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在閑韻間

一

春日，氣溫升騰，萬物蓬勃，一人，一椅，靜待春的溫靜。

看明媚的絢爛，撫泥土的清新，懷一顆自在逍遙的心。旖旎的春日好時光，與寧靜的自己相遇，在暖暖的春日，摒棄浮躁與喧囂，讓春風捋順思緒，讓春陽慰藉自我。

春日，是一首唐時的詩。在詩意盎然的唐朝，春光朗目，芙蓉花搖曳婀娜，王維來到了辛夷塢，目極皆山，滿眼蒼綠，山塢里姹紫嫣紅，粉的、紅的、黃的、白的，站在高崗上談笑風生。辛夷塢里一樹辛夷花宛如一朵白云，澄明斑駁，如夢似幻。王維尋友，敲門而無人，柴門緊閉，一樹花紛紛開且落。依山路而上，迷醉在這春日的山色中，馱一身被風吹落的花瓣。

春日，是一本迷人的書。讀沈從文的《邊城》，春天在鄉土風光中一點點地化開，“溪邊蘆葦水楊柳，菜園中菜蔬，莫不繁榮滋茂，帶著一種有野性的生氣。草叢里綠色蚱蜢各處飛著，翅膀搏動空氣時皆窸窸作聲。”這迷離的生動，活在了文字里，仿佛一幀幀自然紀錄片，如身臨其境，萬物在春天一點一寸都是喧騰活歡的。在文字中重新認識了春天，閱讀中，心緩緩安寧，慢慢充實。

美好的春光，依著藤椅，坐在杏花樹下，滿心潔白，純粹，貞靜，任思緒翩飛，愜意而舒適，仿佛時光一寸一寸地滋養著靈魂的豐盈，找到了安頓的空間，不再茫然，不再飄蕩。暖風拂過臉龐，透過粒粒杏花，看到了真實的自我。清透，沒有半點兒蒙蔽的彷徨，一步步跟著春光，走出了迷失的泥沼，找到了生活的主心骨。

春光下，喝一壺明前茶，春色在茶水中氤氳，香氣裊裊。一杯茶，慢慢滋養了心靈，這種慢，是山澗溪流的緩緩，令人心神安寧。安然靜謐中，和著茶香、花明，遇到了自己，這是從滾滾煙塵中倦容滿面，得到片刻休憩的自己。人在春日，也要像植物一樣，重新發芽、新生，從心靈萌發。

讓自己的心靈游蕩在春光里，袒露被世俗淹沒的內心，沐浴春光，撥開飄浮的塵埃，讓久違的真實自己與春光暖陽共舞，讓隱蔽的自己重見光明，昂揚，葳蕤。

人在春日，獨享這綻放的安寧，所有的美好都跟著春陽生長、茁壯，淡淡的芬芳，蕩漾在鼻翼深處，生活的喧囂與疲憊，隨著春風煙消云散。春光之魅，它讓你看到了并非只有春和景明，還有那個從浮躁與不安中走出的自己。

和一樹桃花攀談，與一只鳥兒低語，對一縷陽光微笑，簡單而自在。心安，萬物皆平靜，滿目皆風景。春日，用一枚閑心，看見生活之道，幡然目明，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

二

千年之前，正值春日，杜牧遠游，亂花迷人眼，娉娉垂柳風。忽然和風引來了細雨，漸次瀟瀟，池塘里漣漪密集，樹葉唰唰，雨點四濺，見雨大了起來，杜牧便尋了個農家屋檐躲雨。農家人見有人躲雨，忙喊杜牧去屋里避避，杜牧嘴上說著沒事的，雨不大，但腳已經踏進了農家的門，寒暄了起來。到了中午，雨未停，主人留杜牧吃飯，一切那么自然隨和，這是最詩意、清新的躲雨了。

下班，剛坐上公交車，暴雨劈面而來，水花四濺，道路瞬間變成了汪洋，慶幸自己此刻坐在公交車上，路上的行人躲避不及，個個都成了落湯雞。屋檐下，公交站候車廳里、便利店里擠滿了躲雨的人，像是嗷嗷待哺的小燕子，伸著頭看著天上落下的碩大雨點。公交快到站了，但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跡象，走下公交，躲到站臺候車廳，此時擠滿了躲雨的人，大家熙熙攘攘，身上都沾滿了雨水，有的把包頂在頭上，有的把手擋在頭上，都無濟于事。雨漸停，年輕人四散奔跑在雨幕中，把小小的候車廳留給了兩個老人躲雨。

