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碣大家李鐵城與小里河村

2013年3月初，受詩人、學者、碑碣大家、小里河榮譽村民李鐵城先生之邀，筆者與李鐵城詩集《失愛者》著作的責任編輯等人同去鞏義市米河鎮小里河村游覽。此行讓筆者不僅了解了小里河村，李鐵城對小里河村的貢獻和影響也給筆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們到達后，先到李鐵城的住所小坐。他一邊燒水泡茶，一邊給我們介紹小里河村的情況。在村里當家人張春旺的帶領下，全村已提前進入小康，被河南省政府命名為“小康村”。全村幼兒園、小學、中學全部實行免費教育，而且辦有高中，為全省僅有。村民全都住進套房，享受多種福利。正當事業蒸蒸日上之時，受世界金融危機影響，村里的支柱產業出口中斷了。工廠不得已停工，只發給工人生活費，允許另謀職業。領導班子正在謀劃轉產事宜。

喝過茶，李鐵城帶我們參觀 “神墨碑林”。碑林依山而建，有書法碑刻一千多通，洋洋大觀。山頂上有湖，湖邊立著一塊寬兩米、高五米的巨碑，上面刻著李鐵城撰書的長賦《中原山水賦》。這是他的得意之作，堪稱神墨碑林的點睛之筆，令所有來此觀賞的人驚嘆不已。午飯過后，我們繼續參觀。先看小里河村的“振興門”門樓，古色古香的木質屏風上刻著李鐵城撰書的《振興門記》。正面楷書，背面行書，十分嚴謹，碑文熱情歌頌了改革開放以來農村經濟的蓬勃發展和新農村的興旺景象。李鐵城從頭到尾為我們朗讀了一遍，共五百三十二字。說起這塊《振興門記》石碑，那是2007年的正月初一到初六，彼時全村都在歡慶佳節，李鐵城卻冒著嚴寒露天寫碑。他身穿大衣，立在摞起的兩張桌子上，在巨石上一筆一畫寫完了兩塊碑。碑成，村里印一千份碑文分發給村民，不少人能背誦下來。其中的名句“天不佑貧，因振而興；天不佐富，因德而繼”也被李鐵城刻成了十六字箴言碑，幾乎婦孺皆知。小里河人的精神激勵著一個年逾古稀的老人，支撐著他完成了艱難的寫碑工作……

一

鐵城先生為河南新密人，1936年出生，屈指算來，如今已八十九歲高齡。他是一個在煉獄里浸泡過的文人志士。1954年，十八歲的李鐵城從師范學校畢業，響應國家號召，懷著一腔熱血加入河南省第一批支援邊疆建設的隊伍中，到東北邊陲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一所中學當教師。他教學工作表現突出，前程似錦。不料，1957年，命運被無情改寫，他被打成右派，從教師隊伍除名，當了二十年只能與馬、羊為伴的孤獨放牧人。在漫長的等待之后，錯劃右派的冤案徹底得到糾正，李鐵城繼續從事教師職業。

為照顧年邁的母親，經人相助，他自齊齊哈爾回到故鄉。1981年，李鐵城到省文聯《莽原》雜志社任編輯，后任《當代人報》副主編、《文化志》主編。編輯工作之余，他寫作并發表的新詩、舊體詩詞和戲曲評論也受到關注與好評。1995年，他撰寫的心血之作《新道德經》順利出版，筆者較早收到贈書。他在扉頁上題寫的贈語“每憶君，常有惺惺相惜之情”令筆者十分感動。我們在20世紀80年代相識，其間見面并不頻繁，卻有一種心靈相通的感覺。《新道德經》用文言文寫成，集哲學、政治學、社會學、倫理學、文學于一體，是一部探求生存大智慧的警世之作，被《新華文摘》選載后好評如潮，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

1996年，李鐵城退休。自1997年投稿《祭炎帝文》意外被采用，他的創作熱情被點燃，開始了晚年繁忙而充實的人生。2001年，《祭炎帝文》被選入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語文課本。次年，他受邀撰寫軒轅黃帝碑文，并因此聲名遠揚。之后，寫碑的任務便接連不斷。他成了一個頂級的職業寫碑者，結下累累碩果，被譽為“碑碣藝術第一人”。

李鐵城的碑碣書法藝術源于家傳和童子功，以及廣博深厚的學養和對書法的獨特追求。他為自己定下三個原則：書寫的字要易識、多樣化和規范；盡量不用生僻字，采用多種書體以豐富觀賞性；大量使用簡化字，以顯示這個時代的文字特征。二十年間，他先后為全國多地撰文書碑六十八通，多數經出版社正式出版，為中國的碑碣藝術做出了杰出貢獻。他獲頒的世界紀錄證書共有五個：世界上撰寫歷史名人碑碣最多；世界上由同一人撰文并書寫碑碣最多；世界上撰寫碑碣文體最多（詩、詞、賦、散文、評論五種文體）；世界上撰寫碑碣書體最多（楷書、行書、草書、隸書、篆書、魏書）；世界上書體最多的碑碣——《昂昂溪古遺址賦》碑（六種書體）。這些碑碣無不傾注著他的赤子情懷。

