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中和變革趨勢下碳排放數據要素資源的價值挖掘

全球綠色低碳轉型已經成為可持續發展浪潮中不可逆轉的大趨勢，盡管存在政策周期和不確定因素，但在過去三十多年中始終不斷前行。高質量的碳排放數據是做出政策和市場決策的基礎及依據，從《巴黎協定》框架下國家自主貢獻目標實施、碳排放權交易、碳貿易壁壘應對、企業ESG信息披露到產品碳足跡管理，都越來越體現出碳排放數據要素資源的價值。

未來要更好實施積極應對氣候變化與碳達峰碳中和的國家戰略，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并創造性運用數據資源至關重要，特別是近年來衛星遙感反演及人工智能模型的探索應用帶來了新的可能性。我國頒布了一系列有關碳排放統計核算、計量標準等政策文件，從地方碳考核、行業碳管控、企業碳管理、項目碳評價、產品碳足跡等多層次在系統推動碳排放數據價值的挖掘。

一、國際碳排放數據體系的探索與實踐

應對氣候變化最大的特點就是國際國內進程交織，全球氣候治理的根本制度首先要求各國開展溫室氣體源匯數據的統計核算與清單報送，“清單”是迄今碳排放數據的最大范圍集合。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大會通過的《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要求所有締約方編制并提交各種溫室氣體源的排放和匯的清除的國家清單，將清單編制明確作為一項國家義務。此后，聯合國氣候談判進程始終在致力于完善該數據體系，建立了國家信息通報等相關制度，并提出了“可測量、可報告、可核實”等重要原則。《巴黎協定》及其實施細則進一步建立了強化透明度框架，提出了每兩年提交一次雙年透明度報告等系列新要求。為了進一步在操作層面推動全球溫室氣體管控的共同行動，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最早開始研究編制國家溫室氣體清單的方法和指南。《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1995）》是第一版，很快被《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1996修訂版）》取代，并在此基礎上發布了配合使用的《2000年優良做法和不確定性管理指南》和《土地利用、土地利用變化和林業優良做法指南》。《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是在整合上述技術文件的基礎上，構建了更完善也更復雜的方法學體系。但因其復雜性和支撐數據較難獲得，一直未在發展中國家普遍使用，發達國家在使用過程中也發現了不少問題。為了彌補不足并適應新需求，最終形成了《2006年IPCC國家溫室氣體清單指南（2019修訂版）》，該指南與2006清單指南、2013濕地增補指南共同構成了迄今最科學、最全面的方法學體系，涉及能源、工業過程和產品使用、農業、林業和其他土地利用、廢棄物及其他等六大領域的溫室氣體排放，具體氣體種類見表 1。IPCC指南還根據方法學復雜程度設置了三個層級，最常用且基本的核算方式是把人類活動信息（稱作“活動數據”或“AD”）與量化單位活動的排放量或清除量的系數結合起來（稱作“排放因子”或“EF”）。此外，該指南還部分采用了質量平衡法、直接測量法等，如農林和其他土地利用部門使用的存量變化法，對涉及制冷設備中HFC等時滯排放情況則提供了如一階衰減模型等更為復雜的建模方法，并考慮結合遙感反演、地面監測等手段。

為更好支撐聯合國可持續發展目標13（氣候行動）的實施，國際標準化組織環境管理技術委員會溫室氣體與氣候變化管理及相關活動分技術委員會（ISO/TC 207/SC 7）為此編寫發布了14060系列標準，為分類別量化、監測、報告、審定、核查溫室氣體排放與清除提供了技術規范指引。目前，ISO已經公布了14060系列十余項標準，涉及組織（ISO/TR 14069：2013和ISO 14064—1：2018）、項目（ISO 14064—2：2019）和產品（ISO 14067：2018）層面的溫室氣體核算，溫室氣體信息披露（ISO 14064—3：2019、ISO 14065：2020和ISO 14066：2023）、凈零轉型及碳中和（ISO 14068—1：2023）相關規范要求以及氣候行動及融資方法學（ISO 14080：2018、ISO 19694—1：2021、ISO 14097：2021和ISO 14083：2023）等，如圖1所示。上述標準既可以用于企業整體或項目、產品的溫室氣體排放核算，也可以用于氣候變化相關行動倡議、碳交易及信用抵消、氣候投融資等活動的減排績效核算。

隨著應對氣候變化社會參與日趨廣泛，國際非政府組織和市場機構也極大地參與到碳排放數據體系建立的陣營中來，特別是采用市場和公眾更為容易接受的技術概念和規范來豐富這一體系。由世界資源研究所（WRI）與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WBCSD）共同發起的溫室氣體核算體系（GHG Protocol）建立了全面的全球標準化框架，特別涉及城市、企業等，建立了傳播和辨識度很高的“范圍一、范圍二、范圍三”的全價值鏈排放框架，如圖2所示。

