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爺爺,這個動作做得到位嗎?”“闕爺爺,我該如何演繹這個角色?”
1月14日下午4點,在重慶市梁平區文化館的一間排練室里,2025年“梁平春晚”彩排如火如荼。一群朝氣蓬勃的青年圍在一位老者身邊,專心致志地向他請教技藝。
老者身穿一襲黑衣,頭發花白,目光炯炯有神,雖已年過七旬,但依然活躍在舞臺上。他就是梁山燈戲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闕太純,大家都親切地叫他“闕爺爺”。
從14歲拜師學藝,61年時光轉瞬即逝。闕太純從一個懵懂少年成長為如今的藝術大師,戲曲早已融入他的生命。他用一生點燃梁山燈戲長明之火,照亮一代又一代傳承人的前行道路。
吃上戲曲飯
“父親是我戲曲道路上的引路人,也是我最尊敬的老師。”闕太純說。
闕太純自幼就浸潤在濃厚的戲曲氛圍中。他的父親闕德芳是梁平川劇團的一名老師兼導演,平日劇團排練、下鄉演出,時常將闕太純帶在身邊。看到劇團的演員們在練功房練功,闕太純也跟著模仿翻跟斗;演員們在舞臺上表演,他總站在幕布后偷偷觀看。舞臺燈光下,演員們一招一式揮灑自如,一腔一調悠揚婉轉,從那時起,戲曲的種子就播撒在了闕太純的心田。
1963年,13歲的闕太純考學落榜,父親為讓他學一門手藝謀生,決定向梁平川劇團團長申請,讓其以試用員工的身份加入劇團學習戲曲。一年后,闕太純正式進入劇團拜師學藝,開始了他的戲曲生涯。
一邊是父親的期待,一邊是自己對戲曲的好奇,闕太純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練功。踢腿、倒立、下腰、吊嗓、跑臺步、翻跟斗,日復一日,他從不抱怨。
憑著扎實的基本功和從小受到的藝術熏陶,闕太純很快便迎來他戲曲生涯第一個演出角色——由小說《紅巖》改編同名川劇中的“小蘿卜頭”。“我知道自己被選中出演小蘿卜頭時,激動得一整晚都睡不著。”闕太純說。
為了演好小蘿卜頭,闕太純在劇團里苦練身段和唱腔,哪怕再小的動作、再簡單的曲調他都反復練習,不敢忽視。一遍又一遍,即便練得渾身酸痛、嗓子沙啞,他也不曾叫苦。
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第一次登臺的情景,闕太純記憶猶新:“我躲在幕布后,看著臺下那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緊張得像失了魂。好在師兄們用眼神示意我該怎么演,我憑著肌肉記憶演完了整場,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下臺的。”
在父親的嚴格教導和劇團前輩的悉心栽培下,闕太純的戲曲技藝逐漸精進。17歲那年,他接到了出演《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一角的任務。
雖是頭一次擔任主角,但闕太純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初次登臺的毛頭小子。登場亮相,他步伐行云流水,唱腔抑揚頓挫。一曲唱罷,現場掌聲雷動。
之后的幾年,闕太純的角色名單越來越長:《紅燈記》中的磨刀人、《沙家浜》中的郭建光,還有不計其數的配角。漸漸地,闕太純成了劇團里的“臺柱子”。
雖為“臺柱子”,但闕太純的身份卻是試用工。對此,闕太純卻并不在意,他說:“我想我是喜歡干這個的,也就堅持下來了。”1971年11月,事情迎來了轉機。因機構改革,梁平川劇團撤團,幾個月后,梁平當地文化部門重新組織人馬組建了梁平文藝工作團(現梁平區梁山燈戲劇團),闕太純得以“轉正”。從此,他再無后顧之憂,全身心投入戲曲表演。
煥新戲曲形
“這是《賣驢》,我演爺爺;這是《好人鄧平壽》,我演七表叔……”闕太純戴上老花鏡,拿起放大鏡,翻開一本厚厚的相冊,一張張泛黃的老照片整齊擺放。隨著手指的方向,他講起“拯救”梁山燈戲的故事。
梁山燈戲起源于民間,大都改編自地方戲曲或故事,表演采用方言,唱詞通俗自然、生動活潑,極富生活氣息。明清至民國時期,幾百年間梁山燈戲久盛不衰,涌現出一大批好劇目、名藝人,影響了整個川東乃至長江中下游地區的戲劇文化。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曾風靡一時的梁山燈戲逐漸變得“小眾”。闕太純也逐漸意識到,知道、了解梁山燈戲的人越來越少,于是他萌生了“為這門藝術做些什么”的想法。