作為一個特立獨行者，李鐵城在不少人眼中是一個有怪癖的人。日常生活中，他極為謙恭、隨和，但一旦較起真來，會令人十分尷尬。男婚女嫁是人之常情，可他選擇終身不娶，頗令一些人不解。直到詩集《失愛者》出版，一些詞語揭示了詩人終身不娶的謎底——他的心里只能容下一個女人。詩作全部取材自他遭遇苦難的年代，真實記錄了那段歷史。詩集感動了許多人，有人稱贊它“為歷史留下一代人心靈的檔案，是失愛者為愛樹立的碑碣”。

從世俗眼光看，李鐵城的確是一個失愛者，同時，他又是無可爭辯的大愛擁有者。愛心未泯，是他在最孤獨無助的歲月里頑強生存下來的精神根基。他是一個施愛者，終生都在播灑愛心。他的所作所為、詩文著作，無一不是愛心的呈現。他懷著一腔深情為烈士楊靖宇和趙尚志、為他的第二故鄉齊齊哈爾市、為默默無聞的嵩縣天池山護林員老羅免費寫碑，被傳為佳話。此外，為保護春秋時代大政治家子產的墓地，李鐵城像一個不達目標決不罷休的斗士，花費四年心血多方奔走呼號，終有所成，書寫了他晚年閃光的一頁。

二

十余年后的2024年初，筆者再訪小里河村，見到了村里當家人張春旺。此時的李鐵城因腦梗死后遺癥，生活已不能自理。經張春旺安排，住在酒店，由專人二十四小時輪流護理。

2000年，張春旺與李鐵城在小里河文化藝術節相遇結緣，至今已有二十五年。李鐵城慧眼識人，勉勵他“人生在世不僅謀一己之利，更謀一方之利，改貧窮、落后、愚昧為富裕文明進步，不僅變其經濟狀態，更變其精神狀態，此乃大丈夫也”“是大功者不爭小譽，求大業者不爭近利”。這些話讓張春旺眼前一亮，不僅牢記在心，作為自己的行動準則，而且立為家訓，讓同輩人、后代也能受益。

張春旺接受了李鐵城的建議，每天寫日記，已經堅持了二十多年。李鐵城還叮囑他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想發火時先咽三口唾沫，并寫下“制怒”二字，他也做到了。

張春旺曾任小里河村的書記和村主任，現在是村辦企業的董事長。1998年，他被選入中央電視臺中國改革開放“二十年二十人”，整個河南為之驕傲，那是他一生的高光時刻。之后，因為大小環境的變化，企業多次轉產，也經歷低谷，但一直都在穩健發展。2017年，為服務美麗鄉村建設的大局，張春旺將村辦企業的工廠全部外遷，旗下價值十幾億元的廠房被爆破，成為公司整體轉型的里程碑，也為米河鎮的發展新模式做出了示范，他因此當選2017“感動鞏義”十大年度人物。

“去年中秋節期間，李老師勉勵我，為我題寫了一句話——‘難得清醒、謙虛謹慎，欲望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動力’，后又在宣紙上寫下大字‘難得清醒’送給我。”張春旺說，這一路走來，他視李鐵城為他的思想之父、文化之父。

李鐵城生病后，張春旺盡力守在他身邊盡孝。李鐵城的兩個侄兒雖有孝心，但都有各自的工作和家庭，無法做到長年累月陪護長輩，張春旺便自覺承擔了這一切。

2023年1月起，張春旺安排員工二十四小時陪護照料李鐵城，陪護人員每天向他匯報李鐵城的食宿情況。每隔幾天，他就親自幫李鐵城擦洗身子，還為他理發、制定每天的食譜。

三

隨后，張春旺陪筆者去參觀李鐵城碑碣藝術館。

這是一幢仿古建筑，李鐵城自題的館名牌匾與中國書協主席孫曉云題寫的館名牌匾分別懸掛在北門和南門。走進北門，迎面是一座李鐵城先生的銅像。展館大廳滿地擺放著李鐵城的書法原作和碑碣拓片，有待布置和懸掛。從步梯走進二樓李鐵城用草書自題的“耄耋之家”，這是從省文聯李宅搬遷過來的書房。周圍書柜擺滿李鐵城的藏書和他自己的著作，書柜上方一排陳列著先生各個時期的照片和畫家為他創作的畫像。書柜頂端是一幅李鐵城自選的東北雪景圖，表達他對青年時代生命歷程的懷念。書柜上還并排擺放兩個榮譽證書，一個是新密市“榮譽市民”證書，另一個是小里河村“榮譽村民”證書。

在張春旺看來，李鐵城先生與小里河村結緣，已成為小里河村史的一部分。李鐵城碑碣藝術館的建立，既了卻李鐵城先生的一個夙愿，也是他本人期盼做成的文化工程。藝術館的建成和后續不斷的文化活動，連同李鐵城兩篇大作的石刻，既彰顯了小里河的文脈，也表達了新時代美麗鄉村的文化內涵。

李鐵城是一個極簡生活者。他家中除了書籍、衣服、被子、保留的信件，別無他物。幾個常用的提包、背包，都很陳舊。

歸來的路上，筆者感慨不已。盡管李鐵城無兒無女，可他現在得到的照顧卻比一些有兒有女的人還好。張春旺與李鐵城兩人在小里河村相互成就的故事更是令人動容。

大愛之人必獲福報，信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