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的國家觀：下知地理

在中國古代，人們常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是因為天文和地理知識被視為最高深的學問。中國以農立國，天文知識對于指導農業生產具有重要意義。通過觀察天文現象，可以確定農時、制定歷法，為農業生產提供時間依據。地理知識則有助于國家治理、軍事征戰、資源開發和民族融合。

《澄衷蒙學堂字課圖說》（以下簡稱“《字課圖說》”）對漢字地理要素的介紹僅次于天文，編者在介紹漢字時，并不僅僅著眼于漢字的本義或歷史意義，更從當時人的視野來說明每一個字的現實意義。這種字典編輯方法今天已經很少使用，多半在字詞的例句中才會出現。因此，我們讀《字課圖說》中的漢字，不僅認識了漢字，更了解到當時人的國家觀和世界觀。

比如“大”字，書中的介紹非常簡單，一是本義，“小之對也”；二是現實例詞，“大清”，除此外并無其他的發揮。這樣表明編者所處的朝代乃我們中國人的國家認同的驕傲，一如歷史上的大漢、大唐、大宋、大明等一樣，也如當代流行的“我們的大中華呀”。這個“大”字，自古至今，都是中國和中國人頂天立地的說明。域中四大，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接著“大”字的就是“清”字，本義是澄水之貌，但現實中卻是大清朝的名號。“我朝有天下之號也，土地之廣，亞于俄英，人民之眾，冠于列國……物產殷阜，尤全球所艷稱。”

漢字中承載了我們文化的國家觀，比如“京”字，就是大的意思，“京為天子所居，故大之”。“都”字，壯美盛大，“天子所宮曰都”，所以有大都、都門、京都等詞。京都又叫順天府，“言從天之道也”，京都所在的行政管理單位叫直隸省，“言徑屬于天子也”。還有“奉”字，盛京的省城叫奉天府，“示奉承天命之意”。

對于各省名稱漢字的介紹，除了本義外，就是對空間區位的介紹。更有意思的是，每一省作為一個主體就像一個個具體的人一樣，因此，我們的地理觀是從人的角度獲得的。比如“直”字，除了介紹直隸省外，還說明直隸省的區位特征：“南控三齊，北極沙漠，東扼渤海，西阻太行，以臨天下。”編者還補了一句，說首都在這里的優勢就像坐在堂屋里看庭院，“猶坐堂皇而俯視庭宇焉”。

這類介紹比比皆是。比如“遼”字：“外扼三韓之背，內握渤海之喉。”“閩”字：“握南洋之中權，聯浙粵為指臂。”“楚”字：“天下之中樞也。”“湘”字：“西扼黔滇之喉，南拊兩廣之背。”“豫”字：“北阻太行，西扼崤函。”“晉”字：“北以云代控朔漠，南以太行扼中原，左山右河，古號雄都。”“陜”字：“新疆隴蜀尤必以此為咽喉。”甘字：“北鄰大漠，西控群番。”“川”字：“北據劍閣之險，東扼三峽之衛，西南控制群番。”“滇”字：“控制三邊，鎮攝蠻族。”“貴”字：“南倚滇粵，北控巴東。”“吉”字：“外控俄疆，內屏遼藩。”“蒙”字：“內地之屏蔽，北距俄境。”

由此可知，在傳統國家治理中，各省的設立有相當的意義，一是自成格局，二是能對周邊地區起制衡作用。這樣的觀念在今天并沒有成為歷史，各省的地緣戰略位勢帶來了經濟文化發展的不同。在特殊時期，如天災、疫情等面前，區域板塊的應對同樣有所不同。

當然，編者對有地理空間信息的漢字介紹也不忘其歷史淵源。如“徽”字：“省稱安徽者，安慶府與徽州府之合稱也。”“建”字：“今稱福建省者，以省城福州府，合建寧府而名之也。”“秦”字：“地宜禾，故字從禾。”“晉”字：“因省地在群山之西，故稱山西。”“肅”字：“今省稱甘肅者，合甘州府與肅州以名之也。”“疆”字：“光緒十一年，始列行省，故稱新疆。”“川”字：“稱四川省者，以境內有岷江、沱江、嘉陵江、大渡河四大川，因以為名也。”“桂”字：“桂木產于廣西，故省城稱曰桂林。”“梁”字：“漢武帝時，有慶云見于梁州，在今省之北境，始稱其地曰云南。”

