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哈爾濱市少年鋼琴比賽中,女兒又得了金獎。發完獎,照完相,記者也來了。
“怎么學的鋼琴?”
“爸爸教的。”
我轉身走出了劇場,怕記者問我什么,特別是關于鋼琴,因為說來話很長。
一
我不是地道的哈爾濱人,來這里時我十歲。在十歲孩子的眼里,哈爾濱是外國的樣子,雖然我還沒去過外國。
“外國的樣子”是我從童話書中知道的,房子都有個尖尖的屋頂,像爺爺家的煙囪。為什么把房子建成那個樣子?問誰都不知道。哈爾濱就有那樣的房子,而且很多。我和媽媽是去投奔爸爸的。到哈爾濱時已經深夜了,第二天我才細細觀察新的家。
這天,我醒得比任何時候都早,然后下床想去找媽媽。可爸媽的房間鎖著門,于是,我準備下樓看看。以前家里的樓梯沒有欄桿,這里的樓梯不僅有鐵的欄桿,上面還有彎彎曲曲的造型。我扶著欄桿小心地往下走,對我來說,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到了樓下,我小心地打開了門,發現這是一個大院兒,橢園型的,三面是房子,一面是院門,院門外是馬路,有汽車鳴笛的聲音。
我站在院子的中央,驚奇地發現這是一個家,一個很大的家。以前住在這里的不是鄰居,而是一戶人家,因為這些房子只能從一個門進出。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多房間的家?
媽媽醒后進了我的房間,四下看著。我的屋里有個“大家伙”,黑黑的、錚亮錚亮的,媽媽說這是鋼琴。鋼琴就是這個樣子啊,我小心地摸了一下。但這鋼琴沒辦法打開,因為有鎖,鎖是新裝的,我看得出來。我在想另一個問題,屋門不大,人們是怎么把這個“大家伙”搬進來的?媽媽走到樓梯前站下了,說:“以前住在這里的人家真講究,樓梯欄桿上的花紋都是五線譜。”我知道五線譜是唱歌用的,可為啥要弄到樓梯上呢?
透過窗戶往外看,我又有一個驚奇的發現:房子的后面是個花園,里面有高高矮矮的成片的花兒,花叢中有小路、有涼亭、有水缸和澆花的水壺,還有一把除草的小鋤頭呢。我能去花園嗎?不敢,因為不知那是誰家的。就是敢也沒法去,因為我家沒有去花園的出口。也許能繞過去,但那得出院門,媽媽肯定不準,不單是怕我被車碰著了,還怕我找不著回家的路。
不能去的花園只能看。那天,我發現花園里有一個男孩,看著跟我差不多大。讓我驚訝的是,他是一個外國小孩兒,黃頭發,白皮膚,尖尖的鼻子,眼睛看不清,但肯定不是黑的。他是從哪里進的花園呢?我不禁想。
“哈爾濱怎么有外國小孩?”我問。
“你還沒上街呢,街上有很多外國小孩。”爸爸盯著我說,“你在哪看見的?”
“后窗下的花園里。”
“啊,那是俄羅斯人。在哈爾濱,俄羅斯人不算外國人。”
“爸,那去花園怎么走?”
“別去。”
“為什么?”
“那是個私人花園。”
“別人家里的花園?誰家的?”
