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因為要寫書評,收到出版商寄來的樣書,是沈從文的書信和故事集。一邊吃飯一邊隨手翻開一頁,首先跳入眼簾的是這句話:“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心微微一震,似有感動。關于等待,有不少看過的片段、讀過的文字、體驗過的感受,絡繹從思緒中掠過,雖然紛雜,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明白一個人會來,盡管是在很久之后,但總會來的,所以愿意一直等下去,時間長一點也沒關系,焦急中帶著甜蜜。我想,這只是帶著希望和有明確答案的耐心罷了。在不確定所等之人是否會來,也不知何時會到來的情況下,依然翹首以待,朝朝暮暮,又會是怎樣一份癡情呢?就像電影《忠犬八公》中的狗,自從沒有像往日那樣在出站口等到主人的那天開始,等待本身就成了它活著的全部內容和意義。當然,真正悲傷的是知道真相覺得它可憐的人類。
世間多少故事,都有一段千回百轉又風情萬種的等待。
“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愿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張愛玲筆下的女子一定伴隨窗外雨聲一分一秒地煎熬著。她是一只收起翅膀、把頭埋進沙土的鴕鳥,試圖自我催眠,卻又一直用心看著、聽著、想著,以為不給別人瞧見的憂慮就算不得憂慮,不給別人瞧見的失落就算不得失落。 時光緩慢,春雨不歇,雨聲一記一記地敲打在她的心頭。這其中多多少少有張愛玲自己的影子。從寄出最后一封信,并且告知對方不必再回信的那刻起,她就已決定,不再繼續等待曾經寫下“愿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卻終究給不了自己這些的那個人。
人,未必會來;雨,一定會住。
“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秋日泛舟湖上,在天地山水間,李清照等待著丈夫的詩信與歸期。青州十年,他們也曾有過“葛天氏之民”的鄉居生活。哪怕藤床瓦灶,每夜卻能夠東籬把酒、賭書潑茶、窗下剪燭……她希望就這樣一直生活到老。然而,這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夢。待丈夫踏入紫陌紅塵,從此人生便有了“一種相思,兩處閑愁”。云卷云舒,秋雁已歸,終究未銜來日思夜盼的牽念。人也依依,月也依依,四季花草才是如影隨形的愛人。
“每次你跟我說四點要來,那么從三點開始,我就開始感到幸福。”童話里,被愛馴服而開始去愛的狐貍這樣對小王子說。之所以幸福,大概是因為有那么一種“明白它會來,而且清楚何時會來”的等待擺在面前。趨向比到達更有魅力,過程比結果更值得享受。我相信,從三點到四點這段時間的幸福感,要比所等之人到來后更強烈。又因為眷戀太深,還未離別,便已開始想念,于是幸福的感覺從三點開始漸濃,四點開始消散。這種感覺,就好像秋之況味,在銀杏葉將黃未黃時足以品閱,當層林盡染、秋意最濃時其實已經變淡。
關于愛情,冰心對前去看望她的年輕女作家說過這么一句話:“你不要找,你要等。”那時,年輕女作家三十出頭。紅塵滾滾,尋尋覓覓,也許找來的只是配偶。愛情存在于沒有預知的等待中,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此生終將不會遇見。可是這種等待,誰又能說它不是愛情本身呢?如若愿等,就要懷著希望同時忘記時間那樣去等。數十年后,已經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她等到了對的人,是“一個人在等,一個人也沒有找”的美好遇見。記者采訪她,問及對冰心當年那句贈言有何感悟時,她回答:“我說對愛情要有耐心,當然期望值不必過高,但不要讓希望消失,我想是這樣。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期待。”
只要還有明天,希望是不會消失的。而所謂癡情的模樣,就是明明有人摸了摸八公的頭,說“你不會等到他了”,然而它還是倔強地坐在同一個地方,一直一直等下去。等待,是一種忘記時間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