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是山東省德州市齊河縣的黃河“南坦險工”;
這里是山東省淄博市高青縣的劉春家黃河險工;
這里是山東省聊城市東阿縣的黃河“艾山卡口”險工……
幾天來,我頭頂炎炎烈日,跟隨“新時代黃河流域山鄉(xiāng)巨變”主題創(chuàng)作采風團奔波于山東省的黃河沿岸。走過村莊,走過工廠,走過開發(fā)區(qū),我竟發(fā)現(xiàn)“險工”與“險工文化”是黃河山東段的高頻詞匯。
“險工”是黃河治理的專有名詞,專指黃河下游地區(qū)易發(fā)生決堤河段的治理工程;而“險工文化”則是險工的附著物,是歷朝歷代為紀念治河與搶險英雄人物功績的文化,它既是一段地勢險要的護岸工程,也是一通事跡紀念碑,還是以文字的方式記錄或民間口耳相傳的黃河治理故事……
黃河是地球上一條古老的大河,也是中華民族的母親之河,是給華夏兒女的血脈里融注了一種深刻生命基因的河流。“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唐代大詩人李白贊譽黃河的詩句,幾乎成為普通中國人關于黃河想象的代名詞。黃河從青藏高原的巴顏喀拉山脈發(fā)源后,東出青藏高原,流經黃土高原,再到黃淮海大平原,一路東去,直奔大海。因此,這條大河也是中華民族堅毅不屈、勇往直前的精神象征。中華民族是龍的傳人,黃河就是逶迤流經中國北部的一條大龍。黃河這條大龍在中國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內蒙古、陜西、山西、河南、山東九省區(qū)的大地上游走,自然就形成了地理空間的黃河上游、黃河中游與黃河下游。
“源出昆侖衍大流,玉關九轉一壺收。”黃河在中上游地區(qū)基本上是在高原與峽谷間穿行,它怒吼,它狂奔,聚集著無限能量。“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哮萬里觸龍門。”黃河東出潼關后,開始進入開闊的平原地帶,變得懶惰了、平緩了,不斷沉淀黃土高原帶來的泥沙。久而久之,黃河下游變成一條名副其實的地上“懸河”,河水全靠人工大堤約束,險情不斷,水患無窮,嚴重危害沿黃百姓的生命安全。
神龍昂首卻“爛尾”。黃河在東去入海的下游,出現(xiàn)隨意晃動尾巴的“擺尾現(xiàn)象”。它整個南北擺動范圍以河南省鄭州市桃花峪為頂點,或東北注入渤海,或東南注入黃海,形成北到天津、南達江淮的大黃河沖積扇,總面積達25萬平方公里。其中,黃河在北行注入渤海期間,主要以河南浚縣、滑縣為頂點;在南行注入黃海期間,多以河南延津、原陽、開封一帶為頂點。黃河從發(fā)源到現(xiàn)在,在下游泛濫過多少次,已經無法統(tǒng)計了。但我國有文獻記載,黃河河道的變遷主要發(fā)生在下游,自公元前662年至1938年的2560年間,在黃淮海大平原上決口泛濫達1590次,改道26次,大改道有5次(行河于六條大流路,其中兩次經由山東利津一帶入渤海),平均“三年兩決口,百年一改道”。事實上,黃河的每一次決口,每一次擺尾,下游百姓不是家破人亡,就是流離失所。因此,說黃河曾是下游人民的“災難之河”也毫不夸張。
歷朝歷代都非常重視黃河水患治理的“河工”,成立專門的機構治理黃河。新中國成立后,我國更是專門設立黃河水利委員會,行使黃河治理任務。1952年10月,毛澤東主席在河南省鄭州邙山視察黃河時發(fā)出“要把黃河的事情辦好”的偉大號召,從此我國的黃河治理進入一個新階段。但因國家的財力與物力有限,雖然想盡各種辦法,但治黃效果仍然還是大打折扣。
