透”。我沒吃幾根,所以沒事,可盛斌吃了整整一盤!
打上點滴,盛斌稍微舒服點,有了一點力氣便開始打趣:“原來,人間煙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經這次事件后,我失去了做飯的興趣,每當盛斌輪休回來,我倆就出去吃。
當小縣城的美食被我倆吃遍了,也吃膩了……我們又對家的味道重新渴望起來。
盛斌試探性地問我:“咱倆再試試?”
看著他期待的目光,我也跟下定了什么決心似的點點頭。我倆像打了敗仗又有勇氣重新出發的戰士,大搖大擺走進菜市場。
回到家,盛斌把大蔥、蒜、姜準備好,又把菜擇好、洗好、切好。為避免上次的事情再次發生,我在網上查詢炒蘑菇等菜品的方法和增味的秘訣。
一切準備就緒后,我重新握住鍋鏟,信心十足地上陣施展技術。
隨著我不停翻炒,盛斌倚在門邊朗讀著自己即興作的詩歌:“啊!看吧,此刻一位年輕美麗賢惠的主婦正在‘綠洲廚房’忙碌著,她充滿專注和熱情,把每一樣食物精心地攪拌、翻炒……”
等菜都上桌后,我看看菜,又緊張地盯著盛斌的筷子:“都爛乎了,應該是熟透了?”
“肯定熟透了,沒問題的,大不了再進一次醫院唄。”盛斌有把握地說。
當第一口菜被盛斌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著,我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萬一不好吃怎么辦?萬一又沒熟怎么辦?萬一……
“要不然別吃了,快吐出來吧。”我擔心地說。
盛斌不說話,又夾起一塊雞蛋放入嘴里咀嚼,隨后用肯定的語氣說:“嗯,是真成功了,是真好吃啊。”
我趕緊夾起一塊塞入嘴巴中:“哇!是真鮮美啊……”
經此一戰,我信心倍增,每次盛斌輪休,我都會提前買好菜、做好飯等他。
從最普通的西紅柿炒雞蛋,到有挑戰性的糖醋排骨,再到花樣多變的菜品,看著我的杰作,盛斌一次又一次地感嘆:“總以為夢想很遙遠,卻沒想到如今就在眼前呢。”
久而久之,盛斌對我的廚藝信心十足,開始邀請戰友到家里聚餐。最先被他邀請來的,就是劉偉和孫鵬兩家。盛斌對我說:“我和他倆炫耀你的精湛廚藝,他倆竟然不相信。所以我讓他們來家里,親自嘗嘗你做的飯有多好吃。”
我本想拒絕,但看到盛斌得意的樣子,又把話吞到了喉嚨里。
“對了,孫鵬也是你山東老鄉,想吃‘鍋貼雞’,你會做吧?”
我的驕傲不允許我說不會,當下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會。”
客人來的那天晚上,我事先已做好了四道拿手菜,將重頭戲放在了最后。
我等著盛斌給我打電話,到時候再把提前和好的面,扯到鍋中的雞湯里。這樣,等他們來時,從網上現學現賣的“鍋貼雞”時間剛剛好。
客人落座后,我忐忑的心一直提著“居高不下”,生怕吹出去的牛被今晚的飯菜給“夾”沒了。
等到“鍋貼雞”端上桌時,最先出聲的是孫鵬的妻子。她夾起一張鍋貼,一口咬下去,當即說:“媽呀,太好吃了,不過這看著好像鞋墊子……我吃的這個是38碼,麗麗(劉偉的妻子)吃的是41碼,劉偉吃的是36碼,孫鵬吃的是42碼……”我心里得意,第一次做“鍋貼雞”,雖然品相不好,但味道好呀。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飯后送大家出門時,麗麗對我說:“張巖,以后如果還想吃你的‘鞋墊雞’,我們還會再來。”
“好啊,好啊,熱烈歡迎!”
但那年之后,盛斌的任務變多,經常在外駐訓,后來大概一年才能回來一次。起初,我還會自己下廚做點東西吃,但忙活一通后,最欣賞我廚藝的那個人不在對面,瞬間就沒了心情。慢慢地,“綠洲廚房”徹底歇業。
2014年底,我決定結束隨軍生活,回到家鄉山東青島。臨走時,我把“綠洲廚房”的那塊牌子揭下來,帶回了老家。
不過,即使回到老家,我依然很少進廚房,那塊牌子也靜靜地放在那里。
直到2021年6月,盛斌結束軍旅生涯,我帶著孩子去駐地接他回家,這才想起那間小屋子,想起了“綠洲廚房”……
回來后,我找出了“綠洲廚房”牌子,盛斌把它重新掛在了我們家的廚房門上,一臉興奮地說——
“讓‘綠洲廚房’的故事,在青島繼續吧!”
(作者為退役軍人妻子)
編輯/劉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