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都紀事

當我接到要去豐都的通知時，瞬間，少年時因此地名引發的種種念想，清晰地在腦海展開。豐都，是數度出現在《西游記》《聊齋》等神話故事里的地名。神話故事里的因果報應，讓少年的我在懵懂時期就知道，應該敬畏生命。

動車穿行在秦嶺腹地，從山體上鑿出的隧洞，使人們不必再攀爬難于上青天的蜀道也能抵達巴蜀。當道路兩側的建筑、莊稼與故鄉徹底有了差異時，我知道，關中漸遠，川渝漸近。

豐都縣城，地處長江上游，屬三峽庫區腹地，背靠大武陵。2001年，因建設三峽工程，那座豐都舊城永遠沉沒水底，7萬多名市民舉城搬遷至新城。作為庫區的重點移民縣，各種曲折自不必說，眼前這座嶄新的縣城矗立在山水間，訴說著另一段故事。

發源于武陵山脈南麓的龍河是豐都的母親河，它從石柱縣下路街道進入豐都縣，在豐都縣城匯入長江。龍河在豐都縣境內長約62.5千米，流域面積為1347.5平方千米。因這一河水，兩側的山明顯秀氣了許多。

八月巴山點秋妝

滿山盡披黃金甲

8月底的豐都，仿佛不知道秋色漸濃，依舊是鋪天蓋地的熱。沿河而上，莊稼極喜這樣的天氣，有水有肥，有充足的、不斷外溢的濃熱，它們畢畢剝剝地向上冒著。

大片大片黃綠色的葉子在蔥郁的山中尤為醒目，我和同行的老師們努力辨認著這是什么，那是什么，嘰嘰喳喳半天，都不認同對方的答案，但說出自己的答案時，心里又沒有十足的底氣。司機師傅接過話題，笑著說：“你們仔細看，那可是豐都的黃金葉，烤煙苗。”

看著大片大片的煙苗，突然想起以前也有親戚種植過它，蚜蟲極喜煙葉獨特的幽香氣息，其以幾何級數的繁殖會在一夜間給植株涂上密密麻麻的一層黑色。被蚜蟲侵蝕過的煙葉，無論怎樣烘烤處理也是次品。種植煙苗不能過度使用農藥，蚜蟲喜旱怕水，每當煙田出現問題時，渭北旱塬的煙農除了祈禱來一場暴雨，他們真正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這么大面積的煙葉種植，如果出現病蟲害，僅憑一家人怎么能處理得了？”看著黃綠油潤的葉子迎風招展，眼前晃過渭北旱塬那曾經墨綠的、爬滿蚜蟲的植株，巨大的反差使我忍不住質疑，兩者到底是不是同一個物種。

“你看看田里那個黑色的點，那是一個信號檢測儀。現在都是數字化管理，種植煙苗沒你想的那么艱難。如果田里有了病蟲災害，缺肥缺水，儀器都會及時檢測出來，并發出警報。儀器的另一端是農技中心的信息化辦公室，技術員接到信號，會迅速作出處理。第二天，當煙農和往常一樣，吃過早飯來到田里，才發現無人機已撒藥、施肥忙了半天。龍河水質好，豐都適合種植煙葉，再加上高科技助力，想種不好都難。你看這一片煙苗，煙農一年忙上三四個月，收入可比打工高許多。以前姑娘們嫁人，都是迫不及待要逃離村莊，如今呢，誰家要說家里有地，媳婦噌噌地就來了。”

“一家種這么多，忙得過來嗎？”

“越是上規模，主人越不累，找短工啊！”

“現在種地這么先進！聽得我都想試試，你們這還有地沒？龍河沿岸山清水秀，風景如畫，種瓜種豆應該都沒有問題。以前，說蜀道難時，人們為了風景都會前來探險。如今，道路便捷通暢，不費力氣就能欣賞美景，多美的事！”車上有人說，馬上引起一片附和。

“現在地可難找了，人們種幾年地的收入，就能在城里買一套房子。他們等收完最后一茬莊稼，會趕在立冬前住到城里。等到春天，他們又迫不及待回到山里，一個勁地說在城里悶得慌。也是，你看這龍河水，清澈見底，山里植被茂密，食材是原生態的，連空氣都是香甜的，所以人們普遍長壽。走到村里，八九十歲獨立生活的老人隨處可見?！彼緳C師傅一臉驕傲地介紹。

我們放眼望去，山坡上一片片黃綠色的煙葉在陽光下熠熠發光，風一搖，這些金葉子給山披上了一層黃金甲。

水清魚躍臘肉香

豐都山中藏桃源

路過村莊，司機師傅指著房屋邊的彩鋼屋說：“看到沒有，這就是烤煙房?！?/p>

我們隨意地看了一下，目光卻被清澈見底的龍河水和幽靜典雅的農家村落吸引。有一家門口坐著一位曬太陽的老爺爺，這位近90歲的老人，挺起腰板領著我們去看他熏制臘肉的作坊。地下熏肉的灰燼還在，半空中懸掛的一條條臘肉，散發著草木灰熏制出的獨特香氣。