我的家鄉(xiāng)是黃河中游陜北黃土高原一個叫“禹居”的小山村。相傳史前治水英雄大禹在黃河流域治水期間,曾在這里住了一晚,故名之。大禹是否到過禹居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禹跡陜北,他的故事已經深深刻在陜北民眾的記憶中了。我的童年與少年時代,家鄉(xiāng)每到夏季,基本上就是下一場大雨發(fā)一次洪水。因過度開墾,植被破壞嚴重,那滿河帶著濃重泥腥味的洪水,咆哮著匯入縣城的秀延河,而秀延河的洪水又傾注到秦晉大峽谷的黃河。陜北的暴雨往往是前與后、左與右、上與下相互聯(lián)動的,一處有雨便到處有雨。整個陜北突降暴雨,雨水裹挾著松軟的泥土,瞬間就形成大洪水。在陜北高原,那像樹枝一樣的毛細血管里,一條河發(fā)洪水,兩條河發(fā)洪水,無數條河發(fā)洪水……窟野河在咆哮,無定河在咆哮,秀延河在咆哮,延河在咆哮,北洛河在咆哮,整個陜北的河流在咆哮,狂野不羈的陜北河流給黃河輸送了不計其數的泥沙。當然,陜北只是黃土高原的一部分,黃土高原的其他地區(qū)也爭先恐后地為黃河運送泥沙。有研究數據證明,黃土高原就是黃河泥沙最重要的“貢獻者”,自內蒙古自治區(qū)托克托縣河口鎮(zhèn)至陜西潼關縣區(qū)間的輸沙量就占到全黃河輸沙量的90%以上。
正如一只南美洲亞馬孫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后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自然界中的這種“蝴蝶效應”,讓許多不相干的事物有了關聯(lián)性。我的家鄉(xiāng)陜北高原暴發(fā)的某次洪水,可能加速河南或山東黃河河堤的潰堤,導致沿岸百姓的災難。好在,黃河下游人民個個都是“大禹”,在“南坦險工”,在劉春家險工,在艾山卡口險工,在無數個黃河險工里,巧妙地既防又疏,既堵又導,一次次化解危機,真正確保了一方的平安。有了黃河的安瀾,黃河下游百姓才能在肥沃的土地上耕作與生息,才能過上幸福生活。今天目睹黃河平緩東流,我心里還真有些愧疚,黃河中上游的民眾也有守護下游百姓安全的神圣責任。
黃河治理是個系統(tǒng)工程,需要整個黃河流域的上下聯(lián)動。歷史上“禹居”這個名字并沒有護佑好家鄉(xiāng)的百姓,反倒是“退耕還林”政策徹底改變了陜北的生態(tài)。1990年代后期,陜北開始實施大規(guī)模“退耕還林,封山綠化”的治理水土流失工程。這也是國力雄厚之后所下的一盤大棋,它背后是強大的財力支撐。從新世紀之初到現(xiàn)在二十多年來,隨著“退耕還林”力度的加大,陜北高原披上綠裝,水土流失問題得到根本性治理,給黃河輸送的泥沙自然就下降了。
黃河治理這個系統(tǒng)工程,缺少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均不可。新世紀以來,黃河小浪底水利樞紐工程建成后,黃河調沙調水能力得到顯著提升。據陪同采訪的黃河山東管理局人員介紹,這些年來小浪底水庫的調沙工程起到明顯作用,黃河下游河道平均沖深了兩三米,黃河的行洪能力加強,兩岸百姓再也不要為頭枕“懸河”而擔驚受怕了。由此可見,沒有上下聯(lián)動,沒有標本兼治,黃河治理是不可能有今天這個效果的。我了解到,2024年7月,位于黃土高原秦晉大峽谷的古賢水庫已經正式開工建設。這座水庫建成后,黃河的秦晉峽谷可以“高峽出平湖”;黃河的下游地區(qū)可以徹底抽去地上懸河的“達摩克利斯之劍”,而真正做到高枕無憂了。我們期盼著這一天的早日到來。
河緩水穩(wěn)盛世時,最是險工成勝景。我漫步在黃河大堤上,目望著黃河像流動的黃土地一樣緩緩東去,眼里涌動著感動的熱淚。是啊,山東段的黃河險工,就是無言的歷史紀念碑,它記錄著山東人民抗擊黃河災難的歷史,也期盼著幸福的未來。
黃河已安瀾,國泰又民安。今天齊魯大地上的黃河,已經成為造福人民的“幸福之河”,因為黃河兩岸一個個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村莊、一座座現(xiàn)代化的工廠、一片片新崛起的開發(fā)區(qū)就是明證。我們有充分理由深信,在母親河的護佑下,齊魯大地的明天會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