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粵語,當姐姐不容易"唔:不)
一
一輛273A在我面前絕塵而去。
這是新界北區的一趟循環線巴士,坐上273A,半小時不到便可到達我就讀的中學。
就在我上車的前一刻,剛才出門時血脈僨張的腦子突然閃了個激靈——沒有家長簽字,今天的新加坡游學團宣講會去了也是白去。
巴士毅然決然飛馳的背影像是在嘲笑負氣出走卻又無可奈何的我。
二
“你係家姐”“你要照顧細佬”(係:是細佬:弟弟)是我從小聽到大的兩句話。其實我比弟弟只大了不到2歲。
小時候,我常常不明白,為什么阿爸阿媽陪弟弟的時間遠遠多于我?從我上幼稚園開始就要試著自己睡覺,因為阿媽要整夜貼身照顧弟弟;阿爸阿媽輪流請假陪弟弟去學游泳,可我們學校的親子運動會,兩次都是阿爺陪我參加的。
印象最深的是剛上小學那年,我教弟弟認字。那只不過是簡單的一個“水”字,弟弟嘟著嘴搖頭晃腦的,半天也說不清楚。他一時惱了,拿起阿爺的保溫杯往地上摔去。保溫杯的蓋子在落地前脫開,里面滾燙的開水濺了出來,有一小半濺在了我的腿上。當時火辣辣的刺痛感現在已經記不清了,我只記得因疼痛而哭出來的聲音嚇壞了弟弟,弟弟也不知所措地放聲大哭起來。從客廳里循聲跑來的阿爸阿媽很自然地圍在弟弟身邊看他有沒有受傷,可疼得飚眼淚的那個人明明是我。后來,阿爺拿了燙傷膏給我敷上,讓我不要怪弟弟,說他不是故意的。
嗯,我明白的。在很多個父母和弟弟不在家的周末和夜晚,我也曾問過阿爺:“是不是阿爸阿媽唔中意(中意:喜歡)
我?”阿爺佯裝生氣的樣子說:“當然不是,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啦。”
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也漸漸明白了阿爺話中的道理。可我仍然記得,那時阿爺的眼里明明也有團散不去的迷霧。是不是阿爺也跟我一樣,認為有道理的話,未必公平?
阿爸做室內裝修,開工不定時;阿媽做散工,掙得也不多。小學和中學,我都聽從父母的意見,選了就近的公立學校,因為不需要交學費,交通費也便宜。既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之家,節儉些是理所當然的。
我知道凡事得靠自己。我利用周末時間參加青少年領袖訓練營,歷時四個月,在最后的總評中獲得了金獎。獎金有5000元啊,這是我平生見到的最大一筆錢,它也是我的榮耀。
那天,我把這個放著5000元獎金的銀灰色信封交給阿媽的時候,她的確笑了。她從廚房出來,用濕漉漉的手打開信封數了數,趕緊又塞回去,轉身就把信封放進了客廳壁柜的月餅盒里。
“叻(叻:能干、厲害)女”阿媽笑得見牙不見眼。弟弟也用他一貫囫圇般的聲音反復說著:“家姐好叻!家姐好叻!”連不茍言笑的阿爸也喜滋滋地提議:“讓你家姐選地方,咱們出去吃。”那天我吃到了平生最滿足的一大碗整條的鰻魚飯。我以為這么多年的努力,終于讓家人看到了我的存在。如果阿爺還在,也會為我高興的吧?
然而,我不能理解的是,憑自己本事掙來的獎學金,用它去參加新加坡游學團,為什么不可以?這是近幾年學校組織的第一次海外游學團,我已經順利地通過了面試。對于中五(相當于內地高二)的學生來說,這是中學階段可以參加境外游學團的最后一次機會了。
一大早我就換好了校服,通過面試的同學今天要交正式的申請表和團費。因為阿爸在外開工,我邀請阿媽一起去學校參加宣講會。游學團申請需要家長簽字同意,所以特地安排在周六。
阿媽竟然一臉愕然。“去新加坡,要多少錢?”她一邊問,一邊在幫弟弟收拾東西。我差點忘記,弟弟今天要去做言語治療。
“4880。”我說。
“哪有那么多錢出去玩兒。”阿媽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又大聲叫弟弟,“細佬,要快點啦。”
“不是去玩,是游學團!”我有點氣惱,“我上次不是有獎學金咩?5000元啊,足夠啦。”
“那么大一筆錢,不如存起來,將來細佬可能用得著。”
阿媽的話說得越是隨意,就越有傷害性。這句話就像一顆銳利的釘子狠狠敲擊在我的心頭,我生氣地叫道:“細佬細佬,成日都是細佬,難道我就不是你女兒?”
