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章
藍晶晶今晚沒講故事,一方面,她的“人設”已被拆穿,再不好胡編亂造。這么一來,她有時候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另一方面,快要到來的旅行叫她興奮得不行,也沒有了講故事的心思。
說起來,她這輩子活得那么長,真正自在地去旅行,就只有一次。那是她十歲生日時,崇尚自由的爸媽帶她出門旅行了一整個白天。他們一家去了很多地方,直至來到大氣層最頂上一層。
那次旅行,為藍晶晶帶來美好回憶的同時,也帶來了悲劇:在大氣層最頂上一層,由于爸媽好奇心強烈,把頭多探出去一點,旋即被蒸發掉了。
經歷了無數困難,小藍晶晶獨自回到了當時的家——森林深處的一條小溪。
從此以后,雖說她也想去大江大河,甚至大海中生活,可一旦這種想法出現,她便會想起爸媽蒸發的那一幕,這想法便馬上跑得沒影兒了。
為了不讓那三個霧霾顆粒聽到,藍晶晶跟藍熒熒、藍萌萌用寫字的方式交流了旅行的事。
藍熒熒心思細膩,覺得外出旅行這種事情對活水滴來說太危險了。起先她不想參加,經藍晶晶多番勸說,最終還是答應了。
藍萌萌沒那么多想法,好玩兒的事她都想參加。所以呀,聽說神通廣大的藍晶晶愿意帶隊出去旅行,她高興得一蹦老高。
有至少一半的活水滴也想參加,藍晶晶沒有同意,她安撫大家說:“下次帶你們一起,這次我們仨先探個路。”她們需要搭乘一種水陸兩用的神器,才能順利完成這次旅行。人越多,神器負載越大,速度越慢,升得也不會很高,因此,藍晶晶希望人越少越好。
那個水陸兩用的神器,由藍晶晶和藍熒熒、藍萌萌連夜親手制作。制作神器的主要材料是水滴的頭發絲,活水滴、死水滴的頭發絲都可以。當然了,活水滴的最好。藍萌萌手笨,就負責去采集死水滴的頭發。藍晶晶和藍熒熒的手巧,她們合力編織神器。一瑯有心想幫三姐妹,但發現如果不是活水滴,沒法兒勝任這項工作,于是只好旁觀。
為了當一個稱職的旁觀者,善良的一瑯也試著為三姐妹唱起歌來。他唱歌水平很一般,磕磕絆絆的,聽起來像人類社會里流行的說唱音樂。但不管怎樣,一瑯唱歌有真情實感,所以,他的歌聲也算動人。
勤勞的三姐妹啊
你們日夜操勞
聰明的三姐妹啊
你們相親相愛
善良的三姐妹啊
你們青春永駐
天使般的水滴啊
快編織你們的神器
帶我去天廳……
一瑯都開口了,愛唱歌的活水滴們自然不會落下,好幾個活水滴搶著要開嗓。可每每她們剛要張口,藍晶晶就用手勢制止了她們。她怕活水滴的歌聲把她們的計劃泄露給霧霾顆粒。
神器編織好后,要編安全帶了,安全帶要用最柔韌的頭發絲編織。什么頭發絲最柔韌?當然是活水滴的。藍氏三姐妹從各自頭上拔頭發絲,拔掉了三分之一頭發絲后拼在一起,卻做不成一條安全帶。不可能把她們的頭發絲全拔完,不然她們都成禿子了。頂著三個禿頭去旅行,怎么想都不完美。尤其對最愛美的藍熒熒來說,如果讓她禿著頭去旅行,她寧愿在家睡大覺。
正如一瑯歌中所唱,活水滴天性善良,其他的活水滴雖無緣這次的旅行,仍樂意幫忙,她們主動貢獻出了自己的頭發絲。就這樣,四條安全帶順利做完。
神器完工后,需要在它外圍涂上厚厚一層防曬霜,比在他們自己身上涂得還要厚。
活水滴的防曬霜和人類的防曬霜是完全不同的,她們的防曬霜是由貓頭鷹的唾液、魚鷹的眼淚合成的。任何水滴只要身上涂了這樣的防曬霜,被曬干、風干、凍成固體的可能性會變得極小。
說它是防曬霜,其實窄化了它的效果,它還是防止風干的霜、防止凝固的霜。只不過在這三種效用中,防曬作用最大,為了簡化表述,就稱它為“防曬霜”。
采集防曬霜的任務,由其他活水滴完成。三姐妹才合作完成神器編織工作,外出的活水滴早已采來足夠的貓頭鷹唾液和魚鷹淚,混合到一起,用一個漂亮的器皿裝著,擱在一邊。
涂防曬霜這道工序最重要了。藍熒熒手最巧,這道工序就由她來做。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用指肚一點一點地去那器皿里沾防曬霜,仔細涂抹到神器上。
藍晶晶指著神器,寫到:“萬物都有名字,該給它起個什么名兒呢?”
藍萌萌寫:“飛飛。”
“我喜歡這個名字。”神器發出了聲音。
除了藍晶晶,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這神器居然會說話?
是啊,萬物皆有靈,哪有不會說話的事物存在?
一瑯看著像是剛從夢中醒來的飛飛,提醒他不要說話。霧霾顆粒能不能聽到飛飛說話,一瑯不確定,他覺得還是小心點為妙。
一瑯攜了幾粒死水滴跳到半空中,又躍到時鐘前,看到現在已經是凌晨五點十六分。作為水衛士,他其實不必每晚休息,當然了,睡一覺第二天能量更足。所以,一瑯來泳池后,每晚都按時睡覺,而且盡量睡夠八小時。睡覺這件事對活水滴的影響是怎樣的,一瑯不知道,他便問藍晶晶。
藍晶晶笑著寫給他看:“活水滴其實一生都不一定要睡覺,睡覺主要是為了應付無聊。”見一瑯有些吃驚,她又寫:“在泳池里,我們之所以每晚必睡,是為了配合你。如果我們不睡,免不了唧唧喳喳說個沒完,會打擾到你休息。”聽藍晶晶這么一說,一瑯有些感動。
那么好了,藍晶晶的意思是如果想出發,現在就可以。一瑯憧憬起“天廳”的樣子來,想著想著,熱血沸騰。他平時不輕易外露情感,此刻,他渾身發光。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興奮了。藍晶晶看著一瑯,理解地笑了笑,寫到:“趁天沒亮出發,更好。”
藍晶晶找來許多極小的死水滴,用自己的頭發把他們綁到身上。很快,她的身上裹縛著厚厚一層死水滴,只剩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和手,露在外面。她又抓了一把防曬霜,涂到體外的死水滴上,涂了一層又一層。
藍熒熒、藍萌萌、一瑯也像藍晶晶那樣做。
就這樣,四個人把自己“全副武裝”后,藍氏三姐妹和一瑯才坐到飛飛身上,飛飛開心地往上一躍,出發了。飛飛是男孩,是從男更衣室離開泳池的。他的速度非常快,三秒鐘不到,已來到男更衣室的外面。他懸停在門外看了看,發現前方五米處有一長排落地窗,其中有幾扇窗戶是半開著的。他選了最靠近自己的那扇窗,沖出了健身房的室內區域。
一瑯已經快十天沒離開室內了,驀地來到外面,整個人神清氣爽。那個叫作“空間幽閉癥”的“怪獸”,此刻像一粒彈球,被一瑯甩出了身體。他一身輕松,忍不住發出了驚喜的尖叫。
藍萌萌也想叫,卻被藍晶晶馬上制止了。
“馬上你就可以叫了。”飛飛說,“坐穩了,我要帶你們攀升啦。”
“快點升,快點升。”藍熒熒尖聲驚叫,“太惡心了,快帶我們上去,越高越好。”
一瑯看到,不止藍熒熒,此刻他們所有人身上都沾上了骯臟的“塵屑”。和人類所定義的塵屑不同,一瑯眼里的“塵屑”主要是細菌和霧霾顆粒身上的皮屑。城市的低空中,有太多細菌和霧霾顆粒,因此“塵屑”非常多。不過隨著高度上升,空中的細菌和霧霾顆粒會越來越少。
藍熒熒拼命地拍打著自己的身體,那些“塵屑”濺得到處都是。她有些氣憤,大聲喊:“再不升上去,我就不去了!”
飛飛說:“好的!這就上升。”
說罷,他一飛沖天,帶著藍氏三姐妹和一瑯遠離了泳池所在的大樓。飛飛也很激動,他開心地喊:“盡情地叫吧、喊吧、唱吧,把心里的喜悅叫出來、喊出來、唱出來!”
藍氏三姐妹齊聲歡叫。尤其是藍熒熒,她一改平日的高冷,喊得比她的兩個姐妹還要大聲。一瑯也跟著歡叫起來。藍氏三姐妹喊著喊著,唱起歌來:
誰都有一個夢
藏在心里它就是力量
打開它就是翅膀
黑夜適合高飛
以夢為馬呀,飛馳而去
去遼闊的世界轉個圈
生命就永不言悔呀……
他們越飛越高。一瑯剛感覺自己把一座城市踩在腳下,就發現這座城市屬于群山中一小塊洼地的一部分;他剛感覺群山巍峨,就發現群山變成了一個弧狀物上面的微小凸起。他還看到地球的外廓是弧形的,看到地球表面不同區域的光照和陰影變化……是的,飛飛已經把他們帶到了非常高非常高的天空中。
“不能再高了。”藍晶晶驚恐地大叫,“飛飛,你別開玩笑。快降低,降低,降到一萬米以下。”
“遵命,親愛的媽媽。”飛飛說。
他由藍氏三姐妹親手制作,但不知道為什么,出發后他喊藍晶晶“媽媽”、喊藍熒熒“大姨”、喊藍萌萌“小姨”,也許,他最喜歡藍晶晶吧。
“知道什么叫蹦極嗎?”飛飛問。
“不知道!”藍萌萌說。
“馬上讓你知道。”
話音剛落,飛飛就把他的乘客們帶到了八九千米的高空。眼下這個地方,離泳池所在的城市已相隔上千公里。
“報告媽媽、大姨、小姨,還有親愛的一瑯,飛飛已降落到指定地點,請發出指令,告知飛飛你們本次旅行的第一站。”
“那是什么?”藍萌萌指著前方問道。
一瑯、藍晶晶、藍熒熒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邊有數個高低起伏的山峰。山峰是白色的,異常美麗、耀眼。
“雪山。”藍晶晶說。
“那兒呢?”一瑯又指著雪山之下一條明晃晃的帶狀物問。
“那是一條水系,是我們的大本營。”藍晶晶四下看了看,“那可不是一般的水系。你們看的那座最高的雪山,叫格拉丹東雪山。它呀,是唐古拉山的主峰。那條水系和這雪山上的其他水系,往下流著流著,就匯成了長江。這下面呀,是長江源頭。”
在一瑯已經掌握的關于人類的知識里,長江是世界上一條極為重要的河流,是亞洲排名第一的長河,更是華夏民族的母親河。他曾經做過一個在長江上漂流的夢。
“要是能從長江源頭開始往下漂流,一直漂到長江出海口,那該多有意思啊!”一瑯脫口而出。
“你說的這件事,對于眼下的我們來說多簡單呀。”藍晶晶說,“重點是,從頭至尾漂流完長江,要費點時間。本次旅行時間只有一整個白天,你確定要長江漂流的話,那我們就去。”
“要多長時間?”藍萌萌問。
“一到兩個小時吧。”藍晶晶說,“我們不像人類,慢騰騰的。讓人類漂的話,要好些天呢。”
一瑯抬眼看了看天。嚴格地說,這會兒天還沒有完全亮。一兩個小時跟一整個白天比,不算太長時間。他下定決心說:“我想漂,你們想嗎?”
