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如畫
讀萬卷書,文字如流水中
磨圓的卵石,并不能觸碰到你的尖銳
你魂魄中的戰鼓,長城是外露的肋骨
敲響畫外音
行萬里路,一直在原地打轉
四面八方的風,都帶著你的傳聞
地圖是最大的一則
你看一個人站在你的體內
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為每一條流水找好了位置
為每一座山脈劃好了坐標
一支鉛筆在虛空中一點
也為自己勘察了埋身之處
我愛你,故鄉
我沒有異鄉,你沒有對立面
終其一生
我的愛因為沒有對比而愚昧,執拗,專一
你的黑土養人是好的
黃土埋人也是好的
長江順著村邊流過,滋潤是好的
洪澇也是好的
一個窮途末路的人,不分是非
花幾十年,地圖還是那么窄小的一隅
王巷村五組——偏僻,落后
盛產池塘,池塘盛產明月
出生地
多雨多雪多水多溝港湖汊
說得貼切一些,我是你流失的部分
你小塘映月,雞犬相聞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世間最先告訴我的次序
你的神明以土地命名
二尺高的廟,一拃寬的門
多么寒酸啊,背后的苦楝樹
結的果子一無是處
神太小了,我們以離開你為一生要義
我的身體因此充滿了崩塌之聲
一直無法分清
那轟鳴聲是來自我自己的謊言,還是身后
你卷起的回流
桑梓
要為江找到水
要為碼頭找到船舶
要為草場找到草,要為你找到我
要為這棵桑樹找到吃葉的蠶
吃桑葚的孩子
一九三二年,跟父親一同降生的
沉默的大多數,只有它是真正的老當益壯
枝葉茂盛華蓋如傘,遮著村莊的雨
也遮著墳場的陽
只有它記得我,再沒有吃過那么甜的桑葚
睡過那么沉的覺
再沒有為一個好夢找到一個那樣好的夜晚
南有谷物
白鷺島,是一只青翠的樂器
尺八,是另一只
陶市是一只哨子,橫在堤的左邊
再向南,三洲是一個小鎮
禾富種子陳列館內
紅豆、綠豆、粟米、苞谷、稻子……
令我驚訝的是,還有一盒稗子
它的穗,蒼白,修長,籽實還包在胎衣里
作為一個被定義的貶義詞
竟然也擁有一席之地
故鄉,是一條悲傷的河流
對于我,它也會成為一條古道
與一匹馬背道而馳
青石板上的車轍那么深
也沒有阻止我們撤走
那些深刻的腳印,是拓在土地上的族譜
更利于保存的紙質版族譜
像一棵畫在紙上的大樹
我們的手指在留白處移動
有窸窸窣窣的響聲,在紙的內部游走
有人講起一個個逝者的故事
我只是一個聽眾,在族譜的近代史中
一片可有可無的葉子,風在地上
你有長盛不衰的流水,我有少白頭
秋游桐梓湖
水中也有寬窄巷子
但它是軟的
茭白的墻也可以擠一擠
洪湖的三分之一伸過監利
就被更名
小舢板犁開波浪的被褥
水珠經過我的手指,就映出暮色
我想起多年前,我們來過
跟劃槳的小哥一樣年輕
想起你說的“永遠”
荷花太嫩,不忍摘
蓮子太老,也不忍摘
(責任編輯 蔣茜 740502150@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