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醉酒八方盞中的形象并置現象研究

摘 要：受明代戲曲文化、傳奇文學、命運觀等多重因素的影響，明代成化年間出現了人民信仰與民間文化融通的現象，反映了明末人們對成仙的向往與追求，也體現了道教文化傳播與接受的不同向度。出土于明朝萬貴墓、現藏于首都博物館的太白醉酒八方盞中，存在著較為典型的不同信仰體系與形象的并置現象。首先，剖析首都博物館藏太白醉酒八方盞中李白與八仙形象并置的原因；其次，厘清太白醉酒八方盞背后明末不同文化元素的融合。

關鍵詞：太白醉酒八方盞；信仰；形象并置；“宗元”思想

一、太白醉酒八方盞基本信息

1957年，北京東莊農業社社員挖菜窖時發現了一座明成化時期的墓葬。此墓長2.8米，寬1.7米，深2.5米。出土墓志顯示，墓主為萬貴及其妻王氏。萬貴墓志長、寬均為65厘米，底、蓋通高64厘米，蓋篆“贈驃騎將軍錦衣衛都指揮使萬公之墓”，志文首題“贈驃騎將軍錦衣衛都指揮使萬公墓志銘”。萬貴生于洪武壬申年（1392年），卒于成化乙未年（1475年）。因女萬貴妃受寵，萬貴及其子萬喜、萬通、萬達皆受成化帝恩賞。《明史》載，貴妃得寵時，其子萬喜為指揮使，與弟萬通、萬達皆驕橫，萬氏家族一時顯赫。

在北京市文物工作隊發掘的萬貴墓中，出土了金執壺、金盞托、金杯、金盤、蟠龍鐲、嵌寶石簪、銀錠、銀壺、銀盒及白玉雙螭耳杯等各種材質的隨葬品。此墓葬出土金器數量眾多，展現了匠人卓越的制作工藝，尤其是太白醉酒八方盞，可謂一件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頗高的珍品。

太白醉酒八方盞（圖1）高2.9厘米，口徑7.8厘米，底徑4.8厘米，現收藏于首都博物館。盞呈八方形，敞口折沿，造型別致。盞腹向下漸收，平底，整體呈現出穩重感。整個器物制作精良，采用了范鑄、焊接、鏨花等多種工藝。盞心為圓雕太白醉酒像。李白直視前方，雙眼微醺，仿佛陶醉于酒酣。其右手置于胸前，左手扶一倒地的空酒壇，右腿輕支右手，左腿蜷曲，呈現出豪放不羈的醉酒姿態。盞外壁八面鏨刻精美的八仙圖案，有呂洞賓、漢鐘離、鐵拐李、張果老、曹國舅、韓湘子、藍采和、何仙姑，其按照順時針方向依次排列。太白醉酒八方盞配套有金盞托，托底中心有一“壽”字，外圍鏨有海水江崖瑞獸紋（圖2）。根據墓主萬貴卒于1475年可知，太白醉酒八方盞及海水江崖瑞獸紋金盞托的成器時間下限為1475年。

二、八仙和李白形象在明代的傳播情況

太白醉酒八方盞作為明代的器物，其中的八仙和李白形象并置現象與明朝的社會環境有著緊密的聯系。

自古以來，八仙文化便在民間占據重要地位，其影響力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在民眾間擴散開來，滲透到了社會的各個角落。我國著名學者浦江清在《八仙考》中指出：“考近世八仙的起源及其會合的原因，當于繪畫及戲劇上求之。”八仙的故事在民間與宮廷中均備受贊譽，因其深刻的文化內涵、廣泛的社會基礎、多樣的藝術表現以及道德教化功能，在中國古代社會中廣為流傳。

李白的《丁督護歌》與《宿五松山下荀媼家》歌頌底層人民，同情其苦難，體現了儒家的“仁愛”思想。在李白的家鄉綿州崇道，紫云山為道家圣地。李白曾在詩中自豪地說：“家本紫云山，道風未淪落。”他還在《經亂離后天恩流夜郎憶舊游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宰》中表達了對長生不老的向往：“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這表現出李白不僅受到儒家思想的影響，而且深受道家思想影響，追求生命的延長和精神的超越。

在明代，戲曲“宗元”思想的興起為傳統文化注入了新的活力，戲曲與文人之間的交流與碰撞，促進了文化的融合與發展。太白與八仙的并置，正是明代藝術家在這一時代背景下對傳統文化和時代精神進行融合與探索的生動展現。

三、八仙與太白形象并置的原因

《歷史學的理論和實際》表示，歷史是當代人觀察和思考的重要對象。后世對歷史人物與事件的理解并非簡單復原，而是融入了讀者受社會背景和個人因素影響的主體意識。“宗元”與歷史認識的主觀性和時代性緊密相連，它作為文化基因，承載前人智慧，并為后人提供理解歷史的參考。但由于理解和闡釋受后人主體意識影響，“宗元”思想在明代受到欣賞并得到了發展。

（一）明代“宗元”思想與傳奇文學對李白和八仙人物的影響

明代的“宗元”思想既復古又創新，要求在因循元人作品題材的基礎上有所創造，并非一味承襲。明代戲曲蓬勃發展，與文人的復古情懷相輝映，其主要推崇元曲。經濟繁榮和印刷技術的革新推動了元曲選本的編輯與傳播。選本精心編排，提升了藝術的深度與廣度，使元曲成為明清戲曲尊崇的標桿，形成“宗法元曲”理念。