爸爸沒回答,出門去了。
晚上,我無意中聽爸爸對媽媽說:“還得同單位說,再找個住的地方,這房子住得讓人心里不踏實。”
“這房子是怎么回事?咱們交房租嗎?交給誰?”媽媽問。
“哈爾濱解放了,我們一批批進入城市,百廢待興。街上空著好多房子,我們需要時就派人了解,有房主的就與人商量租下來,沒房主的就先住進去再說。很多空房子都是回國的外國人留下的。”爸爸解釋。
“那咱們這個呢?”媽媽又問。
“十多個房間,就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孩兒住。單位同房主說的也是臨時借用幾天,要是有合適的房子,咱們就搬走。”爸爸說。
“得‘臨時’多久?”媽媽問。
“是呀,得臨時多久呢?”爸爸也不知道,搖了搖頭。
這幾天,我一直在找去花園的路。找到了就能進去玩兒嗎?我也不知道。
我費了好大的勁,繞到了樓的后面,繞到了花園的欄桿前。可花園是封閉的,沒有進花園的門。我又沿著欄桿走,走了一段就不敢走了,因為怕走遠回去時找不到家。我趴著欄桿往里面看,里面不只有花,還種了一點青菜,還有幾棵小樹。就在轉身一瞥中,我又有了一個重大發現——在花園的角落里,有一架秋千,比以前幼兒園的小,但比我玩過的精致。現在,這秋千一動不動地停著,像是在等什么人,但肯定不是我。
二
事情發生在兩天后,我家一樓的儲藏室里“進賊”了,還是我發現的。
媽媽還沒給我聯系好學校,于是我就在家里找門,不是找去花園的門,就是找搬進來還沒見過的那些門——除了我們住的幾間房外,這個家中還有好多關著的門。我小心地挨個兒看著,先從離我們房間近的開始,再逐漸擴展探訪沒人去的地方。門要是能打開,我就進去轉一圈,若是鎖著,就趴門縫兒往里看看。我總覺得沒打開過的門里會有秘密,至于會發現什么,就不知道了。
那天,我在一樓很隱蔽的地方發現了向下的樓梯,我知道那叫地下室,以前的同學百強家就有。我小心地往下走,幾節樓梯下是門——一扇很老很舊的門。突然,我聽見門里有動靜,于是大著膽子貓下腰,順著門縫兒往里看——呀!里面有一道非常微弱的手電光,一個人在彎腰找什么。
我腦袋“嗡”的一下,首先想到的不是人,而是妖怪。這不是瞎想,是有根據的。我以前的學校也是個大院,里面有好多間青磚的老房子。學校有高高的院墻和老粗老粗的榆樹,一到下午,教室就會暗下來,有時還需要開電燈呢。房子又老光線又暗,這就是有故事或傳說的地方。有一天,早上看門的老爺爺站在操場上一驚一乍地跟人說昨天夜里的事。他說他每晚睡覺前都會在教室周圍走上一圈,當走到四年級一班時,聽到里面有動靜,他就用手電往里照——可不得了了!他見到從黑板后面飄出來一個穿古代衣服的老太太,老長的手指甲。一見手電光,她“嗖”的一下就從窗戶的上方飛出去了。老爺爺說自己被嚇壞了,第二天早上才敢再去那間教室,說在玻璃窗上還見到一個清晰的手掌印呢。人群中有人附和著說,去看時手掌印還在。
那天上午的課,哪個班都沒上好。我和幾個同學也去看了,玻璃窗上沒有手掌印。大人們說太陽一出來,手掌印就不見了。
我不知道穿古代衣服的老太太是什么樣兒,但現在,我覺得就應該是地下室里這個老太太的樣子——鼻子尖尖的帶著鉤,微光下,眼睛就是兩個黑洞,亂蓬蓬的白頭發飄動著,身上穿的是不是古代的衣服,我沒看清。
這時,我才有些害怕,大喊起來:“媽媽!媽媽!”
媽媽聽見了,趕緊問:“啥事?”
“這個門里有動靜。”我趕緊說。
“耗子吧。”媽媽不以為然。
“您快下來看看吧。”
“忙著呢,再說吧!”
“來吧,不是耗子。”
“那是什么?”在我的懇求下,媽媽還是下來了,見我有些慌張,媽媽問,“害怕了?”
