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骨蓮藕湯

2022年1月，我經過三次飛機換乘，第一次踏上南疆的土地，住進男友范成明所在部隊的家屬區。

陌生的房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城市，讓我陷入前所未有的焦躁和低落。哪怕男友工作之余竭力陪伴，仍舊難以消除我心中的那份孤寂感。

臨近春節，小城的大街小巷處處張燈結彩，我的孤獨和失落達到頂峰。我瘋狂地想家，想父母，想家鄉的一切。可看著男友興奮的表情，想回家的話好幾次哽在嗓子眼，到底還是咽了下去。

從我到部隊那天起，男友按時從食堂給我打飯，還給我買各種各樣的零食、飲料，幫我打掃房間衛生……他的用心我看在眼里，我也努力表現得很開心。可每當他離開時，房門合上的那一刻，失落又會再一次向我襲來。

“咱們做飯吧。”那天，男友一臉認真地對我說，“我想吃你做的飯！”

既然決定做飯，那就要做好。但是，做什么呢？

“排骨蓮藕湯？”我認真想了想，說道。

“好，總聽你提起，我早都饞了！”

我曾不只一次對男友說過，在我們湖北人心里，一碗熱氣騰騰的排骨蓮藕湯，擁有無可匹敵的“江湖地位”：嚼一口軟糯拉絲的九孔蓮藕，啃一塊軟爛肥香的小排，啜一根油氣十足的筒子骨，最后喝上一碗鮮香味美的湯汁，蓮藕的清甜，排骨的肉香，滿足感會從舌尖一路蔓延到心底。光想想那畫面，便令人口齒生津。

翌日，男友正好休息，我倆就去菜市場采買。菜市場離營區大概兩公里，不遠也不近，那里蔬菜、水果、鮮肉、活魚，品類繁多，但我倆來回逛了兩圈，都沒找到合適的蓮藕。蓮藕是排骨蓮藕湯的“靈魂”，普通的藕，若煨不爛，不僅口感不好，而且帶著湯的質量都會下降許多。

起初，我不愿意將就，與男友跑遍小城里所有的菜市場和超市，甚至還坐公交車去了一趟市里。可惜翻遍所有菜攤，都沒找到合適的蓮藕。

從最初的洪湖九孔藕，到湖北藕、糯藕，最后是新鮮的藕，我的要求一路走低，標準一降再降，又回到最初的菜市場，趕在關門之前，買走菜攤上僅剩的四節藕。

我捧著大費周章淘來的四節藕，忐忑地抬眼望向一旁的男友，發現他正咧著嘴沖我笑。四目相對，我也禁不住笑了。

有了蓮藕和排骨，我信心大增，好似香噴噴的排骨蓮藕湯已經端上了桌。看著一起忙前忙后的男友，我拍著胸脯保證，一定煨出一鍋讓他終生難忘的排骨蓮藕湯。

可惜，意外比驚喜先到。回去后才發現，因為之前幾乎沒進過屋里的廚房，我們竟忽略了廚房里其實沒有廚具——臨時來隊房只提供最基礎的家具、家電，諸如床、桌子、沙發、電視、燃氣灶之類，其他一概沒有。

一看時間，商店應該還沒關門，我趕緊讓男友出門去買鍋。他倒也迅速，不一會兒就拎著一個紙箱子回來了。

我洗干凈藕，把它們切成小塊，又把排骨切段，生姜切片，小蔥切段，排骨瀝水……準備好一切，我問男友：“你買的鍋呢？”

“鍋？那不是嗎？”

我打開紙箱一看，竟是一個電熱鍋。我頓時哭笑不得，電熱鍋用來給排骨焯水尚可，煨湯可萬萬不行。

“咱買的藕不是糯藕，你不買高壓鍋，把這電熱鍋燒穿了也不好吃啊。”

男友是江蘇人，完全不理解湖北人對排骨蓮藕湯中藕的執念。在他的邏輯里，能炒菜做飯的鍋就是好鍋。什么電鍋、炒鍋、高壓鍋，作用類似，沒啥差別。

好在，雖然不能理解，但男友仍努力滿足我的要求。之前，他和家屬區的嫂子都不熟，但為了借到一口合適的鍋，他還是硬著頭皮到處打聽，最終在一位嫂子家找到了我需要的高壓鍋。

那家嫂子人很好，聽說我們要借鍋，直接將高壓鍋里正在鹵制的羊蝎子倒進不銹鋼盆里，把鍋端給了我們。

萬事俱備，動手開干。切好的排骨和藕段放入高壓鍋，倒入清水沒過食材。擰開燃氣灶的旋鈕，很快，溫度從鍋底蔓延至鍋內，沸騰的湯水中，蓮藕與排骨彼此交融，濃香撲鼻而來……

45分鐘后，我準時關火，放氣。打開鍋蓋的那一刻，霸道的香氣爭先恐后鉆入鼻孔。我顧不得燙，夾起一小塊藕塞進嘴里，一口下去，清香又熟悉的氣味在口腔中炸開，我的眼淚刷地流下來——那溫暖而熟悉的，就是令我動容的家鄉味道。

透過繚繞升騰的水蒸汽，我看到身旁男友擔憂的眼神，眼淚流得更兇了。一碗排骨蓮藕湯，一處鄉愁。遠在他鄉的游子，懷念家鄉又回不去的時候，貪那一口湯，執著的又何止那份熟悉的味道。

排骨蓮藕湯大獲成功，成功俘獲男友的味蕾，也讓這道湖北名菜在遙遠的南疆再添一名忠實的“粉絲”。我的孤寂與失落，也在熱騰騰的排骨蓮藕湯中逐漸消散。

從采買食材，洗菜備菜，準備鍋具，到最后美味出爐，我與男友通力合作、互相配合。兩個人在狹小的廚房中閃轉騰挪，一遞一接、說說笑笑中，愛也在悄然傳遞。

鮮香味美的排骨蓮藕湯慰藉了我的思鄉之情，我也想把這份湖北人的“浪漫”傳遞出去。

我問男友，營區里是否有和我一樣的湖北人？

男友說，還真有。一名新調來的戰友正好是湖北人，還是與我同飲漢江水的親老鄉。我倆盛了滿滿一飯盒排骨蓮藕湯，給那名戰友送去。

因為戰友的愛人并未隨軍，他就住營區宿舍，與我住的地方相距不遠。我和男友一路小跑著，湯端到時依然熱氣騰騰。乍聞鄉音，倍感親切，不知不覺就與戰友聊了很久。交談中得知，他入伍多年，結婚成家后，已有數年不曾返鄉過年，不曾與父母團聚，內心始終縈繞著一份虧欠……

戰友的講述深深打動了我。而我們送去的那一碗排骨蓮藕湯，與其說是把“浪漫”傳遞給他，倒更像是他把勇氣和堅毅傳遞給了我。

冬夜的營區，寂靜而清冷。返回臨時來隊房的路上，我與男友手牽手，走著聊著，內心一片滾燙。

2023年5月，我與男友領取結婚證，開始了真正的煙火生活。

（作者為江蘇徐州某高校教師）

編輯/李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