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文化意蘊

摘要：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文化上相應地要求建設新型農村集體主義。從歷史維度來看，與鄉土社會相適應的農村家庭本位主義，與后鄉土社會相適應的農村集體主義，都將讓位于適應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新型農村集體主義。從理論維度來看，新型農村集體主義適應鄉村振興理論的要求，既要繼承農村集體主義的團結合作、保護生態環境等要素，又需增添強調創新、追求共同富裕等新內容。從實踐維度來看，新型農村集體主義的物質載體是農村企業，需要通過壯大農村集體經濟、建立農業股份公司、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落實共同富裕目標等路徑來實現。

關鍵詞：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新型農村集體主義；文化意蘊；歷史維度；理論維度；實踐維度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鞏固和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2023年中央的“一號文件”強調了通過多種途徑和多樣化方式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農村集體經濟是社會主義公有制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鄉村振興的核心內容和重要支柱，也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和實現農村共同富裕的牢固經濟基礎。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既需要農業生產方式的提升，也需要農村文化的重建。本文依據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文化要求，從歷史、理論和實踐三個維度，探討作為一種文化形態的新型農村集體主義的建設發展問題。

一、從歷史維度看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文化意蘊

從文化史上看，農村文化是歷史性和譜系性的，原有的文化不再適應新的環境，逐漸退出主導地位，適應新環境的新文化將逐漸占據主導地位，構成新型農村集體主義文化發展的歷史邏輯。

（一）鄉土社會的農村家庭本位主義文化及其式微

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指出，中國社會在基層呈現出鄉土性特征，主要是以儒家主導的家庭本位主義文化為基礎。這種文化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熟人社會與面對面的社群。鄉土社會是基于熟人關系的“面對面的社群”，不存在空間的阻隔，交流不依賴文字中介；第二，私人道德與差序格局。家庭是鄉土社會的生產單位，鄉土社會呈現出“以‘己’為中心逐漸推出去”的差序格局；第三，禮治秩序與無為而治。鄉土社會崇尚禮治，而非法治。禮不依賴外在國家權力，通過教化使個人內化習慣，養成敬畏之感。

這種家庭本位主義文化是儒家為主、兼容道家思想的文化，它曾支撐了世界上最發達的農耕文明，創造了“世界上最富的國家”，也孕育了中國古代的絲綢之路。然而，這一文化在近代與西方工業文明和城市文明的碰撞中逐漸式微。西方走向富強的現代化道路，啟示中國的農村文化建設必須走現代化之路，但又必須擺脫西式現代化的殖民主義缺陷，尋找符合中國國情的現代農村文化之路。

（二）后鄉土社會的農村集體主義文化及其消解

后鄉土社會是陸益龍對費孝通提出的鄉土中國概念的發展與延伸，其理論框架在《后鄉土中國》中得以闡釋。陸益龍給出后鄉土社會的幾個重要特征：首先，傳統的封閉穩定的村落共同體正在向“流動的村莊”轉變；其次，依賴土地和以農業為主的生計方式正在演變為“農業+副業”的兼業模式；第三，鄉村治理趨向公共治理；最后，鄉土文化在現代性文化沖擊下呈現分化和多元化趨勢。

陸益龍的后鄉土社會理論揭示了中國農村從建國至改革開放前的歷史，同時也涵蓋了改革開放后農村社會的變遷。在這一過程中，社會主義計劃經濟時期的人民公社和生產大隊取代了鄉村家庭，成為農村生產單位，貫徹了集體主義文化，其中包括愛國主義、團結合作、平等互助以及保護生態環境等元素。然而，社會主義計劃體制限制了農業發展和人口流動，存在效率低下的問題。改革開放后，家庭聯產承包制的實施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帶來了新的變革。土地承包制激發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保障了國家糧食供給。然而隨著城鄉二元體制的破除和家庭聯產承包政策的實施，原有的社會主義計劃經濟體制下形成的農村集體經濟，以及與之相適應的農村集體主義文化受到消解，多元文化在農村興起，農村需要建構新型的主導性文化。

