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詩歌代表作品選

歷 程

一個人

仰望藍天

藍天一望無際

藍天 藍得讓人想入非非

一個人

仰望藍天

就給定在那兒

像一個黑點兒

所有想法

都已煙消云散

一個人

仰望藍天

直看得藍天不是藍天

一個人

仰望藍天

先是暈眩

后是茫然

終于莫名其妙

淚流滿面

1986.10

童 年

我們正排隊通過廣場

小朋友們，手拉著手

就在這時，我的褲子松了

我怎么也系不上

左邊的小女孩兒，尖著嗓門

沖我發(fā)火，而右邊的男孩兒

索性丟開我，我滿頭大汗

沒人來救我

我甚至哭不出聲

我站在那兒，光著腦袋

太陽照著，當時我六歲

以后我再也沒能

擺脫這種

絕望的心情

1987.7

春 天

春天，憂傷以及空空蕩蕩

我伸出雙手，丟掉了什么

又抓住些什么

在寒冷的小屋

像圣徒一樣讀書

什么也不能把我拯救

長期的寂寞使人發(fā)瘋

下一個我將把誰干掉

想象中，我曾埋葬過多少赫赫帝王

其實我多愿意是個快活的小流氓

歪戴帽子，吹著口哨

踩一輛破車子去漫游四方

也許我該怒吼

也許我該冷笑

也許我該躺下來，好好睡一覺

1990.3

一生中的水

一生中見過無數(shù)的水

清澈的 細小的 發(fā)出美妙聲音

像少女一樣的泉水

緩慢流動的 夾雜著泥沙

深不可測的 中年人疲憊的河水

反射出山的模糊身影 等風吹過

微微晃動的 哲學家似的江水

還有無邊無際 反復無常

鷗鳥在上面亂飛

大船遠遠行駛 無可比擬的海水

我記得古書里說 智者樂水

我大概算是這樣的人

我喜歡這些水 喜歡

她們的平靜 動蕩 無處不在

令人銷魂 可我卻很少

赤身裸體 在她們中間游泳

1990.6

我的自行車

不會有比它更好的伙伴了

應該說它的年紀已經(jīng)不輕

這你看得出來 它知道自己的本分

在烈日暴曬的日子

或者雨天 泥濘中 坎坷的路上

它馱著我 我是騎手

它就是駿馬 這比喻并不恰當

也許該是堂·吉訶德和駑■難得

只要我愿意 我就能驅(qū)使它

跟我一塊兒去任何地方

我不想憐憫 更懶得嬌慣

而它也早過了那個時辰

它老了 一點兒小傷就能把它撂倒

它又夠皮實的 稍加擺弄又繼續(xù)賣命

它送我回家 吃飯 去電影院

也送我的朋友去辦事情

它大概也分不清誰是主人

因為人們總一樣是暴君

打老遠你就能聽到它

喘氣 咳嗽 呻吟的聲音

然后你就會看到我

坐在它的身上向你駛來

1991.5

給女兒

在所有的奇跡當中

最讓人驚奇的莫過于生命的誕生

讓我們記住這夢一樣的場景

空軍醫(yī)院 你母親的痛苦

讓我做證 一個卷發(fā)的護士最先

舉起你 紅紅的一團 輕輕一晃

你開始尖聲啼哭 這一刻 兩點零七分

你來了 在一天的凌晨 這一刻

暴雨剛停 天空干干凈凈

大地還未蘇醒 空氣清新

這一天是勞動節(jié) 全世界放假

全世界的節(jié)日 把你歡迎

也許正為了給你一個提醒

勞動是生活之母 要熱愛勞動

這一刻 還沒有做好準備的

李夢云和唐欣 猛然間

成了你的母親和父親 從此

我們?nèi)齻€人 要在這廣大的世界上

進行斗爭 我的一位朋友宣稱

和兒子一起成長

我比他還要夸張 讓我說

女兒 請帶領我們飛翔

1993.5

河 岸

長久地凝望河水

它就不再流動

而陸地如船

我們逆流而上

（這讓我想到愛因斯坦）

有誰知道河的隱秘結(jié)構(gòu)

正如語文課的名篇 層次分明

表面緩慢

中間激流

最下面挾帶泥沙

像推土機一樣隆隆推進

而我向往的

是人到中年

像一艘航空母艦

行駛在遼闊的海面

坐在河岸

體會時間

我們長久無言

一個黎巴嫩人曾經(jīng)說過

共享過沉默的伙伴

就是最好的朋友

2003.8

朝 霞

河西走廊 天亮得很晚

在奔馳的列車上

我拉開窗簾 接近早晨8點

祁連山脈 凝固的馬群

就站在不遠 在它后面

天色發(fā)紅 煉鋼爐里火的顏色

那是朝霞 久已不見的朝霞

像我永別了的青春一樣燦爛

掩飾著莫名的激動 摸出手絹

我擦拭自己的眼鏡片

2004.12

旅 行

在廣大的世界面前

我還只是個新郎

風兒像歌聲在耳邊唱響

我真正愛的只是流浪

啊 流浪 好姑娘都在遠方

好朋友都在路上

大碗喝酒大塊兒吃肉

快樂得跟土匪一樣

可惜我有土匪的心情

卻沒有土匪的酒量

最后我像被土匪綁來的小地主

昏死在床上

2005.4

夏 夜

晚點的列車終于到站

他反而不急了 重新坐下

又點著一支香煙

曾經(jīng)碰到過類似的麻煩

他深吸一口氣 活動著手腕

小時候他安靜地坐在考場

考題跟他猜想的一模一樣

上百年的濃蔭匝地

他在明朝的城門洞里納涼

一顆流星在天際劃下

他抱出地窖里冰鎮(zhèn)的西瓜

畢竟在小學里讀過高爾基

眼看烏云逼近 暴風雨已不可避免

他在心里喊道 來吧 那就快來吧

2006.7

認識記

如果以后需要紀念

那難忘的歷史時刻正是

這個瞬間 她微笑著面對他

略帶羞澀 道出自己的芳名

乘著夜色 幾乎是一口氣

他騎車來到黃河岸邊的

中山鐵橋 想讓四月的春風

吹涼他年輕滾燙的胸膛

月光下他默念著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也這樣好聽

古老的河流里波濤翻滾

她正是他 命中注定的愛人

2011.2

陪伴母親的下午

陪伴母親的下午 長久默默

無言的房間 試圖讓空氣流動

他想到 還從來沒有給母親

唱過歌呢 于是就哼唱起來

蹩腳的歌手 倒還有些存貨

先是樣板戲 臨行喝媽一碗酒

母親點頭 李玉和 再來一首

早也盼晚也盼 母親說 李勇奇

繼續(xù) 我為祖國獻石油 克拉瑪依

之歌 送別 草原之夜 遠飛的大雁

母親無力地表示 聽過的 接著

他又唱了三套車 喀秋莎 還有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母親說

過去爸爸也愛唱這些 兒子問

爸爸唱得怎么樣 母親微笑著

當然比你唱得好多了

2017.8

送 別

送別父親 走在最前面

作為兒子 他捧著盛放

香灰的瓦罐 在大門口

他需要高舉起來摔碎

永遠的笨蛋 即使此刻

也不例外 任務是完成了

但香灰也撒在了他的頭上

還有身上 他注意到姐姐

和妹妹的表情變化 他知道

如果父親睜眼看到這一幕

多半也會露出 熟悉的微笑

201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