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諷刺,就是巧妙地借助夸張、對比等技巧,揭露和批評某些不良現象或行為的一種表現手法。在小說《儒林外史》中,諷刺手法被作者運用得淋漓盡致,成為解構宏大敘事、增強故事表現力的重要手段。下面,讓我們一同翻閱經典,細細品味那些充滿諷刺意味的片段,感受作者是如何以筆為劍、直擊時弊、讓故事更加引人入勝的。
【文段精讀】
選段1:剩下幾片云片糕,擱在后鵝口板上,半日也不來查點。那掌舵駕長害饞癆,左手扶著舵,右手拈來,一片片的送在嘴里了。嚴貢生只作不看見。
少刻,船攏了馬頭(編者注:“馬頭”即“碼頭”)。……嚴貢生轉身走進艙來,眼張失落的,四面看了一遭,問四斗子道:“我的藥往那(編者注:“那”同“哪”)里去了?”四斗子道:“何曾有甚藥?”嚴貢生道:“方才我吃的不是藥?分明放在船板上的!”那掌舵的道:“想是剛才船板上幾片云片糕。那是老爺剩下不要的,小的大膽就吃了。”嚴貢生道:“吃了好賤的云片糕!你曉的我這里頭是些甚么東西?”掌舵的道:“云片糕無過是些瓜仁、核桃、洋糖、粉面做成的了,有甚么東西?”嚴貢生發怒道:“放你的狗屁!我因素日有個暈病,費了幾百兩銀子合了這一料藥,是省里張老爺在上黨做官帶了來的人參,周老爺在四川做官帶了來的黃連。你這奴才!‘豬八戒吃人參果——全不知滋味’!說的好容易!是云片糕?方才這幾片,不要說值幾十兩銀子,‘半夜里不見了槍頭子——攮到賊肚里’;只是我將來再發了暈病,卻拿甚么藥來醫?你這奴才,害我不淺!”叫四斗子開拜匣,寫帖子:“送這奴才到湯老爺衙里去,先打他幾十板子再講!”
分析:諷刺手法的運用,促成了讀者對人性弱點的深層解讀,增添了故事的戲劇性。掌舵駕長以為船板上的云片糕是嚴貢生不要了的,便“一片片的送在嘴里了”,毫無顧忌地享用。殊不知,一個下意識的、貪小便宜的舉動,為他招來了災禍。嚴貢生對云片糕的描述,透著夸張和虛偽,仔細品讀,才發現這是他精心布下的一個騙局。他聲稱云片糕無比珍貴,是“費了幾百兩銀子合了這一料藥”,而且里面含著“省里張老爺在上黨做官帶了來的人參,周老爺在四川做官帶了來的黃連”,實則是為了掩蓋自己無賴至極與奸詐狡猾的真實面目。嚴貢生夸張的描述,與之前將云片糕隨意放在船板上的不在意形成鮮明對比。讀到最后,讀者恍然大悟,云片糕就像釣鉤上的餌料,掌舵駕長的不自重,給嚴貢生開罪處罰他提供了可乘之機。諷刺手法的巧妙運用,使故事充滿矛盾沖突、極具藝術張力,讓讀者在欣賞文字時能夠感受到作者不露聲色地對人性的無情與無恥進行了深刻批判。
選段2:話說周進在省城要看貢院,金有余見他真切,只得用幾個小錢同他去看。不想才到天字號,就撞死在地下。眾人多慌了,只道一時中了惡。行主人道:“想是這貢院里久沒有人到,陰氣重了,故此周客人中了惡。”金有余道:“賢東,我扶著他,你且去到做工的那里借口開水來灌他一灌。”行主人應諾,取了水來,三四個客人一齊扶著灌了下去。喉嚨里咯咯的響了一聲,吐出一口稠涎來。眾人道:“好了!”扶著立了起來。周進看著號板,又是一頭撞將去。這回不死了,放聲大哭起來。眾人勸著不住。金有余道:“你看,這不是瘋了么?好好到貢院來耍,你家又不死了人,為甚么這號啕痛哭是的?”周進也不聽見,只管伏著號板哭個不住,一號哭過,又哭到二號、三號,滿地打滾,哭了又哭,哭的眾人心里都凄慘起來。金有余見不是事,同行主人一左一右,架著他的膀子。他那(編者注:“那”同“哪”)里肯起來,哭了一陣,又是一陣,直哭到口里吐出鮮血來。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扛抬了出來,貢院前一個茶棚子里坐下,勸他吃了一碗茶,猶自索鼻涕,彈眼淚,傷心不止。