（三）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要求建立新型農村集體主義文化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了鄉村振興戰略。在農村經濟的組織形式方面，黨的十九大報告既強調了壯大集體經濟，也提出了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的有機銜接。盡管壯大集體經濟與小農戶有所區別，標志著農村集體經濟的某種回歸。黨的十九大報告將集體經濟與小農戶相提并論，顯示出農村經濟組織形式在現實中的多元化存在。精準脫貧任務的未完成，使得鄉村振興戰略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壯大集體經濟主要是在試點意義上展開。

黨的二十大報告則在精準脫貧和全面小康任務完成之后，提出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與提出這一要求相應的是，黨的二十大報告著眼于培育社會主義的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增強農村的社會主義經濟實力，從而更加清晰地描繪出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發展方向。要推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必然需要促進新型農村集體主義文化建設。

二、從理論維度看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文化意蘊

黨的十八大以來形成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中，關于鄉村振興的理論，既歷史地繼承先前集體主義的合理養分，又與時俱進地增添新的內容，構成建設新型農村集體主義的理論基礎。

（一）新型農村集體主體適應農業組織創新要求保持團結合作

集體主義精神內含團結合作精神。團結合作經歷了從傳統到現代、從非契約型到契約型、從行政命令主導型到自主自發型的演變。在傳統的鄉土社會，農戶開展自給自足經濟，僅在需要時才進行臨時的合作，缺乏常態性、穩定性和契約性。因為“鄉土社會的信用并不是對契約的重視”。新中國成立后，農業合作化運動在1955年達到高潮，引入了人民公社模式。在人民公社和生產大隊中，農民接受行政命令式的統一生產、分配和消費，保持團結合作的關系。

改革開放是從否定計劃經濟體制的全面集體化開始的，生產力的解放和生產關系的調整使農民得到了益處。改革開放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建立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計劃經濟中的行政命令主導的團結合作模式逐漸解體。農產品剩余孕育出的農產品市場和鄉鎮企業的發展，使農民以合同為形式、以法律為保障，自主自發地接受與上下游產業之間的外部性團結合作關系。適應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發展需求的組織形式如農業合作社和農業股份公司涌現，它們以股份和勞動合作為特征，推動了農村集體經濟的創新和發展。這些組織通過市場導向、技術支持和法律保障，提升了內部團結合作的效率和穩定性，塑造了新型契約關系。農民通過自由聯合走出狹隘眼界，實現了個人與集體的利益統一，形成了集體主義觀念。

（二）新型農村集體主義適應生態文明建設要求注重保護生態

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精神內含生態環保理念。如果說與鄉土社會相適應的“天人合一”和“道法自然”等生態理念，維系的是人匍匐在自然腳下的低層級生態平衡。毛澤東講的“中國由農業國變成工業國”，則意味著打破舊的生態平衡，開始通過推進工業化，進而向新的后工業化的生態平衡過渡。但推動中國的工業化進程，并不意味著以毛澤東為核心的中國共產黨不重視生態環境問題。與此相反，毛澤東提出的“植樹造林”“興修水利”“厲行節約”等，恰恰反映了中國共產黨歷來重視保護生態環境。這些生態思想嵌入人民公社和生產隊的農村基層組織之中，成為計劃經濟時期的農村集體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隨后經過鄧小平、江澤民和胡錦濤等繼承和發展，成為中國共產黨的綠色基因和血脈。

生態興則文明興，生態衰則文明衰。進入新時代，習近平在浙江的余村提出的“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被寫進了黨的十九大和二十大報告，由此成為全黨和全國人民的意志。這一理念延續了歷屆黨領導人的生態思想，強調在保護自然的前提下合理利用資源，實現經濟與生態的雙贏，避免以環境犧牲為代價謀發展。作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內在要求，“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也指導著農業和鄉村建設，要求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朝著更綠色、生態化的方向發展，彰顯農村生態集體主義的文化特色，既傳承了傳統集體主義的核心價值觀，也順應了當今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倫理需求。

