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時分,我和孩子們往家走。一抬頭,望見月亮,是讓人歡喜的滿月。只是那日有霧,月亮像是蒙了一層紗,朦朦朧朧,宛如印象派的畫作。
對我這個比喻,孩子們不以為然。兒子說:“這個月亮像是要融化了一樣。”他指的是在霧氣的層層籠罩下,月亮的邊界變得模糊不清,像筆墨洇開在紙上。女兒說:“像含在嘴里慢慢化掉的棒棒糖。”我想象被口水焐熱浸濕的棒棒糖,再去看月亮,似乎她的比喻更精準。圓圓的,淡淡的橙黃,邊界朦朧,可不就是一枚橘子味的棒棒糖?
一番夸獎之后,我還是忍不住掃興起來:“怎么一到做題、寫作文的時候就想不出這么美妙的比喻句了呢?”一回到作業中,女兒的比喻句就變成了“彎彎的月亮像小小的船”。這自然不錯,但它太大眾化,缺少個人的感受。而且,這樣一個比喻句,她從一年級用到了五年級。不出意外的話,她還會繼續用下去。
女兒曾經不懂何為比喻,卻可以口吐蓮花,道出很多讓人耳目一新的比喻。
兩歲之后,女兒擺脫了紙尿褲,但夜間我們仍擔憂她會尿床,所以總是格外警醒。一次夜里,她說想尿尿,先生一個激靈坐起,迅速將她帶至衛生間。女兒事后跟我說:“爸爸像彈簧一樣,一下子彈了起來。”第一次吃薄荷糖,她說:“嘴巴里像開了空調。”吃蜜棗粽的時候,她細細地抿:“我現在是一只小蜜蜂啦,我在采蜜呢。”總之,在沒有正式學習比喻這種修辭前,她常有這樣靈光乍現的時刻。不夸張地講,母愛的濾鏡甚至讓我產生了錯覺,沒準兒,她將來會成為一個作家。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她的靈性仿佛消失了,造句、作文只有“彎彎的月亮像小小的船”這種四平八穩的語句。于是,我的夢一點一點地醒了,她跟作家無緣了。
也許,隨著成長,她開始習得規則,小心翼翼只是為了不出錯。至于出彩,那是將規則內化于心,游刃有余之后才會發生的。孔子說“從心所欲不逾矩”,其中有對無規矩不成方圓的肯定,規則并非全然的束縛,可以在既定的框架內隨心而發,卻又妙筆生花。
我的焦慮慢慢稀釋了,即便她現在作文寫得不盡如人意,但也不能認定她缺少靈性。過早地貼標簽,反而是一種束縛。或許,在當下,她只是一個被規則唬住的小女孩,漸漸地她會明白規則不是束縛,而是邊界。她終將在熟悉規則后,學會揮灑自如,快樂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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