分析:滑稽可笑的人物形象,荒誕離奇的故事情節,都是作者揭露社會現實的諷刺藝術。周進撞號板瘋瘋癲癲、亦癡亦狂的丑態,跟范進中舉后的反應有異曲同工之妙。作者通過放大主人公的反常行為,從而達到諷刺科舉制度對讀書人戕害之深的目的。周進來到做夢都想通過這里改變命運的貢院,“一頭撞將去”“號啕痛哭”“滿地打滾”“直哭到口里吐出鮮血來”。周進痛不欲生的表現,仿佛是一面鏡子,既照見了他一路走來不能奪取功名的心酸和絕望,又照見了科舉制度給每個讀書人身上留下的永遠抹不去的印痕。眾人對周進的表現似乎不太理解,作者恰是通過眾人的淡漠,反襯了科舉制度對周進的毒害之深。傳神的細節和荒誕的場景,讓我們看到了諷刺藝術的高妙。可以說,好的諷刺作品是讀者認識社會、改變世界的一劑猛藥。
選段3:光陰彈指,七七之期已過,范舉人出門謝了孝。一日,張靜齋來候問,還有話說。范舉人叫請在靈前一個小書房里坐下,穿著衰绖,出來相見,先謝了喪事里諸凡相助的話。張靜齋道:“老伯母的大事,我們做子侄的,理應效勞。想老伯母這樣大壽歸天也罷了,只是誤了世先生此番會試。看來想是祖塋安葬了,可曾定有日期?”范舉人道:“今年山向不利,只好來秋舉行,但費用尚在不敷。”張靜齋屈指一算:“銘旌是用周學臺的銜。墓志托魏朋友將就做一篇,卻是用誰的名?其余殯儀、桌席、執事、吹打,以及雜用、飯食、破土、謝風水之類,須三百多銀子。”正算著,捧出飯來吃了。張靜齋又道:“三載居廬,自是正理;但世先生為安葬大事,也要到外邊設法使用,似乎不必拘拘。現今高發之后,并不曾到貴老師處一候。高要地方肥美,或可秋風一二。弟意也要去候敝世叔,何不相約同行?一路上舟車之費,弟自當措辦,不須世先生費心。”范舉人道:“極承老先生厚愛,只不知大禮上可行得?”張靜齋道:“禮有經,亦有權,想沒有甚么行不得處。”范舉人又謝了。
分析:張靜齋這一角色的登場,無疑為讀者揭開了社會陰暗面的一角,讓人深刻體會到官場的復雜與人情的涼薄。曾經對范進不屑一顧的鄉紳,在范進高中之后紛紛前來巴結,這種鮮明的對比,生動地勾勒出當時社會中一些人趨炎附勢的丑陋面目。張靜齋主動為范進出謀劃策,不惜重金為其鋪路,并以“世先生”相稱,試圖拉近關系。然而,他并非真心實意地與范進交往,而是看中了范進新貴的身份,企圖借此為自己謀取更多利益。這種攀附新貴的行為,實則是他政治手段的一部分,看似暖心的舉動背后,隱藏著拉幫結派、慫恿教唆的險惡用心。張靜齋的出現,不僅映射出封建社會中權貴們為追求榮華富貴而不擇手段的虛偽與狡詐,更暴露了人與人之間病態的關系。作者通過細膩的筆觸,讓人物在言行中自然流露出人格的卑劣,無須過多議論,便讓讀者深刻感受到其中的諷刺意味。
在《儒林外史》中,這樣的諷刺內容比比皆是,或針砭時弊,或教化眾生,或揭露丑惡,或引發深思。這些內容既塑造了一個個生動的藝術形象,也為文學創作提供了寶貴的范例。
(作者單位:阜新市彰武縣章古臺九年制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