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媽媽拽過我,安慰道:“摸摸毛,嚇不著;摸摸耳,嚇一會兒。”邊說著,邊往門里看,還側過耳朵聽。
好像有動靜,可再聽又沒了。媽媽發現門把手上有一把開著的大鎖,順手就將門鎖上了,然后拽著我上了樓。
地下室要是真的有人,那不就被鎖在里面了嗎?她怎么出來?我現在倒希望她是個妖怪了,在哪兒都能出來。我還是覺得這是個事。過了一會兒,爸爸回來了,我膽子大了一些,又來到那扇門前。我往里看,想看看她怎么出來。里面沒了人,更沒有了手電光,靜得都沒有蟲子叫。我馬上喊媽媽,同媽媽說:“您剛才鎖在里面的不是耗子,是個人,我看見了。”
爸爸聞聲也下來了,我就更不怕了。
“剛才這里面有個人,是個老奶奶。”我告訴爸爸。
“你不說是大耗子嗎?”媽媽瞪著我說。
“我沒說,是您說的。”我理直氣壯地對著媽媽說。
“我把她鎖里了?沒看見有人進樓道啊?”媽媽邊說,邊打開了門鎖。
爸爸順勢推開了地下室的門。
里面沒人,不過能看出來,有東西被翻動過的樣子。
三
我碰見那個男孩了,在院門口的不遠處。他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硬是把自己站成了一個假人。他有著尖尖的鼻子,棕色的眼睛往里凹著,頭發是金黃色的。最假的是他的皮膚,是近乎透明的白色。我有一個特別強烈的愿望,想伸手摸一下他。他跑了,又回頭:“你是住那扇窗戶里的嗎?那是我的琴房。”
我一驚,他不但會說話,還會說中國話。我不敢往他身邊湊了,他肯定恨我,我家住了他家的房子,也不知給不給人家錢。
“媽,咱們住這里,給人家房錢嗎?”我趕緊跑回家,問媽媽。
“你爸說不用給。”
“為啥不用給?”
“大人們的事,你不懂。”
就是這件我不懂的事,讓我一直躲著那個男孩,像欠他什么似的。
地下室里的老奶奶是真的人,那天,我在太陽底下看見了她。她從樓后面的角落里轉了出來,彎著腰,肩上披一件很大很厚的披肩。我知道那是披肩,我媽媽也有。花白頭發亂蓬蓬的,卷了一下,用什么別著,她不是沒有眼睛,黃黃的眼睛長在兩個坑里,帶鉤的鼻子讓翻著的嘴唇上有一塊陰影。她看見我了,眼中射過來一道光,讓我害怕的光。我認出她是地下室的老太太,轉身跑了。可她是怎么出來的呢?我是看著媽媽把門鎖上的呀。
我覺得她長得特別像“妖怪婆婆”,因為童話書里就有跟她長相一樣的老婆婆,愛吃小孩的手指。
老奶奶是來找那個男孩的,她說著我聽不懂的話,并發著脾氣。那個男孩就躲在不遠處的水泥管子里,他聽見了就是不吱聲。老奶奶跺著腳在吼,男孩悄悄地從管子里探出頭來,瞄著老奶奶。又過了一會兒,男孩從水泥管子中爬出來,往家的方向跑去。他回家不走現在的大門了,繞過樓角有個小門,門肯定是新開的,因為門上的漆還很新。
后來我才知道,他們是祖孫倆,兩個人住在后面的花園中。
自從爸爸在地下室轉了一圈之后,地下室的門就一直開著了。這天,我小心地來到地下室,琢磨老奶奶是從哪里出去的。有點陽光照進來,但屋里還是黑黑的,絆腳的是放得亂七八糟的工具,碰我頭的是一些掛著的小筐和口袋。墻上有布簾,掀開后有陽光射進來。布簾后是扇小窗,窗戶是開著的。我把腦袋從窗口探出去,后面就是花園了。