藍晶晶問都不問藍熒熒、藍萌萌的意見,說:“那就漂吧!飛飛,走!我們去下面的水系。”
“坐好了,我又要帶你們蹦極啦。”飛飛吹了個口哨,“旅客朋友們,為了確保您的安全,請系好安全帶。系好了嗎?蹦極開始啦。”
飛飛剛說完,他們的左上方忽然飛過來一個巨物。
“山鷹!”藍熒熒驚叫。
山鷹扇動著巨大的羽翼,向他們飛過來。與山鷹比,他們小得不能再小。他們這么小,是怎么被山鷹發現的呢?從山鷹的羽翼里發出的一個聲音,解釋了這個問題。
“老大,活水滴,真的是活水滴。”一只寄生于山鷹身上的白色念珠菌說,“啊,有四個活水滴。老大,你今天發大財了。”
“山鷹是瘋子,會把我們做成臉飾,快逃!”藍晶晶喊。
“他做不成,哈哈。”飛飛說,“他的速度還沒有我的十分之一快。”
說話間,一瑯感覺一陣風從耳旁呼嘯而過,視野中的雪山飛快地變矮,那只山鷹如同一個黑色標記,急速地后退,直到跟雪山一塊兒消失掉。“砰!”一聲,一瑯感覺自己像被丟進了冰窖,無數冰冷的死水滴向他的臉和身子撲來,又快速遠離。死水滴中摻雜著個別的活水滴,他們在拼命閃躲的同時,驚愕地望著一瑯和藍氏三姐妹。
“他們是誰?”一個活水滴問他的同伴。同伴怎么回答的,一瑯已無法聽見,因為他們已被飛飛甩出去很遠了。
“這就是漂流的感覺,暢快嗎?要不要再給你們加點速度啊?”如果配上某種節奏感強烈的音樂,飛飛眼下就是一個真正的說唱歌手。
“暢快!”藍萌萌開心得喊叫個沒完,“呀……哇……”
飛飛的速度快如閃電,他的四個乘客習慣后,不再驚魂不定了。藍晶晶淡定地告訴一瑯,適宜活水滴生活的溫度,在五攝氏度到六十攝氏度之間。高空和高原的溫度通常都很低,只有極個別頑強的活水滴種群才能生存,在剛才山鷹出現的高寒地帶,活水滴很罕見。所謂物以稀為貴,山鷹把活水滴當成奇珍異寶。請最好的山鷹工匠,把活水滴打造成珍珠形狀,掛在臉上,是山鷹們最愛做的事。
“可惡的山鷹。”一瑯替藍氏三姐妹感到后怕。
“更可惡的,是山鷹身上的念珠菌。”藍熒熒說,“他們是山鷹的幫兇,給山鷹通風報信。”
“剛才那個念珠菌很蠢,居然把一瑯也當成了活水滴。”藍萌萌大笑。
一瑯費勁地轉動臉龐,看到包著滿身死水滴的自己,模樣與同樣包著死水滴的藍氏三姐妹無異,難怪那念珠菌會認錯。他忽然感覺身體松動了一點,哦!隨著飛飛帶著他們一路往下漂流,他們所置身的水域,溫度不再那么低了。先前,超低溫把他們周身的死水滴全部凍得僵硬,如今這些死水滴正在慢慢變軟。
“旅客朋友們,剛才我們經過的水系,都是長江的創造者。”飛飛說,“馬上,我們就要進入長江,正式開始長江漂流啦。”
話音未落,飛飛已經拐了個彎,進入比先前寬闊、湍急的另一條水系。這應該就是長江了,一瑯想著,興奮了起來。忽地,他感覺有什么東西緊緊箍住了自己的脖子。他趕緊用手去拽,卻發現身邊的藍氏三姐妹跟他是一樣的狀態。是的,他們四個人的脖子都被一對胳膊箍著。細看下來,胳膊來自四個活水滴。與藍氏三姐妹及泳池里的其他活水滴不同,這些活水滴全都是小男孩的模樣。
跟一瑯一樣,藍熒熒已經看清了這些男孩活水滴。他們身上有點臟,這說明,隨著漂流的進行,原本清澈的水正在變渾濁。藍熒熒嫌棄地用手去拽脖子上的胳膊,箍住她的那個活水滴卻哀求起來。
“小姐姐,別把我扯掉。”他說,“你們的船太棒了,我從來沒見過這么棒的船。讓我跟你們一起漂流吧!”他把飛飛說成船。
的確,飛飛到了水里就是船,到了空中就是航天器。
另外三個活水滴也用同樣的語氣,向一瑯、藍晶晶、藍萌萌哀求著。
一瑯心軟了,對藍氏三姐妹說:“要不,就讓他們一起吧。”
藍晶晶瞥了眼一瑯,揶揄道:“你心眼兒真好,可你帶得過來嗎?”
一瑯立即發覺,自己的身體正越來越沉重。定睛一看,他和藍氏三姐妹身后都拖著一長串的男孩活水滴,后一個緊拽著前一個的腳。這個活水滴串的長度正在不斷增加,眼看著要超過他們身長的幾十倍了。
“看我做示范。”藍晶晶怒聲道。
她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箍住她脖子的手,另一只手挑了其中一根手指,用力往反方向擰。手的主人慘叫不止,立馬松開了。隨后,她身上的活水滴如同被風吹散的多米諾骨牌,一個個向江流中墜落。幾秒鐘后,藍熒熒、藍萌萌向藍晶晶學習,用同樣的方法甩掉了纏在身上的活水滴。一瑯仍不忍心動手,他身后的活水滴串,長度已有他本人身長的一百多倍了。
藍晶晶怒了。
“快把他們弄開!”她喊道,“飛飛過載了。再多點活水滴拖累,飛飛會翻。”
一瑯這才意識到,飛飛臉憋得通紅。顯然,為了確保行進的速度,他用了十成的氣力。
“對不起了。”一瑯對抱著他脖子的那個活水滴說罷,把手伸向脖子。
那個活水滴卻主動松開了手,說:“不給你們添麻煩了……你們玩得開心!”他的聲音在一瑯身后越飄越遠。
藍晶晶打開旅行包,拿出裝防曬霜的瓶子,往脖子的勒痕處補涂。一瑯和藍熒熒、藍萌萌也取出各自的旅行包,補涂防曬霜。這次旅行,要說有什么麻煩事,總要補防曬霜便是一樁。眼見天已經亮了,他們身上的防曬霜會消失得更多,他們將要越來越頻繁地補涂。不過,任何愉快的事情背后,都藏著大大小小的麻煩,生活的不完美,就是這么來的。
越往長江的下游漂流,江水中的活水滴越多。為了避免再發生先前那種事,藍晶晶建議大家主動出擊,看到有活水滴過來,就出手推。這個辦法很好。飛飛的速度太快,活水滴本來就不容易纏住一瑯他們,如果一瑯和藍氏三姐妹不停地把他們往外推,他們幾乎不可能纏上來。
“跟你們講,這些生活在野外的活水滴,終究還是活水滴。活水滴沒有一個不善良,所以說,他們只是調皮而已,心并不壞。”藍晶晶發表高見,“要警惕的是水中的魚,特別是那些壞魚。我們這樣順流而下,速度那么快,一不小心滑到一條壞魚嘴里去,就完了。我那次跟爸媽旅行,在另外一條江里,好幾次差點被壞魚吞吃掉。飛飛,你可看著點兒呀,別真把我們帶進壞魚肚子里去。”
一瑯在藍晶晶的絮叨聲中,推搡著撲過來的活水滴,某一瞬間,他發覺被他推掉的那個人不太一樣。過一會兒又有這種感覺時,他突然意識到,那是跟他一樣的水衛士。《水衛士環保工作指南》第三條規定,一條江中隔一公里,就有一個水衛士把守。
不一樣的感覺是什么呢?是他們只是不巧被一瑯撞上了。撞上時,他們不會像活水滴那樣把手伸出來,試圖抓住一瑯。他們跟活水滴不同,根本不想參與漂流。
一瑯忽然感到羞愧,覺得雖然今天是泳池的休息日,但他也不該出來玩兒,而應該像這些水衛士那樣堅守崗位。
“不好!”飛飛驚呼。
“怎么了?”藍晶晶問。
飛飛是否回答已經不重要。前方突然出現的一個黑色巨洞,給了他們答案。巨洞是一條壞魚張開的口腔。飛飛正攜著他們四個人,箭一般射向了進去。
“啊!”四個人也都驚呼起來。
“轉!快轉!”藍晶晶向藍熒熒、藍萌萌下達指令。
藍熒熒、藍萌萌立即明白藍晶晶的意思。藍氏三姐妹同時發力,令自己旋轉。她們被安全帶牢牢地束縛,是不可能旋轉成功的。但她們的力量可以使飛飛旋轉。就這樣,在離那口腔二十厘米的時候,飛飛因藍氏三姐妹的力量高速旋轉起來。旋轉中,他的速度降到零。一瑯被轉得睜不開眼,嘔吐不止。當飛飛停止時,他睜開眼,發現他們懸停在口腔外不到十厘米的地方。
“攀升呀!”藍晶晶喝令。
飛飛這才反應過來,“噌”地往上一躥。霎時,一瑯感覺自己脫離了江面,向空中飛去。飛飛這一躥,用力過猛,導致升得太高。等他停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到了上千米的高空。下面的長江,如同一條渾黃的巨龍。
“太危險了。”藍晶晶說,“漂流節目可以停止了,換別的節目吧。”
“看來黏氏三兄弟說得沒錯啊,你是個貪生怕死的人。”藍熒熒調侃道。
“怕什么!”藍晶晶氣沖沖地說,“飛飛,我要蹦極。”
“好的!”
“嗖”的一下,飛飛帶著他們重新來到江中。江面時而開闊、時而狹窄,他們的前方不時就有一條壞魚,張開巨口等著他們。每每出現這個情況,藍氏三姐妹就合力施展旋轉大法,令他們擺脫險情。
天空變得明亮時,他們結束了長江漂流,來到了寬闊得看不見岸的長江入海口。
“下一個節目是什么?”一瑯說,“前面就是海,去海里蕩秋千嗎?”