兒時，特喜歡下雨，頭上頂個大荷葉當斗笠，成了天然的雨傘。有次和小伙伴們釣龍蝦，突降大雨，我們往蘆葦叢中跑去，把一叢蘆葦頂部扎起來，圍成一個圈，里面能坐下兩三個人，像帳篷，四面都不會淋雨。躲在自制的帳篷里，數著釣到的戰利品，興高采烈。不遠處，幾只鳥兒也躲在蘆葦叢中，安靜地一聲不吭，是在打盹兒呢。遠處霧氣蒙蒙，水色漫天，田野蒼綠，雨后，定有更多的龍蝦浮出水面。

記憶中，爺爺種一塊瓜地，西瓜成熟時，他就住在地頭，搭一個瓜庵子，放一張床。下雨時，我喜歡和爺爺同住，躺在木板床上，看大雨從草棚上灌下來，雨簾如瀑，草的清香，伴著瓜田的翠香，沁人心脾。雨如超大型的淋浴，把草木洗刷干凈，把肥大的西瓜洗得青綠。爺爺隨手砸開一個西瓜，我們大快朵頤，伴著雨聲吃瓜，整顆心都爽朗剔透。草庵下有幾只躲雨的鳥雀，伸開翅膀，撲棱著身上的雨水，啄啄腋下，自顧自地忙碌著，倒也不怕人。我沒有留它吃瓜，怕驚擾了它躲雨的安寧。

戀愛時，春暖花開，和女友踏青，遇雨，我們在玉蘭花樹下躲雨，肥大的玉蘭花燦然如玉，一朵花瓣落在女友頭頂，如發飾，又宛如一頂微型的雨傘，美妙至極。細雨如絲，玉蘭花樹美如畫境，四野遼闊、安靜，花草都是一副癡醉的模樣。仿佛我們也變成了兩朵花，兩朵身體之花，融進這詩意的畫卷之中。

雨打芭蕉，猶記雨幕躲雨人，不倉皇急促，尋一屋檐抑或花下，發呆、看雨、點點回塘雨，意趣盎然，心塵也如雨般閑落，歸于輕慢的寂遠。

三

傍水遷書榻，開襟納夜涼，夏夜溫婉、愜意，清風颯至，婆娑葉響，凝綠沁心。一方籬笆小院，屋頂的青瓦上有乘風的貓，院中一棵柿樹有鳥兒休憩，墻角的葡萄藤越過籬笆墻，依偎纏綿在桑樹上，素凈無瀾。夏夜，數著漫天繁星，依偎在奶奶的蒲扇下，啃著西瓜，抑或吃著菜園里順手摘下的黃瓜，時光可親，夏日美好。

夏日，萬物葳蕤，可著勁地生長，菜園里的果蔬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片盎然，西紅柿、茄子、豆角、辣椒、黃瓜，各據一角。水稻青綠，一望無際，看著自己手插的小秧苗一天天成長，喜悅無比。蛙鳴四起，在稻田，在河畔，在耳邊回蕩。向晚時分，夕陽把村莊鍍上了一層質感的金黃，知了在樹梢贊美著。天氣炎熱，母親做了一鍋涼面，在沁涼的井水里浸潤。父親把剝好的蒜頭和青椒在搗罐里搗碎，做調料。把飯桌搬到院中，一盆涼面上桌，夾一筷子到碗中，加上搗碎的拌料，再澆上一點兒醋和香油，美味至極。吃得通體清涼，余味饒舌。

村莊環河，宛若系了一個碧綠色的蝴蝶結。夏天的小河是歡騰的，伙伴們都泡在清涼的河水里，嬉戲，游水。夏日悶熱，沒有什么比在河里更舒服的事情了。小五天生水性好，膽子大，一個扎猛就能潛到河對岸，我們不敢去的深水區，他照樣來去自如。河岸邊的蘆葦叢也是游樂的天堂，遮日，陰涼，水鳥窩眾多，頑劣的伙伴們，喜歡找鳥窩，偷鳥蛋。

大樹下是炎夏的好去處。老屋后梧桐樹魁梧高大，枝葉繁茂，以一己之力撐起了一片巨大的陰涼。午后，爺爺把墻角堆放的干蘆葦抱到樹蔭下，打光處理好，就開始編蘆葦席了，仿佛時光在爺爺的手中打磨，一棵棵干枯的蘆葦在爺爺的手中泛發生機。那曾經蒼綠，風姿綽約的蘆葦化為一卷涼席，承載著一個個清涼的夢。爺爺夏閑時除了編蘆葦席，還會找來藤條編籮筐，夏日的藤條干爽，韌性足，編出的筐、匾耐用，這些都是農家的必用品。

