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燴面

喜子說，他欠他爹一碗燴面。

喜子說，他大學畢業那一年，他爹陪他去縣城應聘。快到中午的時候，爹說，走，喜娃，咱去吃飯，吃飽了有精神。

于是他爹就去要了一碗三鮮燴面。

喜子把燴面推給爹，爹又把燴面推給了喜子。

爹說早上紅薯吃得太多，現在還飽飽的，一點兒餓的意思都沒有呢。

呃——

說著他還打了一個長而飽滿的嗝。

看，真飽。

于是喜子很快就把一碗燴面吃下了肚。

呃——吃飽的喜子也打了一個長而飽滿的嗝。

看，我也飽了。喜子對他爹說。

從店里出來的時候，喜子聽見他爹的肚子響了一下，接著是一串空洞而悠長的回應。

喜子眼里濕濕的，想哭。喜子想，等掙了錢，一定帶爹吃一回燴面，大份的，多放肉的那種。

喜子來到了縣城，喜子工作很拼命，有了錢的喜子要帶他爹進城。

爹說，我喜娃孝順。可是我不能去，我在鄉下好好的。等你買了房，我就去縣城。

于是喜子又去打拼，喜子終于買了房了。喜子又回到了鄉下。爹說，看，爹還硬朗朗的呢，等爹做不動了，爹就尋俺喜娃去。

后來喜子娶了一個漂亮的城里媳婦，喜子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喜子每天忙忙碌碌，很少有時間回到鄉里去，他給爹買了一部手機，每天晚上回到家，喜子對著手機說，爹，你好嗎？爹在手機那頭說，好著呢！

喜子的事業越做越大，每天都忙忙碌碌。有時喜子想起要給爹打個電話的時候，喜子看看墻上的時鐘，已經是午夜了。喜子只好收回了電話，喜子想，明天吧，明天一定記住給家里打個電話。

喜子成了大企業家，他把生意做到了省城。省城最豪華的街上有他開發的樓盤。他在省城最高級的酒樓招待客戶，名貴的菜肴端上來的時候，他想起了還在鄉下的爹。

喜子天南海北地跑，每到一個地方，喜子就想，等這一單生意談好了，也要帶爹來看看，看看遼闊的草原，看看碧藍的大海，看看……

喜子又買了好多房，喜子又生了一個可愛的小兒子，喜子看著自己的兒子，就給兒子講小時候的事。然后喜子嘆了一口氣，他對兒子講，你爺爺為養家吃了太多的苦，咱要多掙錢，然后把爺爺接到省城來。坐坐地鐵，逛逛商場，去海鮮樓吃一吃大閘蟹。

有一次，喜子去參加一個葬禮，席上，喜子喝得醉兮兮的，喝醉了的喜子給快一年沒有見面的老爹打了一個視頻電話。

喜子說，爹，你好吧？

爹說，好著呢。

喜子說，爹，明天我回家去看你。

爹說，隔著好幾百里路呢，想你了我就給你打電話了。

可是喜子太忙了。有時接到他爹的電話，是正在陪客戶的時候。喜子壓低聲音問，咋了爹？

爹連聲說，忙吧忙吧，我沒咋。

日子一天天過，喜子的生意一單單地做。

最后，喜子終于把爹接到了省城。

喜子指著窗外的一排排別墅說，爹，您想住哪層住哪層，這都是你喜娃蓋下的樓。爹看著林立的樓盤激動地流下了眼淚，仿佛已經住進了寬敞明亮的別墅。

可是爹卻住進了醫院。

爹是來看病的。

醫生說，老人的病很嚴重，沒有多少光景了。

喜子不信，在喜子心里，爹一直是那個硬硬朗朗的爹。

喜子要把爹帶到北京去醫治。

喜子說，用最好的藥，咱不怕花錢。

聽說要去北京，爹小心翼翼地問，真能去？不會影響你干工作吧？

喜子說，爹，能去。我陪著爹去。

爹高興了，爹說那我想去看看天安門，還想去看看長城。

喜子把爹帶到了北京，爹看到了天安門，爹卻沒有登上長城。

喜子看著瘦弱的老爹，嗚嗚地哭了。

喜子說，爹啊，你要好好吃飯，吃飽了就有精神了。我還想帶你去看看草原，再去看看大海。

爹激動地哭了，爹說，俺喜娃是孝順娃，爹沒有福氣，要撇下你走了。

喜子說，爹啊，喜娃不想讓爹走，喜娃想讓爹長命百歲，爹還沒有享享喜娃的福呢。

爹最后一次醒來的時候，醫生對喜子說，病人想吃啥就吃點兒啥吧。喜子就去問爹。

爹想了很久，爹的眼睛看見了隔壁床上病人剛買的一碗燴面，爹說，香噴噴的，看著怪饞人。

喜子想起了畢業那一年，在縣城吃的那一碗三鮮燴面。

當喜子把燴面喂到爹嘴里的時候，爹卻一口也咽不下去了。

喜子厚葬了爹，坐在家里的沙發上，看著懵懂的小兒子，喜子對他說，爸爸沒爹了。喜子的兒子從玩具堆里抬起頭，認真地說，爸爸，等我長大了，我要賺好多好多的錢，有了錢，我給你買個爹。

喜子聽見小兒子的話，喜子抱起了兒子，喜子說，我娃是個孝順的娃，說完又嗚嗚地哭了，哭得好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