從小到大,一瑯最喜歡的事就是坐在浪花上蕩秋千。以往,他每天都有機會去蕩秋千,成為實習水衛士后,他好久沒蕩過了,心里面癢得慌。但他也有一絲恐慌,不確定會不會碰到教官,碰到了該怎么解釋出來旅行的事。教官年齡有好幾百歲,功力非凡,能像人類神話中的孫悟空那樣,一個筋斗翻出去十萬八千里。就像那天,教官把一瑯送到泳池,一個騰躍就回到了本部。教官每天都會出去巡邏,萬一他一個騰躍來到這邊的海中,發現了一瑯怎么辦?
“我們不去大海里。”藍晶晶說,“有的是好玩兒的地方,沒必要去海里。”
藍晶晶的話,反倒叫一瑯疑惑了:“為什么不去大海里玩兒呢?”
藍晶晶無奈地說:“我在淡水里待得太久了,一時半會兒沒法適應海水。”
“是的呀。”藍萌萌說,“老是在淡水里待著,去了海里身上會疼……”
“人類有一個故事,叫‘海的女兒’,你聽說過嗎?”藍熒熒說,“海的女兒的尾巴變成了雙腳,去了陸地,每走一步腳就疼得厲害。同樣的道理,海就是我們姐妹的‘陸地’,會讓我們疼得生不如死。”
“到了海里,怕是要過十天八天才能適應。”藍晶晶說,“可如果那樣,等我們回到淡水區,我們又得適應,又得經歷一次蛻皮的過程……”
“你知道蛇蛻殼嗎?”藍熒熒說,“我們蛻皮就跟蛇蛻殼一樣,全身的皮都得蛻掉。所謂煉獄般的日子,就是蛻皮那幾日的時光吧。”
一瑯不忍心了,他說:“我們不去海里,絕不去。”
“去打云吧。”藍晶晶說,“我跟爸媽去旅行時,這是我最喜歡的節目。”
這個節目,僅字面理解,就已經令人很感興趣了。眾人一致贊同后,飛飛帶他們升入幾千米高空。太陽光立即變得很強烈,一瑯馬上掏出旅行包補防曬霜。藍氏三姐妹動作比他還快。
所謂打云,就是跑到一團云的上面搗亂。搗亂的方式,就是想辦法讓云塊發生震動,致使它分散、聚合,甚至變成雨滴,向下墜落。
什么方法可以使云塊發生震動呢?關于這一點,眼下只有藍晶晶才懂。
“我們先找一團云,到他上面去。”藍晶晶說,“然后我再教你們。”
飛飛猛地一個拉升,把自己和四個乘客提上去數千米。現在,他們前后左右都是云。云有大有小、有濃有淡,見到這個可愛的“航天器”,以及上面四個打扮奇特的小人兒,云朵們都很高興,紛紛發出邀請,請飛飛、一瑯和藍氏三姐妹騎到他們身上去。
“不可以騎云。”藍晶晶制止很想去試試的飛飛,“不能進入云,雷電說來說來,如果在云里面會很危險。我那次跟爸媽去旅行,差點被電到。幸虧我閃得快,才躲過一劫。”
“那你快教我們怎么打云。”藍萌萌催促。
“很簡單的!”藍晶晶大笑起來,“就放聲唱歌啊。唱著唱著,云就會震動起來。唱得越大聲,云越容易震動。”
“就這么簡單?”藍熒熒問。
“不信你試試看。”
藍熒熒正要開嗓唱,藍萌萌已經亮了一串高音,她唱道:“叮叮叮當當當……”
果然,靠近她的一塊小小的云晃了幾下,變成了幾塊更小的云屑。藍萌萌驚奇地喊:“真的呀,唱歌真的可以把云震散。”
“一瑯、飛飛,你倆看好了,看我們表演。”藍晶晶興奮地唱了起來。
藍熒熒、藍萌萌馬上加入藍晶晶的歌唱隊伍。
破碎吧,我的小云云
離散吧,我的小云云
放手吧,我的小云云
再見吧,我的小云云
忘記恩怨吧,我的小云云
攜手相愛吧,我的小云云
叮當叮當叮叮叮叮當
嘭嘭嘭!嘣嘣嘣!咣咣咣!
藍氏三姐妹一邊唱,一邊解開安全帶,來到一團薄云的上方。這團云形似蛋撻,卻有幾千個蛋撻那么大。這顯然是一團女孩云,因為藍氏三姐妹剛開嗓,一張女孩的笑臉便出現在她身體中央。起先,藍氏三姐妹輕柔地唱著。在這樣的歌聲中,一個“蛋撻”分化成數千個“蛋撻”,每一個“蛋撻”中央,都是一模一樣的女孩笑臉。
歌聲逐漸嘹亮、有力,節奏也在變快。“蛋撻”們激動了起來,上下彈跳不止,幾千個“蛋撻”用同一種速度上下彈跳,像是有幾十個琴鍵的鋼琴同時彈奏。一瑯看得呆住了。
幾千個“蛋撻”里的幾千個女孩臉,同時張開了口。一瑯耳中傳來女孩的合唱。每個女孩都有著世上最細弱的嗓音,合在一起,像是春雨在樹葉上墜落的聲音。
沙啦沙啦,唆落唆落
客人們,親人們,愛人們
你們來啦,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別走啊,不要走
風里來,雨里去,云上一日游
別走啊,不要走
沙啦啦啦,唆落落落
她們的歌聲如同一粒粒蹦跳的珍珠,滲入藍氏三姐妹大氣磅礴的歌聲里,令聽者不免動容。一瑯不由想起了很多童年往事,一時間淚水漣漣。
小“蛋撻”們忽地集體收聲,停止了彈跳。藍氏三姐妹的歌聲也冷不丁停了。一瑯正納悶著,藍氏三姐妹飛到他身邊,快快地系上安全帶。
“快跑!”藍晶晶對飛飛說,“云疙瘩來了。”
“云疙瘩是誰?”左上方有一大片空域,里面一小塊云屑都沒有,飛飛斜向拔高自己,一口氣沖上去幾百米,接著問:“為什么這么怕他?”
“那是世界上最壞的云。”藍晶晶說,“大氣層里的云,都被云疙瘩管控了。云疙瘩其實也是云,只不過,他們是那種長得很黑的云。這些黑云彼此聯系,形成一個社團,在大氣層里管控別的云,目的是為了壓榨別的云,讓別的云交保護費。”
“別的云怎么向云疙瘩交保護費?”一瑯問,“云社會里的保護費是什么東西?”
“是最漂亮的冰晶。”藍晶晶說,“你們都知道,云由大量的微小水滴和冰晶構成。說起來,我們活水滴也可以變成云的組成部分,如果我們愿意死在里面的話。說到冰晶,每一團云,甚至每一小塊云屑里,都可能有那種長得十分漂亮的冰晶。越白的云里面,越有可能出現這種漂亮冰晶。不過,像云疙瘩這種黑云,里面就很少有。正因為自己沒有,他們才更想擁有。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云疙瘩社團里流傳起一個說法,說吃這種漂亮的冰晶可以延年益壽。所以,云疙瘩就想方設法得到漂亮冰晶。”
藍晶晶正說著,從他們下方躥上來一團黑云,咆哮著向他們撲過來。一瑯看到,黑云撲來的同時,變化著身體的形狀,時而是一頭牛,時而是一條蛇,時而是一只黑鷹,時而是一片荊棘,時而是一張黑網。
“快!再升高!”藍晶晶大聲喊。
飛飛不驚不乍,瞥了藍晶晶一眼:“媽媽,您是緊張糊涂了嗎?我們這個高度,大塊的云是上不來的。”
可不是嘛,云只能在大氣層相對較低的空域生活。他們現在置身的高度,云疙瘩想升上來也難。果不其然,那黑云在下面拼命地往上躥了幾下,終因躥不上來,悻悻地掉落下去。
藍晶晶心情平復了不少,過了一會兒,她說:“可惡的云疙瘩,就見不得人好、見不得人開心。剛才我們和那團云玩得開心,被附近這團云疙瘩發現了,就來壞我們的事兒。”
“可憐剛才那團云。”藍熒熒說,“那云疙瘩肯定又找到借口,問她要保護費了。”
“還玩打云嗎?”藍萌萌說,“這游戲真有意思,我還沒玩夠呢。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另外找一團白云,再玩?”
“行呀!”藍晶晶說,“飛飛,我們走,換個地方繼續打云。”
“我們不玩打云了吧。”一瑯悶聲道,“我想……”
“你想玩別的?”藍晶晶說,“那也行呀,好玩的事情太多了。我想想,接下來帶你們玩什么……”
“我什么也不想玩兒了。”一瑯說,“我應該早點回去。在外面玩兒,我心里不安。”
“這才出來一小會兒呢。”藍萌萌抗議,“你看,我們才出來不到三個小時,說好了出來旅行一整個白天的。這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才算露了個頭呢。我不干,要回你自己回。飛飛,你把一瑯扔下去,我們姐仨玩兒。”
藍萌萌動手去解一瑯的安全帶。藍晶晶拽開了她的手。
“你開什么玩笑?”藍晶晶說,“從這里把一瑯扔下去,他不得死?沒有飛飛和我們護送,他回不去。就像沒有飛飛和我們護送,他來不到這里一樣,明白嗎?”
“對不起,我被你氣糊涂了。”藍萌萌別過頭來,看著一瑯,“我都忘了,你離了我們水滴活不了。你個可憐的小家伙。”說完,她嘻嘻地笑了。
“我想去天廳。”一瑯說,“帶我去天廳看一眼,就看一眼,馬上回。”
藍晶晶笑了:“你這么想去天廳看看呀?早知道,我先讓飛飛帶你去天廳看一眼,然后再漂流、再打云、再……”
一瑯說:“我對其他節目沒興趣,就對這個有興趣。我看完天廳,你們把我送回去,之后可以出來繼續玩兒。”
“你是這樣想的呀?”藍晶晶琢磨了起來。
“就依了他吧。”藍熒熒說。
“那行!”藍晶晶說著,打開旅行包,取出裝防曬霜的器皿,剜了一大塊,快速為自己和飛飛涂抹了起來。見別人都沒動靜,她停下來:“快抹呀,愣著干什么?”
“你同意了啊?”一瑯高興得也抹起防曬霜來。
幾分鐘后,飛飛帶著他的四名乘客開始攀升。他起先的速度差不多有每秒鐘一萬米,比人類制造的火箭速度還快。他的速度越來越快,最終達到了每秒鐘兩萬米。攀升之初,一瑯身邊還稀稀落落地浮蕩著十分小的云屑。片刻后,他的左右變得空空蕩蕩,下面層層疊疊的云像是聚合到了同一個平面,把一瑯的視野遮得嚴嚴實實,再也看不到地球的樣子了。他環顧坐在左右的藍氏三姐妹,發現她們有點反常,尤其是藍萌萌。她正捂住心房,嘴唇微微顫抖,眼睛都不敢眨。
“你不舒服嗎?”一瑯問。
藍萌萌小幅度地點頭,不敢說話,像是要哭出來了。
藍晶晶說話也有些費勁:“一瑯,待會兒到、到了天廳,我們馬上就要下去。越往上,我們越不舒服,我們去、去下面等你……”
“噢,好的。”一瑯沒太明白藍晶晶的話。
“晶晶的意思是,我們跟你約一個時間。”藍熒熒說話比藍晶晶正常點,“你跟我們說,在上面玩多久,到時間我們來接你。”
很奇怪,一瑯跟藍氏三姐妹相反,越往上空氣越稀薄,他反倒越適應。“玩不了多久的。”他說。
藍熒熒生氣了:“到底多久,給個準話。沒、沒見我們說話那么辛苦嗎?”