閑暇的夏日，是休整，是身心浸潤，是為了秋季收獲的忙碌而準備。夏日閑，閑得天經地義，山水閑、云石閑、眉眼皆閑，閑下來的農人，才有興致做手工，聽蟬鳴，乘晚風。

盛滿月光的小院內，躺在竹板床上納涼，聽大人們講光怪陸離的故事，柿樹倚風傾聽，菜園里的蟈蟈們發出月光般的吟叫，樂不可支。木床咯咯回響，似在憨笑，恍如飄蕩在無垠的月色中。鄉野空曠，精美綿遠，引來陣陣涼風，幽渺嫻靜，揉撫著農人疲倦的身軀。

清明平和的夏閑中，以荷葉為傘，悠然不知光陰須臾。綠蔭滿窗，透風蔽日，曬書、曬衣、曬醬豆，夏日風物，一縷縷回蕩而來，成溪成河。喜歡夏閑，沉迷于自我的陶醉，這份素白的清透，只屬于鄉村農人，鋪展在田野、菜園和悠悠的河水之中，也閑在農人的心靈和指尖之上，滋養著一方明媚的鄉愁情思，宛若一幅水墨畫卷，暈染時光。

四

冬日出，如大手，把村莊攬入懷中，貼在胸圍暖著，溫暖至極。坐在南屋前的竹凳上，就這么閉目閑坐，虛空曠然，蕩漾在冬日暖陽中，粼粼旖旎。

冬日的陽光越熱烈越純粹，自帶一種怡人的安詳與靜謐。坐在紅磚青瓦的老院子里，陽光一擁而下，醇厚貞潔。奶奶穿著大棉襖，兩手插在袖籠里，坐在墻根下，依偎在太陽編織的搖籃里，像個孩子般。黃狗匍匐在腳下，一動不動，閉目養神。幾只大母雞蜷在院角的草堆上，似乎這樣可以離太陽近一點兒。我在院子里玩跳格子，時不時和奶奶搭句話，有時我也會在院子晾曬的棉被中鉆來鉆去。陽光靜好，院落安詳。負暄，美好如畫。

一縷冬陽，萬物貞靜，勾畫著鄉村的素描底色。茅檐負晨曦，暖入四體舒，四野無飛，上學的路上，躺在沾滿陽光的金色草叢上，厚綿暄軟，幾個要好的伙伴一邊唱著歌，一邊閉目養神，一副怡然自樂的樣子。各個臉蛋被曬得紅撲撲的，像是臉上開出了陽光的花朵。若遇到麥草垛，那就更開心了，一個助跑，飛身躍上草垛，陷在草垛里，陽光溫順得像是睡著了，不緊不慢地覆在身上，天空湛藍，白云悠閑，陽光清透，天空宛如一灣碧水。

冬曦如村釀，蕩漾著迷離的詩意，流露出淡淡的祥和喜慶，如披掛著輕滑的絲綢，漫溢在嬌羞的眉角。冬日下曬暖，宛如走進了溫婉的宋詞小曲之中，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帶著悠悠清韻。

村口，是冬日最熱鬧的聚集，老人們依在墻根，抑或草垛下，負暄取暖。有聊不完的天，多是關于莊稼的長勢與收成，望著無際的田野，他們看到的盡是期冀和希望，充滿綠色，昂揚生長。那時，每到飯點，去村口喊爺爺吃飯，準沒錯。陽光溫煦，避風和暖，斜陽外，流水繞村，一切都慢了下來，這是冬天賦予人們的美好。采一朵絨白的蘆花，把蘆花放在眼前看陽光，瑩瑩閃爍，光怪陸離，仿佛蘆花變成了柔軟的云朵，沾滿了陽光。暖陽也涂滿了老人的臉和周身，如銅鑄，站在村莊的眉眼處，遼闊高遠，清朗熠熠。

陽光大好的冬日，我喜歡把老黃牛牽到野草叢橫的村外，看著它躺在枯草里咀嚼，倚在一棵脫光葉子的老樹下，讓忙碌一年的老牛也在冬日里負暄一下。陽光打在它的脊背上，金黃透亮，嘴里吃著枯草，閉著眼，一副慵懶的憨態。老牛的肚子隆起，來年的春天，它就能生下小牛犢了。冬陽下，我似乎看到了小牛在肚子里曬暖的享受樣，它是老牛的寄托，更是爺爺耕種的未來希望。小黃狗也跟來了，圍在老牛身邊，趴在草地上，不聲不響地打著瞌睡。四野荒寂，暖陽澎湃，一頭負暄的牛和狗，涂畫著冬日的靈動與安然。

大雪后的暖陽最迷人，空前絕后的美，陽光洗濯著萬物，潔凈如初，溫婉祥和，美妙至極。母親在陽臺上曬著太陽，手里縫著紐扣，像是縫合陽光般，要把溫暖縫進衣服里。架子上曬的棉被，暄軟，透著陽光的清冽香味。一盆水仙，在陽臺上粲然深綠，冬陽晴好，安穩輕撫，這溫暖與綠色的身后，一回眸，春天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