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尾鳳蝶之旅

我們所在的西嶺雪山景區外的無名溪谷上空有縷縷白霧，卻無半點蝶影。天空灰蒙蒙的，好象比前一天還要陰幾分。

慢慢走到海拔2000米以上后，前面的公路就沒有了，看上去是被洪水沖斷的，再往遠處看，不只是路，連看得見的橋也只剩下殘骸。“山民全部遷出后，這條路就沒有修復了。”帶我們尋蝶的老姚解釋了一句。

此時，我們才走了20分鐘左右，這樣算來，剩下的40分鐘就是在無路的溪谷里穿越。

先由一處殘存的橋過對岸，沿濕滑的荒草叢生的小路上行，再回到河谷里時，我已經全身是汗。沿著河谷上行，我們不時抬頭看天，心情多少有點矛盾：此時河谷寬闊，毫無遮擋，陽光下的上行，會是嚴酷的考驗，但如果一直沒有陽光，我們上去干啥？

稍后，天空開始變得明亮，我和另一個同伴大護生一起精神一振，如果這個趨勢不變，今天還真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三尾鳳蝶。接下來的亂石堆里行走，看上去略笨重的老姚卻明顯比我們輕快，很快就把我們遠遠甩在后面。當我走到一處崖邊，老姚已出現在下一處斷崖上，我們之間隔著50米左右的洼地。

洼地的一角灌木似乎動了一下。舉起相機，一只麂子出現在鏡頭里，我飛快地按下快門，這廝相當狡猾，從水邊跑回山崖一律貼著灌木，勉強拍到它尾下的白毛，才確認是麂屬的物種。從個頭看，小麂可能性較大。老姚走過此處時，相當于截斷了回路，它就藏于水邊，待老姚走到高處才突然發力，一路狂奔回密林深處。

上午10點剛過，我們就到了第一個觀察點，這里其實是個半島，只是靠近崖邊的支流很小，可以忽略不計。崖上是密林，崖壁并非全是巖石，而是碎石與泥土緊緊疊壓在一起，有好幾處有水滲出，形成一片片鐵銹色的斑駁水跡。老姚指著這些水跡說，這就是三尾鳳蝶喜歡下來汲水的地方。我們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聽起來很輕松，但在裸露的石灘上頭頂烈日等待，滋味并不好受，于是想做點什么。能做點什么呢？無非是三尾鳳蝶下來了，給它多提供一個停留點，然后溪流的兩個支流作為蝴蝶的通道，已經能觀察到蝴蝶順著溪流上上下下，應該給它們增加停留的理由。

我的雙肩包里，能夠誘蝶的東西有蘋果和蝦醬，都是能在野外自行分解的食物。蘋果的最佳用途，是在林蔭步道上用，它對翠蛺蝶有致命的吸引力。蝦醬少許兌水，可以說是廣譜誘蝶劑，對鳳蝶蛺蝶灰蝶都有點用。曾經也試過大家推薦的蜂蜜，但它太吸引螞蟻，容易讓雙肩包被螞蟻密密麻麻包裹，只好放棄。

我把蘋果慢慢嚼碎，然后在大支流的巖石上放好，再澆水把巖石澆濕。最后這個動作并不多余，澆水后的巖石本身就能吸引蝴蝶，我經常的做法是從水下掏點淤泥涂在石頭上再澆水，也常常吸引到蝴蝶停留。

小支流的一塊平坦石頭上，我用水徹底澆透，再把一點點蝦醬兌水后也澆上去。做好這些工作，洗了手，把頭縮在一塊大石頭的陰影里——像一只鴕鳥，頭以外的整個身體仍然暴露在烈日下。十分鐘后，小支流這邊的點位上，蝴蝶開始降落，好奇地品嘗山外的海鮮。先來了絹蛺蝶，接著又來了秀蛺蝶和長標徘弄蝶。其中的弄蝶分布范圍窄，并不常見，昨天見到卻沒有拍攝機會，趕緊瞄準了拍了一組。大護生也靠近了石頭，他似乎更喜歡秀蛺蝶，蹲在石頭旁拍了很久。

有蝴蝶可拍，烈日似乎沒那么可怕。時間一分一分地過去，接近11點，我再次探頭查看大支流那里的蘋果渣，想著是不是需要再澆澆水，整個人像是被電觸了一下，全身不由一震，脫口而出：“天哪，牛郎鳳蝶！”昨天飛個不停的牛郎鳳蝶，今天來了兩只，正吮吸著果渣并快樂地微微扇動翅膀。

老姚剛好去石灘上方逛了一圈回來，我們三個立即圍了過去，一個個依次靠近拍攝。果渣讓附近的空氣甜甜的，似乎還帶著酒味，兩只蝴蝶恍若上頭的酒鬼，對輪流靠近的相機不理不睬。