“半個小時吧。”一瑯思考了一下說。
“行!”藍熒熒說,“半小時后,我們來接你……只等你五分鐘。你沒下來,我們就當你想留在天廳……”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一個奇特的地方。藍晶晶喊飛飛停下,然后讓一瑯解安全帶。一瑯才解開安全帶,藍晶晶就喊飛飛降落。
“等一下!”藍萌萌費盡力氣地說,“讓我看一眼。”
“好。”藍晶晶說,“就停十秒鐘,你倆快看。”
一瑯輕松地跳離飛飛。他向上看去,發現上方有一層薄薄的分界線,分界線之下,是剛才他們經過的晴空,之上是一個微微泛著金光的空間。這空間的縱深、寬度難以估算,只能用“無垠”來形容。一瑯感覺到,上方的空間正向他釋放著某種磁力,引得他要立即穿過那個分界線,進入里面。
“好棒!”藍萌萌驚嘆地說著,她解開安全帶,來到一瑯身邊,高高舉起手。
她的個子在藍氏三姐妹中最高,比一瑯矮不了多少。
“你托我一把。”她對一瑯說。
一瑯托起藍萌萌,讓她站到自己的肩頭。藍萌萌向上舉著的手,突破了那個分界線。
“小心!”藍晶晶驚呼。
她的提醒晚了片刻,藍萌萌突破分界線的手,從指尖到手掌瞬間化為烏有。一瑯驚愕萬分。藍萌萌口中喊著痛,縮回失去手掌和五指的那只手,大哭起來。
“趕緊回來。”藍晶晶喊。
藍萌萌忍著劇痛,跳向飛飛,坐了下來。藍晶晶、藍熒熒手忙腳亂地幫她系安全帶。一瑯也想過去幫她,可不知道為什么,從上方傳來的吸引力更大了,他身體一松便向上飛去。當他用頭頂開分界線時,他瞥見飛飛已經帶著藍氏三姐妹斜向下飛奔而去。
第六章
身處這個微金色的空間,一瑯感覺整個身體變輕了,人也自在了。這地方太舒服了,真想永遠待在這里,他的腦子里突然閃過這個念頭。隨即這個自然到來的念頭,令他吃了一驚。他愧疚起來,自語道:“我現在應該待在泳池,不是在這里。”這句話說完,他被眼前的畫面嚇了一跳——泳池的梯子旁,那個女救生員正和男救生員換班;幽藍的池水中,幾個會員有的在游泳,有的在玩水;小板正在媽媽的指導下,在泳池邊學游泳。
可是,一瑯現在怎么能看到泳池呢?他正納悶著,旋而感到一股驚恐如電流般從腦海中閃過。眼前的泳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類似波紋的東西。很快,這東西也不見了。
怎么回事?一瑯還在想他剛才看到的泳池,為什么又看不見了?
一瑯忽然想到了藍萌萌,她的手要不要緊?這么一想,他的眼前出現了另一個畫面——藍萌萌和藍晶晶、藍熒熒坐在飛飛的身上,在一團團的云朵間穿行。總有云向他們撞過來,每到這個時候,飛飛總有辦法躲開。
“很疼吧?”藍熒熒關切地問。
“怎么能不疼?”藍萌萌哭得停不下來。
“要不,我們先送你回去吧。”藍晶晶說,“你回去養傷。”
“我才不回去!”藍萌萌擦掉眼淚。
“好樣兒的!”藍晶晶說,“飛飛,我們去玩兒下一個節目。”
下一個節目是什么?一瑯還沒來得及看見,又一陣恐慌趕走了他眼前的畫面。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為什么想到誰就會看到誰呢?
一瑯回顧《水衛士環保工作指南》及附則中的所有條目,發現沒有任何一個條目,可以解釋他正面臨的情況。忽然,他想到,是他的意識在指揮他看到的東西。
想明白了這一點,一瑯激動了。他已有了“透視眼”,能不能看到去世的爸媽呢?
才這么一想,爸媽就來到了眼前。除了爸媽,還有一個很小的男孩。那不正是小時候的他嗎?這個一瑯,此刻正坐在一朵浪花上。浪花前搖后蕩,他跟著前后搖晃,愜意地閉上眼,打起瞌睡來。大而圓的月亮和如穹頂般的星空,在他上方照耀著他和爸媽,那是特別美的場景。他安心地在浪花上犯起迷糊來。
“一瑯,別在浪花上睡。乘完涼,回家睡吧。”爸爸提醒一瑯。
過了一會兒,媽媽說:“一瑯,你要記得,不可以在浪花上睡覺。睡著了,萬一人類的船來了,你來不及躲。”
一瑯一激靈,眼前的畫面消失了。
果然是天廳啊!一瑯明白了,這里不但可以透視此刻別的空間發生的事,還可以看到過去。一瑯一陣驚喜,貪心起來,他想:這里能不能看到未來呢?未來,他能不能安全度過實習期,被授予“水衛士”的名號?那更遠的未來呢?他能否像教官一樣,擁有無比強大的能力,可以一個騰躍飛出去十萬八千里?
這個念頭一閃,他的教官出現在眼前。
在深寂的大海中,教官森森然地站立著。他一句話不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一瑯。多少次,教官這樣站在一瑯的面前。一瑯分不清,站在他眼前的教官,是這會兒本部的教官,還是過去某個時間里的教官。
“一瑯,你到底還是來這里了。”教官開口了。
一瑯意識到,他看到的是此刻本部的教官。令他驚訝的是,教官顯然也看得到他。原來,當水衛士的級別高到教官這樣時,會擁有透視能力。
“你想得沒錯。”教官不但能透視空間,還能洞悉人的心靈,“如果你能順利度過實習期,再順利完成一次次任務,未來你也可以擁有我這樣的能力。”
一瑯現在知道了,他離開本部后干過什么、想過什么,都瞞不過教官。只要教官愿意,時刻都可以監視一瑯。他不敢再看教官,命令自己想別的事情,可腦子就是不聽指揮——教官依舊站在他面前。
“一瑯,我必須告訴你一個事實。”教官說,“你已經來到天廳,只要不離開那兒,你就擁有了不得的能力。離開后,你要歷經無數的考驗,才可能獲得同樣的能力。有可能歷經考驗后,你也無法具備這些能力。但是,如果你真的有了這樣的能力,任何地方對你來說都是天廳。”
一瑯明白教官的意思。他可以留在這里,也可以離開。那么,在與藍氏三姐妹約定的半小時后,他是離開還是留下來呢?
留下,很有誘惑力;離開,也不是沒有誘惑力。
他一時傷透腦筋。隨著他的思索,教官從他眼前消失了。
他很快不再考慮這個問題。他得抓緊時間利用眼下的超能力,干點有意義的事,比如,看看黃小漆在干什么。
就像教官可以監控他一樣,他要來監控黃小漆。
一如先前發生的狀況,腦子里一想到黃小漆,黃小漆就來到了眼前。除了黃小漆,還有黏氏三兄弟。
這次又有點不一樣。一瑯可以看到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然而,他們所在的環境,一瑯卻看不清楚。他只能看得出,這四個人處于一種類似銀灰色的虛光中。虛光就像一道屏障,把后面的東西遮住了。
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在對話,一瑯卻聽不到任何聲音。
他們的對話,是一種“嗡嗡”的聲音,像是他們的嘴上套了一個又長又深的筒,聲音跑到那里面后,慢慢被筒的深度“吃”掉了。
看來,在這天廳里也不是想看到什么就可以看到什么的。不!應該換個說法,黃小漆有比普通人高的能力。一瑯想:那么,他能看到我嗎?
一瑯迅速有了答案:不可能!黃小漆絕不可能看得到他,他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如果看得到,黃小漆會跟他說話的。
“嗨,黃小漆!你看得到我嗎?”一瑯不放心,問了一句。
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沒有任何回應。
確定了,黃小漆看不到一瑯,他沒有那種透視能力。
一瑯放心了。忽地,他意識到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他來天廳多久了呢?這么想過之后,泳池墻上的那個掛鐘來到了他眼前——現在是八點十一分。
問題是,剛才他上天廳時,并沒有看時間。
只能估算來天廳的時間了。一瑯憑經驗判斷,他來這里大概有十到十三分鐘。啊?如果半小時后離開的話,那么,眼下他在這里只能再待十七到二十分鐘了。他想:得趕緊享受眼下所擁有的超能力。
這么一想,他看到一座城市遠遠地矗立在眼前。這是他此前研修與人類有關的學問時,了解過的一座城市。
“嗨!你好。”一瑯跟這座城市打了聲招呼。
這座城市像是聽懂了一瑯的話,如一個熱情奔放的人,以一種排山倒海之勢,向一瑯奔了過來,嚇得一瑯往后退了老遠。
一瑯決定再去看一看那些他曾經了解過的名山大川。這么一想,世上的一座座山、一條條河流,一個推著一個地來到了他眼前,又一個趕著一個地呼嘯而去。這種感覺太美妙了!一瑯陶醉極了,忍不住又在腦子里默念這些名山大川的名字,讓它們又排著隊在他眼前“走”了一回。
現在是幾點了?一瑯眼前出現了泳池里的鐘——八點十七分。天啊!這就又過去了六分鐘?
還看點兒什么?一瑯血壓上升,心跳加快。想看的太多,它們如同跑馬燈,才閃到眼前就又閃開了。太多畫面在眼前閃爍、跳躍,使一瑯看不清它們中任何一個的具體樣子,他的眼睛快被閃瞎了。他收拾心情,盡量讓自己少想一點。就這樣,那些閃爍不停的畫面終于停止了。他慶幸地閉了閉眼,又把眼睜開。
這時,他的眼前站著一個尖臉男孩。
不是“想”出來的,是真的有一個男孩站到了他眼前。
“你好!”尖臉男孩的年紀跟一瑯差不多,也是水衛士,他問道,“你是新來的嗎?”
“我……”一瑯說,“我過來看看。”
“嗯?”尖臉男孩說,“你是過來玩兒的?”
一瑯不置可否:“算、算是吧。你是住在這里的?”
“我已經在這里待了很多很多年。”尖臉男孩說。
“多少年?”
“算不清了。幾百年,總是不止的。”
一瑯倒吸了一口冷氣。
尖臉男孩說:“你剛才的意思是,你會離開這里?有人接你嗎?”
一瑯迅速調整思想,看了看那個鐘,時間已經是八點十九分了。他說:“幾分鐘后會有人來接我。如果,我想離開的話……”
“那我能跟你一起走嗎?”
“你要跟我一起走?”一瑯不解,“我的意思是,你都在這里待了幾百年了,說離開就離開?”