不知為何,這十幾年來的各種委屈突然就如火山爆發一樣。那時,我的腦子里一定有一頭獅子吧?好在客廳小,我一步就搶到壁柜前,飛快地打開月餅盒,果然,銀灰色的信封還在。我一把抓起信封,頭也不回地沖了出門:“我一定要去新加坡!”我狠狠地甩下這句話,奮力將鐵閘門一推。那沉重的“哐啷”聲幾乎把弟弟“家姐等等我”的呼叫淹沒了。
“為什么我要事事遷就弟弟?我在父母眼里就永遠只是弟弟的‘家姐’而已嗎?”我憤然地想。
三
四月的香港總是有一種惱人的潮濕。雖然沒下雨,但地板上的水仿佛永遠都干不了。一輪白日掛在天上,更讓人有一種透不過氣來的憋悶。
我茫然而機械地順著人流往前走,不想回家。紅燈的“滴滴”聲暫時阻擋了我的腳步,一個著急的路人卻來不及“剎車”,撞了我一下。就在扭頭的瞬間,我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個略微有點肥胖的少年,耳朵細小,眉眼寬疏,穿著灰色有領T恤和黑色運動褲。那不是弟弟是誰?273A的候車處很快又聚集了七八個等車的人,弟弟就在那隊列中,但阿媽并沒有跟他在一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正詫異間,另一班273A慢慢前滑,停在了上車點,也正好從我身后擋在了我和弟弟之間。我確定弟弟沒有看見我。
那一瞬間我轉了好幾個念頭:弟弟怎么自己一個人亂跑?關我什么事?他在這里排隊干什么?言語治療中心在九龍,不是坐273A!算了,阿媽自然會照顧好他,我憑什么要管他?
此時紅燈和緩的“滴滴”聲被綠燈連續而急促的“滴滴滴”取代了,身邊的行人魚貫著穿過斑馬線。我想不管不顧弟弟而去,可我的身體卻像不受控制一樣,自然而然地轉了回去。繞過273A巴士的車尾,我悄悄跟在了排隊上車乘客的隊尾。
做人“家姐”的慣性竟然這么輕易地打敗了我沖出家門時的怒火,我一邊極力遏制想要狠狠掐自己一把的沖動,一邊任由這雙腿帶著我跟著隊伍行進。
弟弟的背影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斷地晃頭甩手,但他還是堅定地上了巴士。我僅有的一點尊嚴就是絕不能讓弟弟看到我,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不能坐到巴士的上層——那是弟弟每次坐雙層巴士都會選的地方。
果然,下層安全。我鉆進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掏出一本練習冊擋住了自己的臉。我想的是,只要一直盯著下車的車門,就能了解弟弟的行蹤。
巴士里冷氣很足,終于緩解了室外的憋悶之感。但車外潮熱的空氣貼在冰涼的車窗玻璃上,變成了一團團白霧,讓車窗外的世界變得灰蒙蒙的。
我盡力將露出膝蓋的校服裙往下扯了扯——阿媽給我買的校服裙,永遠都是從長到小腿一直穿到膝蓋以上,站著還勉強,一坐下就有些尷尬。
巴士駛過小球場、地鐵站、北區醫院……我沒有見到弟弟下車,心里那根弦漸漸放松下來。也許弟弟就是想去我的中學找我吧,他應該知道我學校在哪兒。
中學到了,我等著上層的乘客先下車。恍惚間,隔著窗玻璃,我見到了一個穿著灰色T恤、黑褲子的人站在了街邊,我也不緊不慢地下了車。就在我還想著怎么躲開弟弟的視線時,那個人卻向學校相反的方向走去。我一驚,再仔細一看,那人雖然也穿了同樣顏色的衣褲,身材卻要瘦高一些,顯然不是弟弟。慌亂中我回頭一看,273A的車門已經“唰”地關上,頭也不回地往下一站開去了。
我把弟弟跟丟了。
我猜不透弟弟要去什么別的地方,腦子里迅速地篩選著273A余下的站點。
雖然我很不愿意,但還是不得不給阿媽打個電話。
“細佬去哪兒了?”我用僵硬的聲音問道,我還在生阿媽的氣。
“我都奇怪,他說出去找你,到現在都未返。”阿媽聲音里有一絲慌亂,“你見到他了?”
果然是來找我,但阿媽又怎么會讓他一個人坐巴士呢?我有點惱了。
阿媽在電話里解釋,弟弟堅持說今天輪到我帶他去言語治療,就跟了出來。阿媽原以為我們前后腳差不了多久,弟弟能追上我,她收拾好東西就下來找我們會合。哪知她下得樓來,兩個人都不見了。
“你知細佬多固執。”阿媽說,“而且……”
“固執固執,成日固執!”我氣惱地打斷阿媽。從小到大,弟弟的固執究竟惹了多少次麻煩!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固執,也許阿爺現在還能繼續給我們煲冬瓜盅吧?