1979年,為更好地保留梁山燈戲文化,梁平當地文化部門開始尋找梁山燈戲的老藝人并組建演出隊伍,重新整理、編排和創作梁山燈戲。
作為梁平文藝工作團的骨干力量,闕太純自然也加入其中,挑起了“拯救”梁山燈戲的重任。
1983年,梁平文藝工作團正排演梁山燈戲的經典劇目《送京娘》。原本飾演趙匡胤的男演員并非武生,舞臺效果欠佳。眼見排練進展不順,導演找到擅長武生表演的闕太純幫忙,闕太純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為了完美展現梁山燈戲“嬉笑鬧”“扭拽跳”的獨特藝術魅力以及趙匡胤仗義豪爽的性格,闕太純細致地分析角色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臺詞,力求重現經典。那段時間,他常常在飯桌上陷入沉思,甚至做夢都夢到在演戲。
不僅在舞臺上讓角色“活起來”,闕太純和其他梁山燈戲傳承人還積極將寓言故事、現代生活趣事改編成梁山燈戲新劇目,賦予傳統藝術新的生命力。
然而,編排一部梁山燈戲新劇目談何容易。從劇本打磨、音樂創作到劇目排練,往往需要幾個月。1989年,梁平文藝工作團開始編排由寓言故事改編的新劇目《賣驢》。
彼時39歲的闕太純已成為團里的“爺爺專業戶”,但飾演新劇中的爺爺一角,他依舊花了不少心思。排練期間,他從不缺席,天天對照著劇本,仔細揣摩角色人物性格。“這個角色的表演形式比較夸張,需要用唱腔、身段、眼神來表現。”說到興起時,闕太純還會即興演上一段。
闕太純把每一個角色都當成自己最后一個角色對待的執著勁,感染著文藝工作團的所有人,也讓更多梁山燈戲重現光彩。
表演梁山燈戲至今,由闕太純主演的多個劇目拿下各類獎項:《賣驢》獲全國第十一屆“群星獎”銀獎、《好人鄧平壽》獲重慶市第十五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獎……
2006年5月,梁山燈戲被正式列入中國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這一榮譽不僅是對闕太純以及所有梁山燈戲從業者辛勤努力的認可,還更堅定了闕太純將梁山燈戲傳承下去的決心。
薪火戲曲人
“闕老師,我們一個小時后在排練室排練,等你喲。”
“要得,沒問題!”
1月15日早上8點,闕太純接到了梁平區文化館副館長、梁山燈戲梁平區非遺代表性傳承人黃婷的電話。
黃婷是闕太純的“親傳弟子”之一。回憶起當年的相識經歷,黃婷至今心存感激。2009年,黃婷從聲樂專業畢業,進入梁平區文化館工作。一次“梁平春晚”排練,導演臨時決定讓她出演《送京娘》中“小丫鬟”一角,這是她第一次接觸梁山燈戲。自那以后,黃婷被梁山燈戲的魅力深深吸引。
為避免梁山燈戲青黃不接,闕太純看準了幾位剛入職的好苗子,決定讓包括黃婷在內的青年演員嘗試學習梁山燈戲。黃婷當即答應,迅速投身學習梁山燈戲。
對于學習聲樂的黃婷來說,學習梁山燈戲并非易事。“梁山燈戲注重戲腔,而聲樂更強調共鳴。此外,梁山燈戲使用的是方言,而我們平時練習聲樂時,通常用普通話。”黃婷說。
正當黃婷為之焦慮時,闕太純出現了。他并沒有急于教導黃婷,而是像朋友一樣耐心地與她溝通,幫助她逐步適應戲腔。
“一個演員要走得遠,最重要的是根據個性特點找到合適的戲路。”闕太純說。在經典劇目《搶公公》中,他看到了黃婷在表演上的潛力,于是為她量身挑選了適合她的角色。在闕太純的指導下,黃婷克服了在唱腔和語言上的困難,逐漸掌握了該角色的精髓,并最終在舞臺上精彩呈現角色形象。“闕爺爺不僅是我的良師益友,更是我的榜樣。”黃婷說。
2003年,闕太純退休,但他仍堅守在自己熱愛的事業一線,為梁山燈戲的傳承貢獻力量。盡管年事已高,但是每當有劇目排練,他依舊會到場,逐個指導青年演員。
憑借對傳承梁山燈戲作出的巨大貢獻,闕太純在2008年被評定為梁山燈戲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國家給予我如此高的榮譽,我更應該堅持下去,帶好徒弟,讓梁山燈戲這一寶貴的文化遺產得以永續流傳。”闕太純說。
如今,黃婷已經成為梁山燈戲的中堅力量。她不僅自己表演梁山燈戲,還積極擔任教學工作。在梁平,越來越多的青年演員加入傳承梁山燈戲的隊伍。
“看著這些青年演員演繹那些經典劇目,我比誰都高興。”闕太純說。
從小戲迷成長為老戲骨,闕太純始終如一地奉獻著自己的熱情與才華,讓梁山燈戲這一流傳500多年的藝苑奇葩得以薪火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