“幾百年,就是個數字而已……”尖臉男孩沉吟片刻,“說起來,這里特別好,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剛說完,尖臉男孩的手里出現了兩個十分漂亮的草莓,他遞給一瑯一個,另一個送到自己嘴邊,做出吃的樣子。可水衛士并不需要吃東西,如果想體驗吃東西的感覺,就把東西拿在手上,假裝吃一下。
一瑯沒有接草莓,他不喜歡草莓。他也想了一下,眼前出現了一個櫻桃。他將櫻桃送到嘴邊,假裝吃了兩口。他太喜歡這種想“吃”什么,就可以“吃”到什么的感覺了。要不是尖臉男孩告訴他這件事,他還不知道呢。“生活在這里,還有什么想做就可以做到的事?”他很想知道。
“你也不會死,永遠不會。”尖臉男孩換了一杯酸奶,“喝”了一口,思索片刻后說,“你就只管享受你擁有全世界的感覺。可是時間久了,還是會覺得沒意思,想離開……”
一瑯意識到:尖臉男孩并非真的想離開這里,他說這些的目的,是炫耀眼下他所擁有的生活。一瑯惆悵地看了眼泳池里的時鐘,八點二十一分了。他緊張起來,對尖臉男孩說:“不過,接我的人真的要來了。”
“你不會走的。”尖臉男孩冷笑著說,“我也曾像你一樣,被幾個小水滴做的飛船送到這里。她們告訴我,只等我半小時。在這半個小時里,我也像你現在這樣糾結。最后,我選擇留下。這里多好啊!這是萬物都在追求的生活,是造物主所能給我們的最好的生活。”
“真有那么好嗎?”一瑯說,“不就是有透視能力,能看得到過去,另外,想有什么就可以得到什么嗎?”
“可不止那么多。”尖臉男孩說。
“還有什么?”一瑯問。
“哼!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暫時還不想告訴你。”尖臉男孩說,“我現在只能告訴你,生活在天廳,除了你不能離開這里之外,什么都可以做到。”
“是嗎?”
“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里沒有任何危險。”
“這一點,我看出來了。”
“留下來吧!許多你現在還不知道的好事情,我慢慢告訴你。”
一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說:“這里好是好,但也很無聊。我還是回去吧,以后我想來就過來玩會兒。玩完了,再走。”
“哈哈哈!”尖臉男孩笑了起來,“這里是你想來就可以來的嗎?你要真離開了,就會知道,你只有一次機會來這里。除非若干年后你成為……”
一瑯知道他說的意思,若干年后,如果能成為強大的水衛士,如教官那樣,就可以想來就來。在此之前,能不能再來這里,他自己可說了不算。
“我不信。”一瑯說,“為什么呢?”
“你試試就知道了。”尖臉男孩說,“沒來過這里的水衛士擁有一種東西,來過之后這東西就會消失。失去這個東西后,你想進入天廳,會遇到極大的反抗力量。”
一瑯想起先前那個把他吸上來的力量,明白了尖臉男孩的意思。就是說,他來過一次之后,這股吸引他的力量會掉轉方向,變成排斥他的力量。
現在幾點了?一瑯緊張地看了看時鐘。天啊!八點二十六分了。約好的半小時馬上就要到了,說不定藍晶晶已經帶領飛飛到下面等著了。這么一想,他的眼前出現了藍氏三姐妹坐著飛飛向上疾駛的畫面。
真的來接他了。很快,飛飛就會停在下面。
“留下來吧。”尖臉男孩說,“每個水衛士奮斗一生,不就為了得到現在這樣的生活嗎?只要你留下來,馬上就能擁有。”
尖臉男孩說完,便消失了。一瑯眼前只剩下了一片微金色的晴空。怎么辦?走,還是留?一瑯的腦子因思索變得疼痛,他忽然想:不折磨自己了,由身體決定。
一瑯放松自己,希望自己被一個自由落體的動作,釋放到天廳的下面。
然而,他發現在這里沒辦法自由落體,總有一股向上的吸力,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帶著他往上走。
這個發現令他錯愕。他俯身往下看,發現先前可以看到的天廳下沿不見了。在不知不覺間,他一直在升高。升高了多少呢?不知道。
他蓄足力量,往下跳去,可只能跳下去數百米。突然之間,他意識到,就算現在他想下去,也很費勁。也許,他費了很大勁,終于跳下天廳的下沿,也錯過了約好的時間,飛飛已經不在下面了。
一瑯不再思忖留與不留的事,只一心一意地往下跳,一下、兩下……五百米、一千米……看見了,能看見天廳的下沿了。他在心里鼓勵著自己,繼續跳。
嗯!那下沿越來越清晰了……哈!看到飛飛和坐在里面的藍氏三姐妹了。
“他不會回來了,我們走吧。”藍熒熒說,“待在這里不太舒服,走吧。”
這是一瑯在跳躍的過程中,用腦子聽到的。飛飛和藍氏三姐妹,離他還有至少一千米的距離呢。
“別走啊!”一瑯驚恐地想。他不停地向下跳著……只有幾百米了,他的耳朵真真切切地聽到了藍晶晶的聲音。
“好吧!”藍晶晶嘆了口氣說,“看來,他真的不會回來了……那咱們走吧。”
飛飛掉了個頭,說:“坐穩了,我要起飛了!”
“等等!”藍萌萌欣喜若狂地大叫,“一瑯,是一瑯!”
“刺啦”一瑯聽到一個聲音,像是一片青翠的綠葉被撕開了。之后,一瑯突破了天廳的下沿。立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來自地球的吸引力。他對著飛飛,校準了方向,然后不再用力,只放松自己的身體,墜落了下去。
“啊!”藍萌萌大叫,“疼……疼死我了。”
一瑯沒把方向校準,沒有墜落到自己的空位上,一屁股坐到了藍萌萌身上。
“對不起!”一瑯趕緊道歉,想起了藍萌萌的手,“你的手怎么樣了?”
藍萌萌滿不在乎地舉了舉斷手:“不疼了。只是……我以后只能做個獨手美女了。”
“這里太讓人難受了。”藍熒熒說,“飛飛……快飛!”
飛船以比人類制造的火箭還快的速度,載著飛飛、一瑯、藍氏三姐妹迅速接近云層。隨著飛船的下降,藍氏三姐妹的不適感逐漸減弱。藍晶晶又像個諧星一樣,調侃起一瑯來:“怎么沒留在天廳呢?是舍不得我們嗎?”
一瑯卻感到越來越不舒服了,說話變得越來越不容易:“回、回去再跟你們說。”
“還不想說了呢。”藍晶晶說,“說說唄!給大家解解悶兒。”
他們下方幾百米處,出現了一團烏云。飛飛來了個急剎車,一瑯和藍氏三姐妹倒得前仰后合,藍萌萌差點脫離安全帶,被甩出去。藍晶晶正要罵飛飛,下面的一團烏云把她嚇住了。
這不是一般的烏云,他正往這邊跑呢。
這是云疙瘩,想來找他們麻煩的。
“快跑!”藍晶晶喊。
飛飛已經轉了一個方向,飛馳起來。云疙瘩拼命追了過來。
“想跑?沒門兒!”從云疙瘩的身體里,發出一個聲音。
不是云疙瘩自己的聲音,也不是云疙瘩里面任何水滴或冰晶的聲音,是黃小漆的聲音。
“一瑯,別怪我對你冷酷,別怪我對你無情,是你自己找死。”黃小漆說,“我原本想,你去了天廳就不會回來。沒想到,你不愿意待在天廳過清閑、輕松、快樂的好日子,居然回來了。既然這樣,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
黃小漆的這番話,讓一瑯看清了他的陰謀。毫無疑問,這都是黃小漆設計好的!先前黃小漆利用攻心術,誘導一瑯去天廳。可是令黃小氣漆沒想到的是,一瑯沒有被天廳誘惑到,回來了。
云疙瘩越來越近,一瑯他們再也看不到云的外廓,只覺得眼前一片濃黑,翻涌著、撲騰著。黃小漆一個飛躍,來到這片濃黑的前方。他的身后,照例跟著他的三個跟班——黏氏三兄弟。
四個人都穿了特制的防水服。它們由下水道里的千年水垢制作而成,具有極強的防水功能。這四個人敢躲在烏云里,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有了這層保護,他們就沒那么怕水了。云里面密布水滴和冰晶,即便不小心被碰到,他們也不會受傷。
“別來無恙啊,一瑯。”在一瑯他們前方不遠的地方,黃小漆定住身,拿腔拿調地說。
“你不再裝成好人的樣子了?”一瑯觀察著黃小漆的一舉一動。他倒想看看,黃小漆會有什么大動作。
“你還原成壞人,比裝成好人看著還順眼點兒。”藍晶晶說,“一瑯,別怕他。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別給自己加戲了。”黏小核沖藍晶晶喝道。
黃小漆瞪了黏小核一眼,又將目光落到一瑯臉上,說道:“你說你呀,天廳里面多好啊,那是我們霾斗士做夢都想去,卻無法到達的地方。你倒好,去了卻又回來了。早知道你這么蠢,我還費那么大勁兒逗你干什么?還不如昨天見你的時候就把你除掉。”
一瑯讓自己鎮定下來,笑了笑:“誰除掉誰,還不知道呢。”
“老大,別跟他廢話了。”黏小核說,“動手吧!”
“那咱倆先比試一下。”藍晶晶挑釁地看著黏小核。
黏小核摩拳擦掌:“行啊,誰怕誰!”
