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與敵人

一

幾乎每一個人都會有自己對于朋友的感知、理解與定義。我的概括與定義是：那些在很廣泛的議題上都可以無所顧忌、直言不諱、推心置腹、肝膽相照地交換看法與意見的人就能視作朋友。這樣的人，大多也是相互理解、相互欣賞與相互支持的人。朋友，一定是“彼此”與“相互”的，他們之間完全平等、高度信任并在許多議題上能夠達成共識。朋友間可以談?wù)撘恍┖芩矫?、很敏感、“很危險”、很粗俗的話題。這些話題的私密程度也就是朋友間的親密程度。朋友，是人生最重要的貴人，在精神生命的意義上，往往超過親人，包括至親。

二

我從自己的切身感受中發(fā)現(xiàn)：生活中有這樣一類人的存在——他們?yōu)槿朔浅：?，某些方面很?yōu)秀，你可以很欣賞和敬重他，但你們之間幾乎不可能成為朋友。因為，在很多議題上，你們之間不可能觸及，更不可能深入探討，否則會很尷尬，會使關(guān)系難以為繼，更何況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本來就很單薄與脆弱。比如我與領(lǐng)導(dǎo)。要說一個人的生存境況，其實是包括了人們所有的人際關(guān)系，尤其是與你生命世界中重要人物的關(guān)系。完全可能存在的情況是：你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卻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你的朋友。這也意味著：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并不對等。這也說明了人的生命世界的復(fù)雜性與多樣性。

三

朋友是兩個人之間存在著的相向奔赴、彼此照亮、相互成全的親密關(guān)系。而且，這種親密關(guān)系是無須刻意經(jīng)營與維護的，它貌似可以“隨心所欲”地對待對方，因為他們彼此“隨心所欲”的底線大體是相同與一致的，他們會心照不宣地將自己的言行限定在“合適”的邊界之內(nèi)。這世上并不存在牢不可破的人與人的關(guān)系、國與國的關(guān)系。任何人以為或宣稱存在著“牢不可破”的關(guān)系，都有些淺薄或別有用心。

四

我從自己的生活經(jīng)驗中深切地領(lǐng)悟到：人生中兄弟和朋友，不是一回事。最明顯的，我一母所生的其他四個哥哥，都算不得我的朋友。他們理解不了我的追求，不能充分理解我為人處世的作風(fēng)。但那種“打斷骨頭還連著筋”的感覺，就只有自己能體會到。又如我曾提及的那位校友，就有一種兄弟之情：打完架卻不會記仇，見面罵罵咧咧卻心里時常惦記。人與人最好的關(guān)系莫過于朋友加兄弟，但這實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五

有一位做企業(yè)的校友，他是這個世界上請我吃飯最多的人之一。但因為他不愛旅游，尤其是國際旅游，我們對很多事情的理解和看法常不一致。他是我廣義上很好的朋友，卻不是我文章中指的好朋友。我兒子自然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之一，可他就常提醒我“這個不能說，那個不能發(fā)”。大概是因為他不能理解我對世界的解釋與我的價值觀。一個人，除了朋友與敵人，這中間還有很豐富的存在：有人靠近朋友，有人靠近敵人；有人既非朋友，也非敵人……“嚶其鳴矣，求其友聲”（《詩經(jīng)·小雅·伐木》），意思是鳥兒在嚶嚶地鳴叫，尋求同伴的應(yīng)聲，比喻尋求志同道合的朋友。??鳥猶如此，何況人乎？

六

朋友的反面可以是敵人。正如不是所有人都有朋友，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敵人。最好的事就包括有朋友卻沒有敵人。更多的人（包括我自己）有朋友也有敵人。我的敵人多為心術(shù)不正、貪婪成性、寡廉鮮恥的“舔狗”，男女都有。朋友存在的意義很大——朋友是我們走近（進）另一個生命世界最可能的途徑。其實，有敵人也很有價值：讓人時刻意識到有人在窺視你、在盯著你，你要做得更好，以免讓你的敵人抓住你什么把柄而置你于不利的處境。朋友讓我們感覺天地寬闊，能夠敞開心扉，感受到情同手足的美好，而敵人則讓我們時刻保持警醒，不要自我膨脹、忘乎所以、毫不檢點。朋友與敵人，就如小船上的兩片漿，一個支持與鼓勵，一個使人謹慎與警覺，最終讓人走在行穩(wěn)致遠的航道上。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