朱有燉在明代戲曲領域貢獻顯著，其作品豐富，對雜劇有深厚情感。朱有燉弘揚元代雜劇，推動了雅俗共融與共賞，為太白醉酒八方盞中文人李白與明八仙并置情況的出現提供條件。正如曾永義所言，憲王以釋道清虛平淡修身，以儒家忠孝節義治世。在朱有燉的雜劇創作中，佛道主題突出，但追根溯源，他的思想根植于儒家倫理，特別是三綱五常中。其作品多通過寓教于樂的方式啟迪民眾心智，弘揚社會正能量，這體現了他對宗教文化的理解，以及在儒家理論指導下，雜劇藝術促進社會和諧、提升人們道德水平的社會教育作用。

明代傳奇文學是指在明代創作的一類重要的文學體裁，它主要以戲曲形式展現，并在明代中葉得到了顯著的發展。明代中葉，戲曲文學的地位發生了顯著變化，原本被視為“俗文學”的戲曲開始受到文人士大夫的青睞，越來越多的文人參與了戲曲創作，改變了戲曲難登大雅之堂的傳統形象。這一時期的傳奇作品倫理教化氣息濃厚，淪為政治的附庸，削弱了藝術內涵，但藩王創作與帝王喜好提升了戲曲地位，改變了文人士大夫對戲曲的看法，對明代中后期的文人創作影響深遠。文人劇作家的涌現，致使文人角色大量出現。文人劇作家為了服務民間，將民間記錄了下來。

李白和八仙人物并置，代表了儒、道精神的結合。在明代傳奇文學大行其道的時代背景下，儒與道的結合，催生了當時文人喜聞樂見的符合倫理道德的傳奇文學。可見，太白醉酒八方盞中李白和八仙形象的并置現象，是明代傳奇文學風行的產物。

（二）命運觀的強化

明代末期，人們在面對生活的無常與未知時，常常將希望寄托于那些擁有神奇力量的象征。八仙，是人們寄托愿望和祈求庇護的對象，八仙人物和戲曲《八仙祝壽》都是傳遞長壽、吉祥如意等美好愿望的載體。此時，八仙如“精神燈塔”，成為民眾信仰與幸福長壽的情感寄托。同時，李白在道家文化的影響下，表現出他內心深處對長壽、健康等美好愿望的渴望，這種渴望，與明代末期人們對命運觀念的信仰相契合。他們通過八仙等神話形象和道教文化等象征物，寄托自己的希望，尋求心靈的慰藉。太白醉酒八方盞中太白和八仙形象的并置，寄托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希望。

（三）明代求仙現象的興盛

求仙思想，主要探討神仙是否存在以及是否可通過修煉達到神仙境界的問題。《抱樸子·內篇·論仙》有言：“或問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抱樸子答曰：‘雖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畢見焉。雖稟極聰，而有聲者不可盡聞焉。雖有大章豎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雖有禹益齊諧之智，而所嘗識者未若所不識之眾也。萬物云云，何所不有，況列仙之人，盈乎竹素矣。不死之道，曷為無之？’”

兩漢時期，社會上普遍存在關于神仙的傳聞和想象，為求仙思想提供了生存的土壤。道教認為，人可通過修煉實現長生。值得注意的是，作為陪葬用品的太白醉酒八方盞，其配套的海水江崖瑞獸紋盞托底部鏨刻有隸書“壽”字。結合墓主人萬貴春秋八十有三，這套器物組合的出現明顯含有長壽、求仙的意味。李白和八仙形象背后隱含的求仙思想，使二者并置于同一器物。

（四）對長生的向往

在李白的詩集中，有很多對神仙及其生活的世界的描述，還有很多寫給道士、仙人的好詩好文。這些作品都表達了其對神仙般生活的向往。正是基于深厚的道家情懷和豐富的詩歌創作，李白被稱為“謫仙人”。

李白與八仙的修煉方式雖然不同，但都體現了道家文化的核心思想——順應自然、修煉內心。李白以詩酒為伴，通過詩歌創作與酒的陶醉，達到心靈的超脫與升華。

可見，太白醉酒八方盞中的形象并置，不僅僅是對李白與八仙形象的簡單描繪，而是從更深層次反映了他們與墓主人萬貴共同追求長生的修行之路。

（五）明代神仙品第論體系的分級

太白醉酒八方盞這件作品通過讓李白坐在正中間，其他八仙圍繞在其周圍的布局，體現了神仙之間的品第差異。李白被認為是“太白金星”的化身，其地位在眾仙中尤為突出，這種布局也暗示了李白在詩酒文化中的領袖地位。同時，圍繞在他周圍的八仙，則代表著不同品第的神仙，他們有著獨特的性格和精神風貌，共同構成了神仙品第論的隱喻效果。

四、結語

在明代，復古與創新共生的“宗元”精神盛行，戲曲藝術蓬勃發展，承襲元曲底蘊，展現獨特光彩。經濟昌盛、印刷革新與交通拓展為戲曲的傳播繁榮提供了支持，形成尊崇傳統且獨具匠心的風尚。朱有燉作為杰出的戲曲家，豐富了雜劇內涵，并融合文化元素，推動了戲曲發展。李白與八仙作為儒道象征，在文學與藝術創作中占據重要地位，被賦予豐富的文化寓意。作品太白醉酒八方盞展現了人們對長壽與仙境的向往，揭示了道家文化對當時社會心理的深刻影響，以及人們面對生命無常時尋求精神慰藉的心理。這一現象體現了道家信仰與民間文化的深度融合，展現了明代社會獨特的精神風貌與文化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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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辜心怡，湖北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物與博物館（美術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