四
我始終記得那一個冬天,阿爺帶著我和弟弟從旺角花園街買年花兒回來。恰逢冬季流感高峰,車廂里的咳嗽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我們三個人靠車門站著。
弟弟是一個特別守規矩,也特別希望別人守規矩的人。突然,他在人縫中指著一個中年男子對我和阿爺說:“有人咳嗽唔戴口罩。”我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的確,那個坐著的彪悍男子正在咳嗽,面龐裸露,甚至可以見到他厚唇邊的痦子。他周圍的乘客已自覺地“避讓三尺”,雖然車廂人不少,那男子所在的地方卻有一塊奇異的空地,仿佛昭示著他逼人的氣場。
阿爺安撫弟弟:“知了,不要理他。”
弟弟的身體卻開始輕微地左右搖晃,一會兒低下頭看自己的腳,一會兒又忍不住往那男子的方向望去,嘴里像是喃喃自語一般,隔幾秒鐘說一次“有人咳嗽唔戴口罩”,那自語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車廂里的人開始注意到我們,包括那個男人。我看到他抬起了看手機的眼睛,濃黑的劍眉高高揚起,單眼皮一挑,露出犀利的眼神。“咳咳”,他繼續咳嗽著。
阿爺緊緊拖著弟弟的手,說:“知了知了,就快下車了。”其實這時距離我們下車還有五六站。
車過沙田,男子突然站了起來,徑直朝車門,不,朝我們走了過來。我心下一緊,阿爺下意識地將弟弟往自己身后一拉。那男子繞過阿爺,站在弟弟面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然大聲地、肆無忌憚地咳嗽起來,不懷好意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弟弟說:“多管閑事,傻仔。”然后下車揚長而去。
車廂里有片刻的騷動,大家小聲議論著。我隱約聽到大多數人都在譴責這位男士,不守規矩又沒有禮貌。但他畢竟已經離開,弟弟終于漸漸平復了下來。
這場風波似乎就此落幕,然而,誰又知道我們的噩夢才剛剛開始呢?
我一直覺得弟弟之后幾天的流感就是因為這個男人。他咳嗽、喉嚨痛,并且燒到了40度。我們一家五口擠在30平方的公屋里,睡房距離客廳不過一步,客廳距離廚房也不過兩三步。這么小的空間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弟弟這一把火迅速把全家人都輪流燒了個遍,除了阿爺。
阿爺一直堅挺著照顧一家人的三餐飲食,直到最后發病的阿爸阿媽漸漸康復。我們都慶幸年齡最大的阿爺抵抗力最好,卻沒有料到元宵節那天,剛剛吃過晚飯,阿爺突然暈倒了。“咚”的一聲巨響,阿爺倒臥在客廳里,送去醫院的時候,他的額頭還滲著倒地時磕碰的血。
阿爺在醫院躺了十幾天,一開始阿爸還說很快就能出院,后來再問就支支吾吾,神情低落,我已有不好的預感。直到有一天,我們被準許去醫院探望阿爺,我見到他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幾乎無法動彈。
弟弟別過頭去不看爺爺,兩手不斷搓著自己的褲子,他每次一緊張就會這樣。我也很害怕,害怕爺爺會很辛苦,還有更大的恐懼我不敢說。
弟弟最后忍不住趴在阿媽懷里使勁拍打著自己。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樣害怕。阿爸阿媽把他哄了出去。
我走到阿爺的床邊,努力抑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
“阿爺,你幾時會好返?”
“傻妹。”阿爺只叫了一句“傻妹”,再要說什么卻好像被一口痰卡住了,停住不響。
只有阿爺叫我“傻妹”。我鼻子一酸。
“阿爺,你係唔係好辛苦?”
阿爺不回答我,眼里卻似有很多放不下的牽掛,隔了半天才說:“阿爺擔心傻妹將來會辛苦。”那天我們沒有說太多話,阿爺實在太累了,眼皮每眨一下都像有千斤重。我握著阿爺的手,看著他睡著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見阿爺。
五
阿媽耽擱了下樓,是因為在家里找了半天弟弟的八達通。聽我說弟弟坐273A可能坐過了站,才想起來應該就是放在弟弟的褲兜里了,這下急得在電話那邊一疊聲的“點算好? (粵語:怎么辦?)”