老奶奶是從這里進出的,而且不止一次,因為窗臺上干干凈凈的。
我從窗臺爬了出去,進入了花園,濃濃的花香撲面而來。我喜歡的是那架秋千,在陽光里,在樹影下,就那么靜靜地待著。
“你站住,出去!這是我的花園。”男孩意外地出現在我的身后。
我站住了,轉身低下了頭,說:“那秋千沒人玩。”
“那你也不能玩!不準到花園里來。”
“我不摘花兒,也不碰,我還會給花兒澆水呢。”
“那也不行,你出去。”
我只能出去了。我回身弓著屁股想從窗戶再爬回去,出來的時候能爬,回去就得跳了。可我不敢跳,男孩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是掉下去的。
隨后,窗戶就被男孩關上了。
幾天后,我又悄悄地來到窗前,看到窗戶的外面擋著一塊大石頭,心想:那男孩的力氣還真大。
打那以后,我就很少見著那個男孩,因為我上學了,也因為我們互相躲著。花園是男孩的,我只能在窗口看著,那架秋千他也不玩。
四
那天,我聽見老奶奶同男孩吵架。他們用我聽不懂的話在吵,老奶奶不停地喊著,并用兩個拳頭嚇唬著男孩。男孩跺著腳圍著老奶奶在轉。媽媽側耳聽了一會兒,又看他們比劃。
“你說他們為什么吵?”媽媽問我。
“他的花兒被人摘了。”我說。
“你怎么知道?又聽不懂人家的話。”
“我能看懂那男孩的動作。”
“老奶奶在說什么?”
“不知道。”
“老奶奶說她也不知道是誰摘的,不準小孩兒跟她喊。”
“您能聽懂他們的話?”
“我是猜的。”
轉天就證明媽媽的猜測是對的。鄰居們也說,阿廖沙花園的花兒被人偷了。
那個花園的名字叫阿廖沙?媽媽告訴我,男孩的名字就叫阿廖沙,那花園是男孩出生那年他爸爸送給他的。
“那阿廖沙的爸爸媽媽呢?”
“說是去別的國家了。”
“為什么不帶老人和孩子走呢?”
“人家的事,不清楚。”
花園里那么多花兒,丟幾枝就丟幾枝吧,還沖他奶奶發那么大的火?那天,我站在地下室的窗戶往外看,正好碰見阿廖沙。他立刻朝我喊:“我的花兒是你偷的嗎?”
“我沒偷。”我的臉肯定漲得通紅。
“你沒偷,臉為什么紅?肯定是你。”
“我是男孩,不喜歡摘花兒。”
“那也是你,你沒偷,也是你禍害的。因為我不讓你進花園玩。”
“我沒偷,不信你問我媽去。”
過了幾天,我又在窗口看見阿廖沙發脾氣了,因為他的花兒又丟了,不是摘的,是用剪子剪折的。他沖著我家的窗戶喊了幾句,因為能花剪就放在地下室里,而我總在那里。
那天,阿廖沙又在上學的路上堵我:“偷花兒的小偷。”
“我沒偷!”
“那你讓我去你住的屋里看看!”
“我家是有花兒,可那是我媽的花兒,不是摘你家的。”
“我都看見了,你家窗臺擺的就是我的花園里的花兒,我的花兒我認識。”
“不可能,那是我媽在街里買的。”
“你就是小偷,你們家都是小偷!”
我家里的花兒是阿廖沙花園里的嗎?我跑回家,撞開媽媽房間的門,直奔窗臺。我看了看我家插瓶里的花兒,又看了看窗下花園里的花兒,它們真的有些像,是有些像還是一樣的呢?
我找到媽媽,問:“您的花兒是在街上買的?”
“是呀,怎么了?”
“不是摘阿廖沙花園的?”
“你說什么呢?”
“那為什么跟他花園里的很像?”