藍晶晶向藍熒熒、藍萌萌耳語了兩句,解開安全帶,飛向黏小核。黏小核根本不把藍晶晶放在眼里,用更快的速度向她飛去。藍晶晶在黏小核即將撞上自己時,轉了個足足九十度的彎,向一旁飛去。黏小核沒防備她這一著,張牙舞爪地向前撲去。藍熒熒、藍萌萌早已等在前方,在黏小核即將撲到她們面前時,左右開弓,分別向他的左右眼吐水。
黏小核的兩只眼睛同時被水擊中,他驚叫著用手去扒拉眼皮。像他這樣的霧霾顆粒,黏性實在太大,兩只眼皮遇到液體便黏住了,任他使多大的勁,也只能扒拉出一條小縫。等他不扒拉了,那條縫就又合上了。
“撕他!”藍晶晶高喊。
她的意思是撕掉黏小核的防水服。只要將黏小核的防水服撕破,他就無法待在這個到處都是云朵和云絮的天空里。
撕一個小口子,都會給云朵和云絮里的死水滴機會,他們會鉆進防水服里面,把黏小核的身體弄濕,繼而令他皮膚迅速潰爛。要是撕開的口子夠大,來自云朵和云絮的死水滴,就更容易弄濕他的身體了。要是有某朵云突然變成了雨,往下掉,黏小核就更麻煩了。他會先被淋成落湯雞,然后潰爛成湯汁,隨雨一起墜入大地,變得無影無蹤。
藍熒熒、藍萌萌加起來有三只手,要撕一個兩只眼睛根本睜不開的人,還不是小菜一碟。二人正把黏小核抓住,欲撕開他身上的防水服時,黏小籽、黏小粒向她們撲來。她們只好放開黏小核,迎戰黏小籽、黏小粒。她們的三只手,敵不過黏小籽、黏小粒的四只手,頃刻間,她們便落了下風。藍晶晶當然不會坐視不管,她也加入了進來。
黏小核聽著動靜,兩只手胡亂地撲打著,也加入了進來。一時間,藍氏三姐妹和黏氏三兄弟混戰在一起。
藍氏三姐妹以撕破黏氏三兄弟的防水服為目的,黏氏三兄弟呢,他們的目的也很明確,用蹭、刮的方式,使藍氏三姐妹身上的防曬霜變薄,直到沒有。
“他們都打起來了,咱倆還等什么?”黃小漆歪著嘴,斜視著一瑯。
一瑯穩住心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黃小漆。他們彼此的目的也是如此,一瑯要設法破壞黃小漆的防水服,黃小漆要設法弄掉一瑯身上的防曬霜。
對雙方來說,要達到目的,最好的方式就是摔跤。
藍氏三姐妹和黏氏三兄弟撕打了一陣,進入摔跤環節。
一瑯和黃小漆則是直接進入摔跤環節。
雙方實力不相上下,一時半會兒難分輸贏。一瑯、藍氏三姐妹沒能把黃小漆、黏氏三兄弟的防水服破壞一點點,黃小漆、黏氏三兄弟也沒能把一瑯、藍氏三姐妹身上的防曬霜弄掉一點點。
雙方就這樣處于膠著狀態,這種時候,任何一方只要再多一個實力戰將,勝負立見分曉。飛飛不再甘心只做一個觀戰者,他騰身而起,盯準了黃小漆,撞了過去。一瑯看到飛飛撞過來,連忙喝止。
“飛飛,你不要來。”一瑯喊,“好好在一邊兒待著。”
要是飛飛被撞壞了,誰帶一瑯和藍氏三姐妹回泳池?回去的路途,也不容易呢。一瑯的話,令飛飛意識到自己的使命,他一個急轉彎飛遠了,又停下來,安心地觀戰。觀戰歸觀戰,他也不讓自己閑著,得用他的方式激勵自己的戰友們。
“加油,一瑯!加油,媽媽!加油,大姨!加油,小姨!”飛飛不停地大喊著。
黃小漆身上真臭啊,一瑯都快被他熏吐了,但一瑯不能吐,把自己吐癟了,綁在身上的死水滴就有可能掉下來,這也是致命的。黃小漆卻變得更臭了。一瑯立即意識到,他在一個接一個地放屁,上一個與下一個的間隔時間越來越短。一瑯被熏得頭暈目眩,真的吐了。黃小漆來勁了,放得更歡了。
不遠處,傳來藍氏三姐妹的聲音:“太臭了!”
這么看來,黏氏三兄弟跟黃小漆在用同一著對付藍氏三姐妹。
藍氏三姐妹也忍不住開始嘔吐。
一瑯現在知道,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的這些屁,是蓄意而為,目的是讓一瑯和藍氏三姐妹嘔吐,繼而削弱他們的能力,甚至有脫水的危險。他決定不再跟黃小漆糾纏。然而,無論他怎么使勁推搡,就是推不開黃小漆。緊急關頭,他運了一口分量很足的水,對準黃小漆的眼睛噴了過去。
黃小漆不是黏小核,他顯然提防著一瑯這一招。一瑯口中的水才向他射過去,他就偏開頭,躲開了。不過,眼睛雖然躲過了,耳朵卻沒躲過。那股水至少有三分之一擊中了黃小漆的左耳,黃小漆疼得撒了手。
擺脫掉黃小漆的一瑯,一時身體失去控制,向下跌落。跌落的過程中,他瞥見藍氏三姐妹也學著他的手法,擺脫了黏氏三兄弟。她們也跟一瑯一樣,失控地向下跌去。
“哈哈哈哈哈!”從上面傳來了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的狂笑。
一瑯努力地控制身體,想盡快停止跌落。他忽地發現,底下黑壓壓的一片東西,正向他撲來。
那無疑是一團烏云,大概有先前那團云疙瘩的十分之一大。
一瑯驚恐地收住身體,向一側飛去。不曾想,那個方向也出現了一塊烏云,大小跟先前那團差不多。一瑯掉頭飛向另一個方向,那里也有一塊相同大小的烏云,張著巨口,向他撲來。一瑯驚恐地定了定,這時他發現,十幾塊烏云正從多個方向朝他撲來。他意識到,這些烏云是由那團云疙瘩分解而成的。
眼前已變得黑茫茫一片,一瑯慢慢看不清東西了。
“我們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路,都被堵死了。怎么辦?”
這是藍萌萌的聲音。一瑯憑感覺判斷,她倆離得不遠。
“還能怎么辦?找準一個方向,沖出去。”藍晶晶說。
“好,我們沖。”藍熒熒說。
一瑯聽得出,她們三個在一起。
在這個關鍵時刻,飛飛來了!
“飛飛!”一瑯驚喜地喊。
“快上來。”飛飛說,“你先上來,我再去接媽媽、大姨、小姨。”
一瑯抓住飛飛,坐到自己座位上,系好安全帶。飛飛立即向著藍氏三姐妹的方向飛去。幾秒鐘后,一瑯看到了背靠背站著的藍氏三姐妹。他逐一將她們拉進來。
“哈哈哈哈哈!”烏云外面傳來黃小漆的笑聲,“你們不可能出去。這是我送給你們的墳,你們就待在里面吧。”
“什么墳?”幾團烏云齊聲呵斥,“我們是主宰天空的云老大,你說我們是墳?”
“對不起、對不起!”黃小漆說,“我說漏了嘴,不不不!我是胡說八道。你們啊,是天空里的老大。對了老大,快加把勁,把那個討厭的水衛士還有他的三個朋友除掉。我費了那么大的勁兒,從那些白云里找到五顆頂級冰晶,全都給了你,你拿了我的冰晶,要好好給我辦事啊。”
原來黃小漆和云疙瘩做了交易,難怪一貫唯我獨尊的云疙瘩,愿意幫助黃小漆呢。
一瑯和藍氏三姐妹緊張地坐著,不知所措。飛飛轉來轉去,拿不準該往哪個方向突破。
“才五顆冰晶,就想讓我幫你辦那么大的事?”一個領頭的烏云說,“要想讓我幫你除掉他們,還得再給我五顆。”
“你這不是敲詐嗎?”黃小漆急了,“說得好好的,我給你五顆冰晶,你負責幫我把他們四個除掉,現在你只是把他們圍困起來而已。”
“那就再加四顆。”
“云老大,你不講規矩啊。”
“規矩是什么?”烏云們齊聲說,“我的天空我做主,這里的規矩都由我說了算。最后再問你一句,三顆行不行?”
“云老大啊……”
“找漂亮冰晶的能力,全世界數你們霾斗士最強,我就是看中你這能力,才跟你做交易。本著跟你長期合作的心態,我才降低到三顆。你要是心里還沒數,我就撤退了。你自己除掉這四個人吧,一、二、三……”
“好好好,三顆!等你除掉他們,我就去給你找。”黃小漆說,“你先除掉他們,快!閃電、雷鳴,趕緊用起來啊!”
烏云們開心地齊聲大笑:“我們分頭行動,黃小漆你去找冰晶,我們發電、打雷。”
說話間,一瑯眼前的烏云們彼此撞擊起來,隨即一串串閃電從他們的邊界冒出來。轟隆隆的雷聲也在一瑯耳邊響起。藍氏三姐妹催促著飛飛,讓他趕緊飛起來。飛飛卻因四面八方頻頻閃現的閃電,不敢輕舉妄動。
“一瑯、媽媽、大姨、小姨……”先前那么活潑的飛飛,這會兒一臉冷峻,“只有一個辦法能帶你們出去。”
“什么辦法?”藍晶晶說,“快說呀!”
“自由落體。”飛飛的聲音冷靜極了。
“這是什么辦法?”藍熒熒怒了。
藍晶晶按捺住心中的急躁,用媽媽撫慰兒子的語氣,說:“好飛飛,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要有辦法,就快說出來。要是沒辦法,我們跟他們硬拼。”
“只有自由落體這個辦法。”飛飛說,“你們快下去,躲到我身子底下,我帶你們自由落體。”
“為什么躲到你身子底下?”藍晶晶說,“你要自由落體,我們坐在你里面,不照樣可以‘落’嗎?”
“不一樣!”飛飛嚴厲地說,“再說一句!趕緊鉆到我底下去,抓牢我。”
藍晶晶對一瑯說:“不知道飛飛是什么意思,也沒別的辦法了,照他的做吧。”
一瑯想了想,說:“相信飛飛吧。”
四個人飛快地解開安全帶,跳到了飛飛的身體下面。
“抓好了嗎?”飛飛問。
一瑯和藍氏三姐妹都說:“抓好了。”
一聲響亮的“咔嚓”聲之后,一瑯感覺自己和藍氏三姐妹全都被壓扁了。他迅速意識到,飛飛攔腰截斷了自己。
“飛飛!”他驚愕萬分。
沒有回答。一瑯意識到,飛飛已經犧牲了。
“飛飛!”藍萌萌哭出聲來。
藍晶晶、藍熒熒也哭了。
在她們的哭聲中,一瑯感覺自己的身體正筆直地往下沖去。耳畔傳來飛飛殘存的身體被閃電擊中的咔咔聲。聽著這聲音,一瑯能感覺到飛飛殘余的身體正變得越來越小。現在,一瑯的目光越過飛飛透明的殘體,看到了下方烏云的邊界。然而,飛飛的殘體卻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片。漸漸地,一瑯感覺到身體的疼痛。隨著飛飛身體變薄,它對一瑯和藍氏三姐妹的保護能力也越來越弱。現在,他們越來越能感受到閃電的威脅了。
終于,在飛飛的殘體將要完全消失時,一瑯和藍氏三姐妹突破了烏云的下沿,向著下面的大地墜去。現在,他們已突破云朵所能到達的最低空域,安全進入到了沒有云朵的空中。大地越來越清晰。
“我們安全了。”藍熒熒說。
“我們是安全了。”藍萌萌說,“可飛飛他……”
藍晶晶失聲痛哭:“飛飛!”