阿媽年近40歲的時候才生的弟弟,現在50多了。她成天忙忙碌碌,操心各種事情,眼見著蒼老了很多。不單單是額頭上因為常年偏頭痛皺眉刻出的川字紋,還有怎么梳都蓋不住的白頭發。從前剛毅果決的阿媽,近來越發地容易慌亂、失去主張,更何況是弟弟走失這樣的大事。
我努力牽回思緒,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我讓阿媽先通知阿爸,然后我們三個人分頭在不同站點等候。273A是循環線,會在起點和終點之間來回載客,弟弟或許會在熟悉的站點下車,這樣我們就有機會看到他。我又打了巴士公司的熱線電話,他們的接線員告訴我,馬上會發內部通告,提醒273A的巴士司機留意二層乘客。最后,我在社交媒體上留了一個尋人啟事,附上了弟弟的照片,希望會有好心人提供線索。
剩下的事,就只能是祈禱。希望弟弟像小時候一樣,找不到家人要在原地等候,千萬不要下車,否則……我不敢想。
然而,幾個鐘頭過去了,弟弟仍然下落不明。數不清經過了多少輛273A,我和阿爸阿媽都沒有見到他。又因為我說不出車牌號碼,巴士公司在維持正常載客工作的同時,也沒法提供具體有效的監控信息。
心里的那團焦慮有如火種般越燃越旺,又有一些懊惱和歉疚也漸漸升騰起來。如果不是我今天沖動到忘記帶弟弟做言語治療這回事,他就不會走丟。
這時,我幾乎忘記了新加坡游學團的事,滿腦子都是弟弟。他曾偷偷將他的零花錢給我,因為我說想吃魚蛋卻沒帶錢;他跟阿媽去接我放學,卻不知道我有手球訓練,弟弟堅持要等我,他們就那樣站了兩個小時,直到晚霞滿天,我見到滿頭大汗的他和阿媽歡喜地迎了上來……
終于,我被尋人啟事下的一則留言提醒了:既然都已經守了幾個小時正在行駛的273A,不如去看看巴士車場有沒有臨時停駛檢修的車。
我趕緊向巴士調度中心查問,那邊回答:有。
我和阿爸阿媽分頭來到巴士車場,看到了那輛273A。因為雨刮器的小故障,它到終點后沒有繼續循環線路作業。
車門打開,我沖上巴士二層,赫然見到了在沒有冷氣的巴士上木然呆坐的弟弟。他愣了一下,很快便向我沖了過來,緊緊拉住了我的手臂說:“家姐,做言語治療。”他臉色蒼白,驚惶無措。
“我知。”我輕拍著他的背脊。
六
回家的路上,我和弟弟走在前面,阿爸阿媽跟在我們后面。弟弟一定要拖著我的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弟弟似乎依賴我更多于阿爸阿媽。
我看著弟弟,他沖我咧嘴一笑。
弟弟眉眼寬疏,耳朵細小,跟我一點兒都不像,也不像阿爸阿媽當中的任何一個。他脖子上有一條疤痕,那是他做甲狀腺手術的印記。我還知道在他的肚子上、胸前各有一個疤痕,那是他做腸道和心臟手術的印記。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阿爸阿媽更多地愛護弟弟,并不是因為重男輕女,抑或是覺得弟弟年幼我年長,而是因為弟弟更需要他們的關愛。
作為一個患有唐氏綜合癥的孩子,弟弟從小就備受各種健康問題的困擾。作為這樣一個“糖寶寶”,他需要無數的言語治療和物理治療。阿媽夜晚照顧他,是因為他氣管短容易窒息,阿爸阿媽陪他學游泳,是為了讓他強身健體。他們花很多精力培養弟弟的自理能力,讓弟弟上特殊學校,是希望他將來不至于拖累我太多。
講公平,命運又何嘗對弟弟和阿爸阿媽更加公平?有些東西是沒得選的。
“家姐,阿媽叫我拿錢給你。”弟弟突然從口袋里掏出3000元。
我疑惑地望著他,走在身后的阿媽即刻補充道:“上次我從信封里拿3000元急用,你去新加坡不夠,補返給你。”
我恍然,原來弟弟出來追我,并不僅僅是因為我忘記了他的言語治療,還有阿媽那想說而被我打斷的話。
“我唔去新加坡了。”我說,“去澳門啦,近,又便宜啦。”
“澳門有咩(粵語:什么)好玩?”弟弟問。
“嗯,坐巴士過海底隧道,去大三巴,看媽祖。”我說,“到時家姐幫你帶葡撻回來食。”
“好嘢!”弟弟的眼睛燦如星河,清明澄澈。
我知道,我要做他永遠的“家姐”,走不掉了。
阿爺說,呢個唔係苦難,而係人生嘅一部分。(粵語:爺爺說,這不是苦難,這是人生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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