正準備去廚房的媽媽站下了,說:“就是那個花園里的。”
頓了幾秒,媽媽又說:“有天上午,花園里的老奶奶拿條披肩來家里,說要賣給我。我說是舊的,就沒買。她就嘮叨著,日子過不下去了,她兒子有四個月沒寄錢來了,街里賣的東西還很貴,面包也漲價了,阿廖沙上學也要用錢……我就拿了點錢給她,咱們還住人家的房子呢,是不是?她感動得不行,一定要把那件披肩放這兒,我沒同意,就順嘴一說,在他們的花園里摘一束花給我吧。從那天起,老奶奶就隔三差五地送花來,每次我都給錢的。她說別讓她的孫子知道,那個花園是他的。”
原來是這樣啊!這下,我更不敢走以前上學的路了,我怕碰上阿廖沙,因為我家的花兒真是人家的。我就繞遠道,走另一條小路。可在這條路上,我碰見了他的奶奶。老奶奶在路旁賣花兒。她懷里抱著幾束花,正用流利的中文向行人推銷。
幾天后,阿廖沙在校門口又堵住了我,喊著他花園里的花兒又丟了。
我揚起脖子:“你敢不上課跟我去個地方嗎?”
“你把花藏那了?”
“是,走!”
我帶阿廖沙來到那條小路。遠遠地就看見他的奶奶在賣花兒,那些花兒都是從花園里摘的。然后我馬上轉身跑掉了,后來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回到家,我同媽媽說:“老奶奶在街上賣花園里的花兒,沒人買。”
“你去同老奶奶說,她那條披肩我買了,貴點也行。”
就是那天晚上,阿廖沙和老奶奶到我家來了。老奶奶拿著披肩,阿廖沙還抱著老大的一捧鮮花。而阿廖沙進屋最先辦的一件事是,到我的房間把鎖鋼琴的鎖打開,他真誠地說:“你學彈鋼琴吧,奶奶說她會教你。”
“你想學嗎?”老奶奶摸著我的頭。
“他是個野孩子,能學嗎?”我媽眼睛一亮。
“我看看你的手,再唱支歌給我聽。”老奶奶說。
我一下子變得聽話了,伸出自己的手,又唱了一支剛從學校學的歌兒。
老奶奶聽完笑著點點頭。
阿廖沙把我推開一點,坐在了鋼琴前。他閉上眼睛,輕輕地舉平雙手,落在琴鍵上。優美的鋼琴聲從他的指尖兒流出來,像流水,像輕風裹著落葉飄落……以前我不是沒聽過樂器演奏,媽媽還帶我去過大劇場呢,可這么好聽的琴聲卻從來沒聽過,是因為我熟悉彈琴的人嗎?鋼琴前的阿廖沙不是孩子了,他輕輕晃動著身軀,比音樂會上的大人還有范兒。
我想學彈鋼琴,每天都把雙手洗上十遍。開始教我彈琴的是阿廖沙,他站在我身后,嚴肅得像個大人。幾個月后,我能彈出一支練習曲了,老奶奶這才扶著樓梯的欄桿走進我的房間。阿廖沙告訴我,他奶奶在彼得堡時是大劇院里的鋼琴師,在很多國家演奏過。媽媽常過來小心地看著鋼琴前的老奶奶,小聲說:“這老人在年輕時肯定非常美。”
老奶奶很嚴厲,我要是彈得不好,她會使勁吼我。就這樣,我伴著鋼琴聲,穿過春天也越過冬天。
有一天,媽媽把包好的食物遞給老奶奶時說:“什么時候能聽您彈一支鋼琴曲呢!”
老奶奶聽后眼睛變得亮亮的。
那是個晚上,老奶奶從樓梯走上來時我們都驚呆了。她穿了一身白紗的連衣裙,濃濃的脂粉涂在她干瘦的臉上,頭發是整理好的,扎著一塊花色的方巾。她說她今天是來彈琴的,給媽媽彈《藍色的多瑙河》。
他們就要離開中國了。老奶奶說,現在我有資格彈這架一百歲的鋼琴了,還說我可能是她的最后一個學生。媽媽給他們買了回去的機票,她轉過身哭了。
二十年后,我的女兒出生了。有趣的是,屋子里只要有琴聲,她就不哭不鬧,雙手還會隨著旋律輕輕地擺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