這個時候發現了問題，果渣雖然誘蝶有功，但拍攝時相當破壞畫面。在三人都拍過一輪后，我大膽地用樹枝把果渣全部掃除干凈。

鳳蝶驚起后并不飛遠，盤旋一圈又回到原處，吮吸起石縫里的果汁來。畫面干凈了，我們又重新拍了一輪。其間，一只牛郎鳳蝶飛到手上短暫停留，賞了我一個意外的福利。

在烈日下曬了一個多小時的我們，拍好牛郎鳳蝶后士氣高漲。抓住時機，趕往下一個三尾鳳蝶的觀察點。路程40分鐘以上，路較之前的更艱難……我們沿著陡峭的石灘緩緩上行。

正是蝴蝶下來吸水的時候，我們的腳步先后驚起了一只蔭眼蝶，一只大衛絹蛺蝶。大衛絹蛺蝶被打擾后，空中轉了一小圈就大咧咧地回到原地。蔭眼蝶卻拉高飛走，轉上一大圈，又回到我們頭頂，像是在用俯視角度研究我們這些闖入者。幾分鐘后，又一只蝴蝶從左邊驚起，我睜圓雙眼，看出是一只大衛。正準備繼續前行，卻聽到老姚短促、低調地說：“三尾！”聲音里有控制不住的興奮。順著他的目光，我從石縫里看到帶著黃色條紋的黑翅膀。因為之前多次拍到三尾鳳蝶，老姚很有修養地做了個從他身側過去的手勢，把拍攝機會留給我們。小心地繞過他，平息呼吸，用慢動作站上高處的巖石——剛才的一瞥，已知此處才能較好地完成俯拍。

這只三尾鳳蝶很新，色彩鮮艷，形態完美。攤開翅膀的它沉浸在眼前的清涼中，完全沒注意我們的到來。我毫不猶豫地開始拍攝，其間，換了三組參數。不知是否快門聲略有打擾，它竟把平攤的翅膀豎起來。老姚見狀大喜，作手勢讓我去他的位置，然后舉起相機——那處本來只可旁觀的點位，現在拍攝反面絕佳。三尾鳳蝶豎翅扇動，我在它起飛前趕到老姚身邊，非常幸運地拍到一組，一時心花怒發，完全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一分鐘內拍到了這種傳奇蝴蝶的正反面。

大護生同學就沒這么幸運了，他的相機上的是微距頭，然后和我又相差一個身位，只遠遠拍到蝴蝶，角度也不夠好。

“還有機會。”老姚一邊安慰他，一邊仰著頭緊盯著飛行中的三尾鳳蝶，以他的經驗，這只還會下來繼續吃水的。

三尾轉了兩圈，不知所蹤。老姚和大護生決定在原地擴大范圍搜尋。反正不用去第二個觀察點，我想了一下，不如返回第一個觀察點——說不定還會有別的蝴蝶前來報到。

十分鐘后，還沒走到觀察點，遠遠就看見小支流旁那塊平坦的石頭上，蝴蝶成群，似乎多了點陌生的顏色，于是加快腳步。距離縮短到十米左右，我看清楚蝴蝶的同時心跳加速，原來一只三尾鳳蝶霸占了石頭的中心，穩穩地平攤翅膀吮吸著。

“快下來！”我急忙回走幾步，向遠處的兩人招手，做手勢。看到他們急急轉身下行，才慢慢往觀察點走。想給大護生留機會，我沒有靠近，只端著相機，遠遠地拍了幾張。

此時，形勢突變，一只大衛絹蛺蝶從空中降落，直接踩在三尾的頭上。三尾被迫讓出中間的位置，東倒西歪地走了幾步后，騰空而起。但它并沒飛遠，而是降落在這塊石頭的右側，扇動著翅膀朝石頭中間的水洼移動，剛剛平攤開翅膀，又一只大衛絹蛺蝶再次踩向它的頭部。以我的觀察，吃過虧的三尾提前起飛，躲過了踩踏。

憑借鏡頭有400mm的長焦優勢，始終透過鏡頭觀察現場的我，目瞪口呆了兩秒種，才想起按下快門，竟然拍到它降落時的身影，也算增加了收獲。

據老姚后來說，大衛就是故意的，仗著自己蝶多勢眾，驅逐其他蝴蝶，獨享美食。

我們在觀察點附近，繼續待了50分鐘左右，在其他地方發現了吸水的牛郎鳳蝶，再也不見三尾的身影。

天氣由晴轉陰，又過了一會兒，牛郎鳳蝶也不見了。老姚判斷三尾鳳蝶不會再來，我們于是收拾裝備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