（三）新型農村集體主義適應發展動力變遷，要求推動改革創新

新型農村集體主義包含改革創新精神。鄧小平曾明確指出：“改革是中國的第二次革命。”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把改革作為中國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作為了解放生產力的重要路徑，并以此為依據開啟了包括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在內的經濟體制改革。江澤民指出：“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是一個國家興旺發達的不竭動力，也是一個政黨永葆生機的源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通過理論、制度和技術等方面的不斷創新，為中國社會發展注入了強大活力。進入新時代，習近平在強調全面深化改革的同時，也強調把創新作為引領發展的第一動力，主張“增強改革創新本領，保持銳意進取的精神風貌”。改革創新精神成為時代精神的核心，要求農村新型集體主義建設必須融入改革創新精神。

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我國經濟已進入高質量發展階段，習近平在二十大報告中進一步強調了高質量發展的重要性。農業要實現這一目標，需要進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這意味著必須進行技術、制度和組織上的創新。與過去相比，農業的發展更加依賴科技進步和制度改革，而不僅僅是勞動力的投入。為了實現高質量發展，農村還需要建設新型集體主義，將改革創新的精神融入其中。

（四）新型農村集體主義適應社會主義本質要求追求共同富裕

新型農村集體主義追求共同富裕。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率先提出了共同富裕的觀念，“逐步實現對整個農業的社會主義改造，推行合作化，實現全體農民共同富裕，鞏固工農聯盟”。改革開放后，鄧小平將共同富裕作為社會主義的本質，得到了江澤民和胡錦濤的繼承。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進一步強調指出“新時代共同富裕使人民群眾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有”。在共同富裕目標下開展鄉村建設，要求將新型農村集體主義融入共同富裕的價值目標。

在當代中國，社會主義共同理想是最為普遍的共識，也是形成最廣泛共識、凝聚最大共識的思想基石，深刻影響著人們的價值觀和行為方式。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作為全體中國人民的共同理想，其核心價值追求就在于實現全體人民的共同富裕。新集體主義明晰個人在當代社會的地位，克服“個體”與 “社會”相對立的價值藩籬，聚合社會能量，是推動社會發展的精神動力。將新型農村集體主義建設將共同富裕融入其中，能夠通過建立價值認同、目標認同的“共識”來發揮集體力量，形成包括村民和全社會成員共建鄉村、繁榮鄉村的歷史合力，實現農業強、農村美、農民富的美好愿景。

三、從實踐維度看發展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文化意蘊

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承載新型農村集體主義，新型農村集體主義依托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組織形式是面向市場的農業企業。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的生成有多種路徑，通過村民資產入股、社會資本與農村資產聯合、國有資本與農村資產聯合等方式形成農業企業。新型農村集體經濟組織一旦生成，就需要在基層黨建引領下樹立和踐行農村新型集體主義，從而武裝企業員工，豐富和重塑人們的精神世界，打造農業企業的文化軟實力，構成建設新型農村集體主義的實踐措施。

（一）通過壯大農村集體經濟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

中央提出鄉村振興戰略以來，習近平多次強調“鄉村振興既要塑形，也要鑄魂。”如何搞好農村精神文明建設，一個重要保證就是要增強農村集體經濟的實力。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因此要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必然要發展壯大集體經濟。

集體經濟是“集體成員利用集體所有的資源要素，通過合作與聯合實現共同發展的一種經濟形態”。集體經濟有利于村民在經濟參與過程中，實現多元價值觀念的融合沉淀，激發農民對集體主義精神的理性選擇。從政府層面來看，一是要加大財政支持力度，拓寬財政投入的渠道，引導各村因地制宜地探索適合本村實際的集體經濟發展壯大之路。二是要保障新型農村集體經濟改革過程中農民的物質利益所得，從而重構農民的集體認同感與歸屬感。從村集體自身層面來看，要利用好各種政策資金和社會資金，通過農民的參與經營和收益分配改革來調動農民的積極性，提高各類資金的利用效率、轉化效率，激發村集體經濟發展的內在潛力，力爭協調發展、共同富裕目標的早日實現，增強村民對集體的認同感。青島市市北區的華清工貿總公司作為一個典型案例，通過發展新型集體經濟，實現了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和村民全面發展的目標。