“熏肉工序麻煩，年輕人時間寶貴，已經不屑于花費大把時間做這個了。現在會熏肉的人越來越少，這些都是鄰居寄存在這里的。”老人指著空中晃來晃去的肉條說。

我看著色澤光鮮油潤的臘肉，說：“現在物質充裕了，人們想要什么，隨時都可以買到，腌制的蔬菜、肉類只是人們偶爾調節口味的，不再像以前，幾個月出不了山，沒有腌菜臘肉，日子都沒法過?！?/p>

“那是，現在日子越來越好了，以前人們窮，只知道對著山水索取，結果弄得山窮水瘦。龍河水被糟蹋得連魚都活不下去，年輕人也都跑出去了。后來，國家下大力氣整治河道，實行河長制，責任到人，現在龍河水可達到直飲標準?，F在不光河里有魚，村里年輕人也回來了，有了年輕人，村莊就有了活力。你看這一帶的農家樂，大都是年輕人弄的。夏天城里熱，周末人們都會到山里住上幾天?，F在山里的房價可比縣里高呢?！?/p>

用柴火做的米飯的香氣刺激著嗅覺，我和同伴們貪婪地聞著玉米的清香：“一樣的青玉米棒子，豐都煮出了獨特的味道?！?/p>

“一樣的青玉米棒子，不一樣的水土，長出來自然不是一個味道。”老人說。

循著雞鳴狗叫，眼前一片熱鬧。

“讀了《桃花源記》后，我有一個夢想，將來有一天，能住到一個良田美池桑竹環繞、黃發垂髫怡然自樂的村莊，以前總覺得不會有，今天一看，不就是你們村嘛！”我笑著說。

老人笑著翻弄著他那一條條臘肉，長滿皺紋的臉笑得像盛開的花。

舊日傳說成云煙

時下煙火更喜人

天藍云白，江闊云低，船慢悠悠穿行在長江，那些詩句里的巴山秋雨估計是看不到了。巴山的秋比其他地方來得晚一些，時已處暑，豐都仍持續著40攝氏度的高溫，豐富的水源，草木自是歡喜，它們不管不顧，染綠了群山，染綠了樓頂的花園。從黃河岸邊走到長江，南北氣候的差異、土壤結構的差異使得兩條母親河命運迥異。

這一江清水使我想起故鄉百米土崖下，裹挾著上萬噸泥沙，從晉陜大峽谷奔涌而下的黃河。河流是人類繁衍生息的根據地，每一條河的沿岸，都有因河而生的故事，在久遠的時間長河里，堆積成人類與水共生共榮的歷史。治河，在每個朝代都是一項艱巨任務，唯有海晏河清，才能談得上是太平盛世。

看著平靜的江中小島上冒出的一棵樹，江面偶爾躍起的魚，豐都水利局局長楊金波說：“海晏河清，是每個治水人的夢想，看著這一江清水，水利人的職業自豪感油然而生。唯有水利人才知道，治河，是一件長久、復雜、枯燥、艱苦的事情，它需要豐富的經驗、準確的判斷、長久的堅守，以及耐得住貧寒、守得住寂寞的心?！边@位來自江城的漢子，有著濃厚的長江情結。

“龍河的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我問。

“2019年11月，水利部開展首批全國示范河湖建設，龍河豐都段作為重慶市唯一代表入選全國首批17個示范河湖建設名錄。豐都抓住機遇，在龍河流域豐都段新建、改擴建污水處理站點17個，建成截污干管190千米、污水管網140千米，整治岸線43千米，拆除網箱養魚22戶1萬平方米，清運河道內淤積泥沙20萬立方米，拆除清理構建筑物39棟，總面積8萬平方米。2020年，龍河豐都段終于成功創建重慶唯一、全國首批示范河湖?！闭f起龍河的變化，這位來自江城的漢子如數家珍，滿臉驕傲。

“你的家在武漢，從豐都回去方便嗎？”

“自治水始祖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后，舍小家顧大家是干好水利事業的前提。汛期的軍事化管理，大家都習慣了。這幾年，河道治理、小流域治理、長江禁漁等一系列舉措取得的成效，靠的是水利人鍥而不舍的頑強精神。選擇做一件事情，一定要盡心盡力，才能做好。人們選擇居所主要看兩樣：一是生活環境，二是飲食習慣。重慶的飲食，才是真正的人間煙火氣，無論冬夏，重慶小面配冰粉、火鍋配冰粉，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沒有什么煩惱不能消除！最重要的，只要是長江的事，在哪里治理，都一樣?！?/p>

暮色漸濃，江岸依舊很熱，循著香氣，我也去涮麻辣火鍋，配著冰粉，體會一下重慶特有的冰火兩重天。突然想起當年蘇軾寫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喜歡一個地方，或許是因某個人，或許是因某一段風景，或許是因某一種直擊味蕾的美食。江岸熙熙攘攘，廣場舞與美食創造出的煙火之美，最接地氣。品著火鍋冰粉，聽著濤聲，很是愜意。打撈船從清澈見底的江面駛過，江面漂浮的雜物很快被清理干凈了，他們說，長江沿線都是這樣，保護好這一江水，它才能滋養沿岸的一代代人，讓中華文明生生不息。

治水，在歷朝歷代都是與民生休戚相關的大事，治水人，永遠都要有舍小家為大家的精神。這一江清水所創造出的繁華，便是豐都水利人交給人民的答卷。

作者簡介：李高艷，渭南市東雷抽黃管理局管理中心職工，水利作協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