她們創造了飛飛,卻目睹了飛飛犧牲,這樣的打擊,沒辦法用言語來形容。一瑯的難過,不比她們少。大家都很悲痛。這個時候,作為唯一的男子漢,一瑯需要打起精神,面對新的挑戰。
這個新的挑戰就是——剛才他們身上的死水滴全被壓沒了,防曬霜也隨著那些死水滴的掉落消失了。這會兒,他們仿佛在太陽下“裸奔”,隨時都有可能被蒸發掉。
側下方,一群在優雅地飛行。
“我們躲到大雁的羽毛里去。”一瑯說。
藍氏三姐妹都停止哭泣,在一瑯的引領下,向大雁飛去。
大雁的羽毛里真暖和啊。幾分鐘后,在羽毛里鉆行的一瑯,將藍氏三姐妹逐一找到,集中在一起。他們緊緊相擁,用身上不多的水汽,給予彼此能量。慢慢地,他們的身體都活泛了一些。用手撥開頭上的羽毛,一瑯俯看到大地上的一片森林。這片森林如同一條綠毯,緩緩地在他眼睛下面移行。
“現在是春季,這是北歸的大雁。”藍晶晶說,“他們的故鄉,一定還在很遠的北方。他們會一直飛下去,沒日沒夜地飛。我們沒有那么多時間了,得趕緊落到一處有水的地方去。”
供他們藏身的這只大雁,唱起了歌。別的大雁,也跟著唱起來。天空里輕風漫漫,他們的歌聲在天幕下悠揚地飄蕩。
我是大雁啊
天空啊,無論你多遼闊
你都是我的驛站啊
我是飛來飛去的大雁啊
為了每一個早上
能在溫暖的晨風中醒來
我學會了遷徙
為了每一個夜晚
能在溫暖的晚風中睡去
我愛上了遷徙……
“我原以為,世界上最好的歌者是我們活水滴。”藍熒熒幽幽地說,“沒想到,大雁的歌聲也這么好聽。”
“是呀!太好聽了。”藍萌萌說,“但他們的歌聲太傷感了,讓我忍不住想到,我失去了一只手。”說完,她哭了。
大雁們的歌唱仍在繼續。
我是大雁啊
在天空中尋找故鄉
我的故鄉在北方
春天啊,所有的北方
都是我們的故鄉
我是大雁啊
為了找回生命最初的芬芳
我嘗盡了辛酸,受盡了困苦
親愛的你,還好嗎
不要等我回到老地方
你也已遠走他鄉……
藍晶晶黯然說:“我們活水滴呀,天性活潑可愛,成天快快樂樂的,我們的歌聲是因為樂觀向上,才無比的動聽。大雁跟我們相反,他們年復一年地從南走到北、從北走到南,見多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繁華或凋敝,他們的歌聲充滿故事感,如泣如訴,他們是唱苦情歌的最好歌者。”
“你也是呀!”藍熒熒說,“晶晶,你是我們當中唯一會唱苦情歌曲的歌者,我們跟你在一起,也不再只會唱歡歌了。”
他們的下面,“綠毯”的邊界近在咫尺了。
一瑯將藍氏三姐妹全都拽住,說:“以后再抒情吧,先活下來要緊。”
耳畔是呼嘯的風,頭頂是排成好看隊形的、向他們揮翅告別的大雁,下面是森林的邊界。“咚!咚!咚!咚!”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落到了森林中。
與一瑯想的一樣,有樹木的地方就有水,他們分別墜落在四片樹葉上。樹葉上盈盈晃動的水,對他們來說如同盛大的天池,滋潤著他們干涸的身體。
太舒服了!一瑯任憑自己像一團棉花,軟綿綿地在“天池”里飄來飄去。他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慢慢地張開,變成一個個貪婪的小口,急切地呼吸著。隨著它們的呼吸,一瑯感覺到一股股的水汽,如電流般向他的體內注入。
忽然,耳畔傳來各種他從沒聽過的聲音。
這是森林里的聲音:蟲子在鳴唱,樹枝在拔節,樹下的野草在發芽,不知名的野花正伸出花蕊,吸食空氣中的細小水珠……一瑯醒了。樹葉具有強大的吸水能力,如果他在這片樹葉上睡得太久,會被吸進其身體里去。
不能睡,得提高警惕。藍氏三姐妹呢?她們不會睡著了吧?
“藍晶晶!藍熒熒!藍萌萌!”他一個一個地喊。
沒有回應。
他騰地躍出“天池”,浮在比森林高十幾米的空中,將手遮在額頭上擋太陽,眼睛左看右看,想找到藍氏三姐妹藏身的地方。底下的樹木都長得一樣,樹葉們就長得更像了。這是森林中的一片桑樹林,大多數桑樹都長得差不多高、差不多大。
“在這里。”一棵桑樹的一片葉子上,一只蠶寶寶一邊啃著桑葉,一邊探出頭來,“水衛士,我這邊發現一個活水滴。”
另一棵桑樹的一片葉子上,另一只蠶寶寶也探出頭來:“水衛士,我這邊也發現一個活水滴。”
“我這邊也發現一個。”又一處地方,一個蠶寶寶喊。
一瑯飛身而下,正好落在第一只蠶寶寶身邊。蠶寶寶向一瑯努努嘴,于是一瑯看到,藍晶晶正蹺著二郎腿,在一個“天池”里睡覺。她的呼嚕聲震天響,她實在太累了。
一瑯下去,叫醒了藍晶晶。一瑯把不能在這里睡覺的原因告訴她,她也嚇得不敢再睡。他們倆又去另外兩個“天池”,找到藍熒熒和藍萌萌。叫醒藍萌萌前,一瑯驚喜地發現,她的手長出來了。
在一瑯和藍晶晶的呼喚聲中,藍萌萌醒了過來。一瑯笑著提示她看自己的手。藍萌萌高興得大叫。這只新的手已經長得很像樣了,五指全長齊,只有手掌里的掌紋還沒長全。
藍萌萌喜不自勝。在她興奮歡呼的時候,那只新手的掌紋很快長齊全了,也長得跟原生的一般大了。然而,它似乎長出癮來了,還在長個不停。
“哎!”藍萌萌驚聲喝道,“別長了,這么大正合適。”
手掌似乎聽到了藍萌萌的話,停止了生長。藍萌萌松了一口氣,在“天池”伸了個懶腰,扭了幾下脖子,對身旁的一瑯、藍晶晶、藍熒熒說:“我現在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你們呢?”
一瑯、藍晶晶、藍熒熒三個跟藍萌萌一樣,也恢復了體能。一縷日光射入這“天池”,像一柄劍,在里面穿行。
一瑯拉著藍氏三姐妹,避讓它。他說:“我們得回去了。可這到底是什么地方?離我們的泳池有多遠?你們知道怎么回去嗎?”
“我知道呀。”藍晶晶說,“一個人,怎么能連自己的家都找不到呢。我藍晶晶呀,就算去了月球,去了大麥哲倫星系,也找得到回家的路。有一次呀……”
一瑯知道藍晶晶吹牛的癮又犯了,阻止她:“你就說怎么回家吧!”
藍晶晶詭秘地一笑,從懷里掏出一個物件。一瑯湊近了,看到一個橢圓形的東西,和藍晶晶手掌一般大。而且,這東西會動。
“這是什么?”藍萌萌問。
“我從大雁毛囊里找到的。”藍晶晶說,“這叫定位菌。她是女孩,是世界上最小的菌類。她們這個族群,有定位功能,只要把我們家的地址報給她,她就能帶我們準確地回到家中。”
“怪不得。”一瑯說,“大雁總能找到家,是因為他們身上有定位菌。”
“就是這個道理。”藍晶晶說,“剛才在大雁羽毛里躲著,我想到了接下來要面臨的難題: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我靈機一動,說服了一個定位菌跟我走。”
“你這叫‘綁架’好嗎?”定位菌說話了。
“姐妹呀,有勞你了。”藍晶晶抬高手掌,對定位菌和藹地說,“你放心,等我們回到家,我一定找一只人類家養的雞,做你的新主人。這樣,你就不用跟著大雁東飛西跑啦。先前你不是偷偷跟我說過,你已經厭倦了東飛西跑的生活,想找一個一輩子待在一個地方不走的主人,跟著他,好好度過你的余生嗎?雞最好了,不但不會離開一個地方,甚至都不怎么愿意離開自家的院子。”
“一言為定。”定位菌說。
“一言為定。”藍晶晶重復道。
“那我們趕緊走。”定位菌說,“我都等不及了。”
“呀!那我給你起個名字吧。”藍晶晶笑起來,“接下來,我們叫你監監好嗎?”
定位菌雖然有些不滿意,但也沒有別的想法,就說:“好吧!”
藍晶晶點點頭,對定位菌說:“走吧!小監監。”
“把我放在你腦門上。”監監說,“老把我放在你手心里,我容易被捂壞,身上也容易長蘚。你手上汗多,捂久了,我指定要長蘚。”
“行吧。”藍晶晶把監監放到腦門上,向一瑯和藍熒熒、藍萌萌一揮手,“出發呀!”
四個人開始往身上綁死水滴,為出發做著準備。還沒綁好半邊身子,從不遠處的地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真的看清楚了,他們是從這里掉下來的?”
這是黃小漆的聲音。
一瑯循著聲源,看到了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這會兒,他們正在森林里面轉悠。黃小漆和黏小核的眼睛都不再粘連了,不過,他們的眼睛變得有點奇怪,說話時總是擠來擠去。
黏小核說:“老大,我發誓,我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就是從這里掉下來的。”
“那好!”黃小漆說,“我們分頭去找,不信找不到他們。”
“是黃小漆!”上面的藍萌萌將往下探看的臉收了回來,緊張得語不成調,“還有黏氏三兄弟!”
“什么聲音?”下面的黃小漆問。
“聽著像活水滴的聲音。”黏小籽說。
“好像是從樹上面傳來的。”黏小粒說。
“這地方本來有活水滴嗎?”黃小漆問。
“沒有。”黏小核說,“樹葉的吸水能力很強,正常的活水滴都不敢住在森林里。”
“那么,剛才那聲音就是不正常的活水滴發出來的。”黃小漆冷笑,“誰是不正常的活水滴呢?”
黏小核說:“只能是不小心掉到森林里來的活水滴。”
“沒錯!”黃小漆狂叫,“那幾個活水滴就在這里,在樹葉子上。她們在這里,那個水衛士當然也在這里。繼續找!”
“老大!”黏小籽氣喘吁吁地說,“森林里太不舒服了,我們能飛出去透透氣嗎?”
“讓我們出去透會兒氣吧。”黏小粒說,“我的哮喘病要犯了。”
勿庸置疑,森林這種空氣清新的地方,對霧霾顆粒來說恰恰是環境最惡劣的地方。弄不好,他們還會把命丟在這里。要知道,桑葉的葉片比多數樹葉碩大、肥厚,其吸附霧霾顆粒的能力是最強的。
“剛聽到了活水滴的聲音,再努把力就找到他們了。”黃小漆這回沒有發火,他也有些呼吸不暢,發火會消耗他的元氣,“快去找吧。”
一瑯探頭看到,黃小漆和黏氏三兄弟分別向四個方向奔躍而去。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黏小粒不小心撞到一片桑葉上,粘在上面脫不開身了。
“幫我。”黏小粒張開手,胡亂舞動,嘴里發出驚叫,“快拉我一把!”