（二）通過建立農業股份公司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

馬克思認為股份公司是“已經存在著社會生產資料借以表現為個人財產的舊形式的對立面”，由此表明了股份公司具有公有制屬性。在農業領域構建現代企業制度，需要遵循市場經濟規律，通過規范的公司制改革，使農業組織從人民公社和家庭向股份公司的新型組織形式過渡。目前在我國農業領域業已形成的股份制企業作為新的公有制實現形式，被視為“真實的集體”，在這些企業中勞動和資本得以有機統一。

農業股份公司作為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組織形式，通過一系列改革實現了產權清晰、政企分開、公平分配和民主管理的目標。首先，通過清產核資、股權界定等改革，解決了激勵約束等問題，實現了產權清晰。其次，明確了公共財產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在農村公共服務、社會管理支出上的責任，確保了政企分開，村委會和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的職能和賬目分開，確保了清晰的管理。再次，采用股份分紅和福利相結合的方式進行分配，使公司經營收益與成員的利益更緊密相連，實現了公平分配，農民直接獲益。最后，公司賦予村民股份和參與集體資產運營和處置的權力，建立各種決策機構，實現了民主管理。農業股份公司有助于促進生產集中化和社會化，同時，有助于重塑集體主義觀念。華清工貿總公司源于小水清溝村的工業企業集聚，隨著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村民轉型為非農業戶口，享受集體經濟福利。這種做法將土地、農民和資金有機地統一起來，更有利于集體的統一管理，進而使參與集體經濟的村民，重塑集體主義觀念。

（三）通過建設宜居和美鄉村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

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鄉村”的新部署和新要求，這標志著對中國式農業農村現代化愿景的最新概括，是在百年探索基礎上對中國農村現代化認知的升華，這將有助于農民正確認識和處理城市與鄉村、個人與集體、人與自然的關系，重塑農民集體主義觀念。

從城市與鄉村關系角度看，建設宜居宜業和美麗鄉村需要村民積極參與鄉村建設，綠化美化人居環境，并通過深化農地“三權”分置改革盤活土地資源，為回鄉創業提供條件。從個人與集體關系來看，以股份制和產業聯動等組織形式，實現利潤共享和利益共占，破除利益獨占，匯聚各方積極性，形成共建共享鄉村發展的局面。在人與自然關系方面，改善農村生態環境，發展綠色產業，建設田園綜合體，防止破壞生態環境，保護鄉村風貌和自然資源。此外，創新利用特有的鄉村文化，融入農民思想政治工作，提升整體文化素質，營造濃厚鄉村集體文化氛圍。小水清溝村就憑借自己優越的地理位置，充分發揮村集體經濟組織在資產資源管理運營中的作用，憑借土地、山水、田園等特色自然資源，通過發包、參股、聯營、合作等方式對集體資源加以開發利用，讓沉睡的資源活起來，不斷延伸產業鏈，提升集體經濟發展質量，成立了華清工貿總公司，實現了農村地區的經濟發展和村民全面發展的目標。

（四）通過落實共同富裕目標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

習近平在中央財經委員會第十次會議中強調：“共同富裕意味著全體人民共享富裕成果，既包括物質生活，也包括精神生活。”新時代共同富裕涵蓋物質和精神兩個層面，要通過實現共同富裕目標來重塑村民的集體主義觀念，需采取一系列措施，包括政策支持、經濟激勵、文化宣傳等。

首先，建立科學的農業發展模式，引導農民走向現代化、科技化的農業發展，提升農業生產水平，增加收入來源。其次，合理分配資源，通過改革土地制度和資源分配制度，確保資源公平分配，避免富者越富、貧者越貧。第三，建立健全的農村保障體系，包括醫療、教育、養老等方面的保障，減輕農民生活負擔，增加對共同富裕目標的信心。此外，通過加強對農民的社會主義先進文化教育培訓，改變陳舊的價值觀念，構建農民的集體認同感，創造積極的文化氛圍，提升農民的集體認同。在傳承農耕文明的同時，需要大力弘揚革命文化，用集體主義精神引領鄉土文化，實現鄉土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要推出符合時代要求的農村文化產品，為實現全體村民的精神富有奠定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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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山西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田云剛為通信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