《字課圖說》有更多的現實介紹，如直隸省有“通商口二”，如奉天府的鐵路有兩段，其中一段“為俄國所造”。遼寧的旅順，“為俄國租地”。“吳”字：“物產沃饒，財賦半天下。”“其通商口岸，沿海者一，長江二，內地一。”“蘇”字：“光緒甲午以后辟為內地通商口岸，人稠地沃，世所艷稱。”“皖”字：“有長江通商口岸一。”“章”字：“湖之北則其通商口岸也。”“浙”字：“迤南諸地，頗稱山瘠，余則蠶桑之利，甲于天下。有通商口三，沿海者二，內地一。”“閩”字：“氣候平和，有通商口三。”“楚”字：“礦產甚富……有通商口岸三。”“齊”字：“登州府之威海衛，萊州府之膠州灣，為英德二國租地。”“兗”字：“兗地夙稱卑下，常以潰決為患。又兗州府之曲阜縣，為至圣先師孔子故里。”“晉”字：“民俗殷厚，誠奧區也。”“汾”字：“其支干所經，皆成沃壤。”“陜”字：“其地自古為帝王之宅，周以龍興，秦以虎視，自漢以后，皆稱關中，誠天府之雄也。”“秦”字：“古稱上腴，歷代都之，長安繁富甲于天下。”“甘”字：“蒙回雜居，撫治不易。境內人稀地瘠，民食不敷。”“新”字：“天山南北則皆上腴。”“蜀”字：“大江以南產鹽于井，汲水煎之異于沿海。”“粵”字：“通商最先，所屬有通商口六。”……

我們由此可見，清末人們的國家觀，通過對漢字地理知識的介紹有所體現。在介紹各地的歷史沿革，風土人情時，不僅有對繁榮貧瘠的感慨，更有一種深深的憂患感。這在介紹大洲大洋和國家時，同樣有所體現。

如“亞”字，除了介紹“亞西亞，安息之長音也”，還說明“本土耳其地，歐人東來，凡地之在其東者，皆謂亞西亞，遂以名州”。編者還感慨：“開辟最早，夙以文化甲五洲，近百年俄雄于北，英競于南，法據安南，德意亦覬覦其側，喧賓奪主之勢，骎骎盛矣。”“歐”字：“民風堅毅，權勢獨雄。列強相持，莫敢先發。其尤強者，推俄英法德四國云。”“非”字：“炎熇荒陋，歐洲群雄竟割裂之。”……

有意思的是，《字課圖說》仍抱持著中華文明的本位，在對世界各國的介紹中，多對應我國的時間。如“埃”字：“其開國當我顓頊之時，文字頗近古篆，至唐而滅于阿拉伯。民歸回教，文化遂湮。”“希”字：“其開國當我虞夏時，至漢而亡……咸豐季年，各國援之以立國。”“義”字：“漢時嘗遣使東來，所謂大秦是也。羅馬亡，義大利分為數小國，常役屬于強鄰，至咸豐之季，始再立國。”“俄”字：“唐時始立國于歐洲之東北。元太祖興，遣兵滅之。明之中葉乃復。康熙時略定亞洲地，來請通商，今其鐵路直通我東三省，用心殊險矣。”“荷”字：“宋時始自立國。”“英”字：“咸豐中，兩啟兵釁，遂據香港。”“法”字：“嘉慶初，以兵力霸全洲，卒為各國聯軍所敗。其東來通市，始于明季，當時以火器擅名，謂之佛郎機。道光中，始來訂約……”“美”字：“阿美利加，為新辟之境。”“明弘治中，始尋得其地。”“政皆民主。”

當然，編者對國家和地區的強大弱小也有清晰的介紹，感慨之詞溢于言表。如“倭”字：“昔為蕞爾之島邦，今則骎骎乎強國矣。”“韓”字：“世臣我朝，光緒甲午，始稱自主。”“民氣又不克振拔，初無自全之術也。”“暹”字：“咸同以前，常入貢于我朝，自英滅緬甸，法據安南，強鄰四逼，境土日削……”“安”字：“唐之時，設安南都護府于此，后遂為國名……光緒甲申，始為法據。雖宗社未墟，而王僅主祭。”“緬”字：“昔亦臣屬我朝，十年一貢。道光中，與英構釁，失其南境……”“印”字：“事由英人主持，印民則為奴隸矣。”“波”字：“古號富強，近百年間，俄逼其北，英窺其東，勢已岌岌不支矣。”

編者也介紹各國的特點，如“英”字：“其民長于遠略。”“法”字：“其民敏銳而囂，故多遠功，而時有內患。國無王位，政由議院定之。而舉大統領以總其成，謂之民主政。”“德”字：“其民夙擅文學，近更銳意制造軍械精利，陸軍推歐洲第一。”

由此可見，在清末的國家和地理觀念中，除了歷史的信息，更多的有現實的關懷。與此相比，編者對其他地理漢字的介紹，如坤、域、國、境、邦的介紹，倒顯得平常。其中，清末人習以為常的行政區劃或城鎮名稱，如郡、邑、府、廳、州、縣，洲、寰、區、鄉，黨、里、城、郭，市、井、街、巷，橋、路、鎮、村等，有不少已經不屬于現代人的地理觀念中的高頻字或常用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