黏小核、黏小籽都奔躍過來,卻在離黏小粒幾十厘米時退縮了。因為這片桑葉的吸附,黏小粒壯碩的身子正變得越來越扁、越來越窄。很快,他的體積比先前縮小了三分之一。
這不是普通的桑葉。在萬千桑葉中,會有一片活桑葉,專門吸食空氣中的臟東西,比如灰塵、細菌,甚至蚊子、蒼蠅。黏小粒碰上的,肯定是活桑葉。
黏小核、黏小籽慌亂地退讓到一米遠處,眼睜睜看著黏小粒的體積變得更小……在凄慘的哭喊聲中,他失去了身體。
“快逃!”黏小核猛地向上躥去。
黏小籽也不閑著,用最猛烈的動作,向上飛了起來。
兩個人避讓著桑葉,撲騰騰地飛到了森林上空。這期間,他們飛過一片活桑葉旁邊,立即因它的吸咐力懸停在空中,再也沒辦法往上飛。情急中,黏小核伸出手,用力把黏小籽推向這桑葉。黏小籽一下被這桑葉吸到身上。當這桑葉身上有了可吸的“食物”時,它對外吸附力便減弱數倍。黏小核趁機往上一沖,飛過了樹頂。
黃小漆抬眼望著森林之上的黏小核,氣得直跺腳。忽然,他也意識到什么,立刻向森林上面躥去。
“別讓他飛上去。”一瑯說著,向黃小漆飛去。
藍晶晶說:“一瑯,你和我們在一起,就是一個環保天團。一個環保天團打敗不了霾斗士和霧霾顆粒,會被傳為世上最可笑的笑話。我們必須抓住機會,打敗他們,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轉過身,藍晶晶又對藍熒熒和藍萌萌說:“我們去幫一瑯。”
“是啊!”藍熒熒緊跟著藍晶晶身后飛著,“森林就是霾斗士和霧霾顆粒的墳,在這里打敗他們,易如反掌。”
在黃小漆即將飛出森林時,一瑯在空中攔住了他。
藍氏三姐妹也過來了。
他們四個從上下左右四個方向包圍了黃小漆。
一瑯一邊尋找剛才那兩片活桑葉,一邊在心里醞釀著方案:設法將黃小漆逼到活桑葉旁邊。可哪兩片是剛才的活桑葉呢?一瑯用眼睛搜索了半天,一片都沒找到。
樹葉性子懶,活桑葉也不例外,剛剛分別吃掉兩個健碩的霧霾顆粒,他們不敢亂動,要專心消食,否則會得胃結石。霧霾顆粒這種東西,誰吃了不得胃結石呀?
因為不再動,活桑葉就不那么明顯,一瑯根本沒法找到他們。
只能估判了。一瑯憑著記憶,鎖定了那兩片活桑葉的大體位置,要開始執行他的計劃了。
黃小漆卻已經知道了一瑯的計劃。他可是會讀心術的。
“一瑯,你好狠心啊。”黃小漆一反先前在大氣層中那兇巴巴的模樣,擺出一副可憐的樣子,“我們是同門師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那么好,你居然想把我往活桑葉身上引,想讓活桑葉吃掉我,你太無情……”
他又要開始攻心術了嗎?一瑯告誡自己不要心軟,不要上他的當。
“黃小漆,別再說這些沒用的話。”一瑯說,“以前我們確實是好兄弟,但以前的你已經不在了。現在你和我屬于兩類不同的人,你代表惡,我代表善。這個世界上,善惡不兩立,今天就是我們的決斗。來吧!黃小漆。”
黃小漆冷笑:“你代表善?善人都是你這樣的嗎?帶著三個蝦兵蟹將,圍攻我一個人?我看你是世界上最大的惡人,你們還是個惡人團體。”
“你們先離開這里。”一瑯對藍氏三姐妹說,“我一個人對付得了他。”
藍晶晶不愿走,藍熒熒、藍萌萌便也待在原地。她們說:“一瑯,對付他這種惡人,哪管單挑還是圍攻,如果圍攻能馬上除掉他,咱們就圍攻。”
一瑯說:“不要這樣說,對付惡人,我們也要讓他輸得心服口服。”
藍晶晶只好帶藍熒熒、藍萌萌去往遠一點的地方。
放在往常,一瑯深知自己很難打敗黃小漆。可眼下這森林的環境,對黃小漆不利,一瑯有信心打敗他。
“就剩我和你了。”一瑯說,“出手吧。”
黃小漆哈哈大笑:“你明知道在森林里我的能力打對折。而且,在里面待的時間越長,能力越弱。看似我和你單挑,實則是半個我和你對打。你當我傻嗎?”
一瑯說:“那你想怎么打?”
“到森林上面去打,我們都能正常發揮。”黃小漆說,“這樣才公平。”
“別聽他的。”藍晶晶說,“就在里面打。”
“你說呢?”黃小漆逼視一瑯的眼睛,“對水衛士來說,通過不公平競爭去獲得勝利,是一種恥辱。”
一瑯猶豫了一會兒,直視黃小漆的眼睛:“我們去上面打。”
見自己的攻心計起了效果,黃小漆忍不住露出邪惡的笑臉。他忙收斂了笑容,對一瑯說:“你先請。”
一瑯一飛沖天。黃小漆跟著飛了上去。
在森林之上幾十米的空中,一瑯和黃小漆對恃著。
看著面前的黃小漆,一瑯忽然心里悲涼了起來。雖然他跟黃小漆說過,他不認為現在的黃小漆與從前的黃小漆有任何關聯,但每當跟黃小漆四目相對,他總會想起從前的黃小漆。
“小漆,我們非得拼個你死我活嗎?”一瑯傷感地說。
他在想,能不能做做黃小漆的工作,說服他改邪歸正,變成好人。難道沒有這個可能嗎?現在的黃小漆和從前的黃小漆,有著基本相同的身體啊。
“你怕了?我理解你,確實,我們拼的結果就是:你死、我活。”
黃小漆傲慢、驕縱的語氣,令一瑯覺得剛才的那個想法簡直太可笑了。沒錯,前后兩個黃小漆,有著基本相同的身體,但二者的靈魂沒有任何共通之處。
“一瑯,你快動手啊!”下面,蹲守在一片樹葉上的藍晶晶催促道,“在上面待得越久,對你越不利。快!先發制人。”
一瑯鎮定心神,思忖著怎樣出招,才有可能以相對較快的速度,戰勝黃小漆。
黃小漆已經先出手了。他張開雙臂,握緊拳頭,發出一聲怒吼,身體猛然間縮小了許多。不等一瑯反應過來,他的身體迅速鼓脹回來,比先前脹得還要大。奇怪的是,陽光像是對他著了迷,圍著他還在脹大的身體轉個不停。忽然,黃小漆將口對準一瑯,緊接著噴出一炷火焰。
一瑯與黃小漆共同習練過的技能,沒有一項是跟火有關的。萬物都有自己的屬性,水衛士屬水、畏火。霾斗士則相反,屬火、畏水。黃小漆的噴火技能,只能是他變成霾斗士后學會的。
“燒你!”噴著火的黃小漆說。
正因為水衛士畏火,《水衛士環保工作指南》附則里有一條,對水衛士面臨火情時如何應對,有詳細的解說。換句話說,一瑯從小就習練了相應的技能。此刻的一瑯面對一炷炷撲向他的火焰,并不慌亂,靈活地躲避著。
同時,一瑯開始運氣、蓄力。他要把空氣中的水分子都吸引過來,用來抵擋這些火焰。森林的上空比一般地方的濕度要高,一會兒工夫,一瑯周圍已充斥了水汽。水汽構成一個保護層,如鎧甲般保護著一瑯。噴過來的火焰,每每被這“保護層”熄滅。
黃小漆噴著噴著,再也噴不出火了。剛才這一招,消耗了他太多能量。噴不了火的他,一時喘得停不下來,身體變得松軟、渙散。
一瑯想,該他出手了。
一個騰躍,飛身向前,在快要接近黃小漆身邊時,一瑯停下來,一個掃蹚腿,踢向黃小漆。黃小漆的臉被結結實實地踢中。一瑯趁著黃小漆暈頭轉向的工夫,向他噴水。黃小漆極有經驗地閃開了。
噴水很耗一瑯體力,他不能總吐。一瑯閉緊了嘴,又運了一口氣,雙拳急速地打向黃小漆。黃小漆卻已經緩過勁兒來,也揮動著雙拳,撲向一瑯。
一瑯的身后,傳來藍晶晶的聲音。
“一瑯,讓開!”
一瑯一個騰躍,讓出位置。藍氏三姐妹來到他先前的位置,開始向黃小漆噴水。她們飛快地旋轉,將身上的死水滴甩向黃小漆。
一顆接一顆的死水滴像炮彈一樣擊中了黃小漆。黃小漆發出陣陣慘叫,在空中翻滾著跌倒,跌倒了爬起,爬起來又跌倒,一點兒戰斗力都沒有了。
“一瑯,快過去,踢他!”藍晶晶喊。
一瑯心有遲疑,慢了一步。他還沒躍行到黃小漆面前,下面的森林里猛地冒出一片火光。火光中,一股股灰屑如翻涌的黑浪,向上奔撲而來。一個身手矯健的黑影,在黑浪間竄來竄去。
“黏小核!”藍晶晶驚呼,“他放火了。”
森林中有枯樹,顯然黏小核點燃了一棵枯樹。
“快!”一瑯說,“躲開火。”
藍氏三姐妹和一瑯朝著離火遠的地方,躍行而去。黃小漆和黏小核卻擋住了他們四個人的去路。他們開始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挪,要把一瑯和藍氏三姐妹逼到火光和黑焰的上方去。
“怎么辦?”藍晶晶問一瑯。
“我有辦法。”她額頭上的監監說,“我最討厭在森林里放火的人,遇到這種人,整個世界的人都應該團結起來,收拾他。”
監監果真要去團結別人,來收拾黃小漆和黏小核了。她的辦法是向大雁身上的姐妹們傳輸信號,收到信號的定位菌們會把信息告知大雁;得知信息的大雁會飛到白云里,把信息轉達給白云;白云里有死冰晶,也有活冰晶,活冰晶有能力發動積雨云,令后者迅速向大地降落。
這整個過程,加起來不會超過半分鐘。
一片碩大的積雨云,快速地堆積在一瑯他們頭頂。
雨開始下起來了。一個個漂亮的雨滴,心情愉悅地墜向森林,墜向一瑯和藍氏三姐妹,當然也墜向黃小漆和黏小核。
雨滴們墜向黃小漆和黏小核時,故意把身體收緊,這樣黃小漆和黏小核會被砸得更疼。重點是,雨水會更深地滲入他們的身體。
數不清的雨滴墜向黃小漆和黏小核。雨中,他們的慘叫聲一下一下地擊中一瑯的耳膜。幾分鐘后,他們的慘叫聲沒有了。躲在一小片桑葉下的一瑯和藍氏三姐妹,從里面探出頭來,望向雨后天晴的天空。
藍萌萌說:“黃小漆和黏小核都被消滅了。”
水是霾斗士和霧霾顆粒的克星,不用說,剛才沖著他們連續下了幾分鐘的暴雨,徹底消滅了他們。
“他們罪有應得。”藍熒熒說。
藍晶晶說:“一瑯,再也沒有討厭的人來泳池打擾我們了。”
一瑯望著天空,沉思著。
藍晶晶說:“監監,帶我們回去吧。”
監監定好位,帶著他們一邊飛向那個遙遠的泳池,一邊齊聲歌唱。
我們是環保天團呀
我們要回到家鄉了呀
我們是環保天團呀
我們要回到家鄉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