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學生一個道歉

馬強，我欠你一個道歉！雖然，遲了20年！

剛剛過去的寒假里，我20年前的學生組織了一場隆重的畢業聚會，63位同學中唯有馬強未到。聽說，他人在海外，公務纏身，實在無法前來。即便馬強的缺席情有可原，但我這位“老班”的內心仍感遺憾。個中緣由，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因為我欠馬強一個道歉，本想借此機會當面鄭重地向他說一聲“對不起，請原諒”。

一般來說，學生向班主任道歉的多，而班主任向學生道歉的卻少之又少。是班主任對學生沒有做過錯事、說過錯話嗎？顯然不全是。不道歉往往是因為我們面對學生時難以放下所謂的“師道尊嚴”，害怕丟了面子。

“我是老師”的虛榮心在作怪

20年前的一個下午，因為帶我們班體育課的老師到區運動會當裁判員，體育課改上自習。教導處早已通知我，我也做好了自習課的安排。無人監督的自習課紀律如何呢？我不放心，于是來到教室查看究竟，“悄無聲息地窺視”是我初為人師時的管理法寶。當透過后門玻璃看到同學們都安安靜靜地學習時，我很自豪于自己的治班能力和水平，不覺陶醉起來，踱著方步走進了教室。當我走到前門靠右邊的中間位置時，卻聽見微微的打鼾聲，不由得一愣，發現原來是馬強趴在課桌上睡得正酣。當時，他從農村中學轉來才一個學期，學習成績還不錯，早已被我納入考正榜高中的種子選手，絕不能有任何閃失，他哪能如此放肆地在自習課上睡大覺呢？

在“責任心”的驅使下，我頓時勃然大怒，一把抓起他的后衣領，向上猛提，并大吼一聲“你給我滾出教室”。原本寂靜的教室，被我不合時宜的一聲怒斥震得沸騰起來。不少同學竊竊怨嗔道“嚇死我了”，而惶恐不安的馬強更是戰戰兢兢地離開了座位。

余怒未消的我緊跟著來到教室外面，不由分說地“啪”“啪”兩個巴掌過去，馬強的臉上清晰地留下我的兩個大手印，更讓我沒想到的是，一股鮮血竟從他的鼻子里流了出來。說實話，當時我也害怕了，但是在師道尊嚴、面子權威之下，我依然故作鎮定，只是用很輕的語氣告訴他：“到水池處洗洗吧，用涼水拍幾下腦門就好了。”

大約10分鐘后，馬強回到教室門口，鼻血止住了。這時我的心也安穩了許多，膽子又大了起來，對著如驚弓之鳥的馬強又是一頓大道理灌輸，當然少不了“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等冠冕堂皇的說辭。然后，我假惺惺地讓馬強回到了教室。這件事算是處理完了，我也沒把它放在心上。

如果不是后來看到馬強同桌的一篇周記，我會永遠蒙在鼓里。原來，事情發生的前一天晚上，馬強的爺爺突發疾病，在醫院里搶救了一夜，一向孝順懂事的他一直陪伴在爺爺身邊，整夜未合眼，為了不耽誤課，第二天他仍然堅持到校，只是下午的自習課實在困得不行，身不由己地睡著了。但自始至終，馬強都沒有為自己那天在自習課上睡覺向我解釋一句。

知道實情后，我深深地為自己魯莽、粗暴的教育方式感到后悔，也萌生了要找個機會真誠地向馬強道歉的想法，但最終“我是老師”的虛榮心始終作怪，直到他畢業我也未能兌現。

此去經年，時光墜落如雪。忙忙碌碌的我和馬強再也沒有見過面，只是在與一些學生溝通時，了解到他大學畢業后先是到一所職業學校當了老師，后來辭職進了大型國企，干到副總位置，再后來自己獨立創業，事業做得風生水起。每每聽到他取得的成績，我都真心地為他感到自豪和驕傲。同時，我的心底會為自己當年所犯的錯誤泛起內疚，想放下架子當面向馬強道歉的渴望也更加地迫切。

真誠道歉不丟份

隨著教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我越來越感到自己的很多教育教學方法需要改進。

首先，尊重是教育的前提。孩子再小也有自尊心，甚至比成人的自尊心更強，一旦受到傷害，極易導致自卑心理。如果長時間走不出來，還會影響他今后對待生活、對待他人的態度。尤其是近年來，學生的自我意識不斷提升，自尊心不僅越來越強，而且似乎變得日益敏感，很容易受到傷害和打擊。這就要求老師在教育教學中時刻注意尊重和保護學生的自尊心。但長期以來，一些老師已經習慣采取傳統的家長式、卡壓式、處罰式的教育方法，沒有真正把學生視為平等的個體，少數人甚至會對違紀學生進行體罰或變相體罰，這些都是對學生尊嚴的干涉和傷害。

即便是“為了孩子好”，也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他們，因為這可能給他們帶來難以彌補的傷害。教育是愛的藝術，耐心說服、觸動心靈才是教育的真諦。當學生受到尊重，才會愿意相信老師，教育才能真正發生。

其次，教育是需要溫度的。蘇霍姆林斯基說：“教育，首先是關懷備至地、深思熟慮地、小心翼翼地去觸及幼小的心靈。在這里，誰有耐心和細心，誰就能取得成功。”一味地打罵、冰冷地苛責，開始可能會有一點效果，但時間一長，學生就會感到厭倦，甚至產生抵觸情緒。學生犯錯誤是難免的，關鍵是教師在處理時要弄清事情的原因。陶行知先生“四塊糖果”的故事中凝聚著他對犯錯孩子的關愛與溫情；蘇霍姆林斯基給摘了玫瑰花的小女孩又摘下兩朵玫瑰花的“特殊獎勵”教育法，呵護和培養一個孩子的愛心。學校是傳遞真、善、美的地方，是播撒愛的地方。教師應該給孩子的成長留足空間：少一點呵斥，多一點微笑；少一點魯莽，多一點冷靜；少一點苛責，多一點謙讓；少一點冷漠，多一點關心。

凡教育，用心者成。請蹲下身來看學生吧！我們的教鞭下可能有“瓦特”，冷眼里可能有“牛頓”，譏笑中可能有“愛迪生”。

最后，真誠道歉不丟份。人非圣賢，孰能無過。即便再高明的教師，也可能產生過失，如上課遲到、板書出錯、錯怪學生等。這時，對學生說一聲“對不起”，不僅是一種言傳身教，也體現出個人的良好修養。一聲真心的“對不起”，如夏日的清風、冬日的暖陽，滋潤學生的心田；一聲真心的“對不起”，能夠消除師生間的隔閡，讓學生敞開心扉接受你這個大朋友。把學生放在與自己平等的位置上，在自己犯錯時向學生勇敢地說“對不起”，不僅不會降低老師在學生心中的威信，反而能夠使老師的形象更加真實、豐滿。這絕不是矮化自己，不是丟面子，而是解開心結、化解誤會的一把“金鑰匙”。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碎碎的光陰化作一條小溪，流進我記憶的海洋。寒風吹動，不停地搖曳著歲月深處點點滴滴的往事和那份我一直難以平復的內疚……馬強，真的很抱歉，老師的道歉遲到了，若你愿意，等你料理完公務回國，我們師生找一天相聚，讓老師把這遲了20年的道歉說與你。我還要真誠地向你道一聲“謝謝”，因為這件事也促使我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