此外，《京都議定書》清潔發展機制（CDM）、《巴黎協定》第六條市場機制、區域/國家強制配額市場（CCMs）、國際自愿抵消市場（VCMs）、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碳排放績效或ESG評價、產品碳足跡管理等也涉及排放核算等問題，相關方法和思路往往脫胎于上述主要數據體系，如《金融行業溫室氣體核算和披露全球性標準》（PCAF標準），該標準就是基于溫室氣體核算體系（GHG Protocol）開發的，被應用于金融機構氣候風險敞口估算、投資組合碳排放總量和強度基準值及目標確定、金融產品掛鉤的碳減排效益測算、氣候相關金融激勵政策制定等多場景。

目前，已有不少國際機構基于長期開展的全球碳排放核算研究形成了體系較為成熟的碳排放數據庫，經常被引用和用于比較分析的包括全球大氣研究排放數據庫（EDGAR）、國際能源署（IEA）、美國橡樹嶺國家實驗室二氧化碳信息分析中心（CDIAC）、美國能源信息署（EIA）、世界銀行（WB）、世界資源研究所氣候分析指標工具（CAIT）和英國石油公司（BP）等國別數據庫，以及歐洲參考生命周期數據庫（ELCD）、德國GaBi、瑞士Ecoinvent等碳足跡因子數據庫，逐步形成了較為有影響力的“數據”話語權，是目前全球溫室氣體排放評估模型和情景分析、碳激勵約束政策制訂實施的重要基礎。

二、我國碳排放統計核算的沿革與進展

我國政府始終高度重視應對氣候變化和可持續發展，統籌國際履約和國內工作不斷推動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建設，為碳排放數據應用提供了重要基礎。《國家應對氣候變化規劃（2014—2020年）》及《“十二五”控制溫室氣排放工作方案》提出，“構建國家、地方、企業三級溫室氣體排放核算工作體系，實行重點企業直接報送能源和溫室氣體排放數據制度”。經過不斷地探索和實踐，目前我國已基本形成國家—地方—企業三級溫室氣體排放核算工作體系。2010年9月，國家應對氣候變化主管部門正式下發了《關于啟動省級溫室氣體清單編制工作有關事項的通知》，要求各地制定工作計劃和編制方案，組織好溫室氣體清單編制工作。為了進一步加強省級溫室氣體清單編制能力建設，在國家重點基礎研究發展計劃相關課題的支持下，編寫發布了我國《省級溫室氣體清單編制指南（試行）》，浙江、廣東、重慶等地方也隨后印發了市縣（區）溫室氣體清單編制指南。生態環境部已形成溫室氣體清單制度，在時間上可做到“T—2年”，已達到國際較為先進的水平。我國迄今已發布37項溫室氣體排放核算與報告要求國家標準、8項重點行業全國碳市場納管企業溫室氣體排放核算報告與核查指南，如表2和表3所示，正在逐步完善重點行業企業碳排放核算標準和技術規范。

自我國提出碳達峰碳中和的國家自主貢獻以來，各部門多措并舉共同推動碳排放統計核算和數據體系不斷提升質量。《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全面推進美麗中國建設的意見》《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均不同程度要求加強碳排放統計核算能力建設，不斷提高對碳排放統計核算的要求。《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提出“構建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將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放在了新的高度。《加快構建碳排放雙控制度體系工作方案》也將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作為從能耗雙控向碳排放雙控全面轉型的基本線索。國家發展和改革委等三部門于2022年4月印發了《關于加快建立統一規范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實施方案》，在此基礎上，八部門于2024年10月進一步印發了《完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工作方案》，國家統計局逐步形成了基于統計數據的覆蓋能源活動、工業生產過程的碳排放統計核算方法與制度，搭建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骨架”。多部門先后印發《建立健全碳達峰碳中和標準計量體系實施方案》《碳達峰碳中和標準體系建設指南》，制定發布重點產品碳足跡核算規則標準，推動重點行業建設項目溫室氣體排放環境影響評價、固定資產投資項目碳排放評價相關工作，豐滿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的“血肉”。生態環境部先后印發《碳監測評估試點工作方案》《深化碳監測評估試點工作方案》，聚焦重點行業、城市和區域，分兩個階段開展碳監測評估試點，擦亮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的“火眼金睛”。目前，我國已發布2021年、2022年分類別的電力二氧化碳排放因子及2023年電力碳足跡因子，并連續多年發布區域電網基準線排放因子。由國家氣候戰略中心支撐的“國家溫室氣體排放因子數據庫”也于2025年初正式上線，原材料工業產品碳足跡基礎數據庫（CNCD）、中國產品全生命周期溫室氣體排放系數庫（CPCD）、中國生命周期評價基礎數據庫（CLCD）、材料環境負荷基礎數據庫、天工生命周期評價數據庫、基于地理位置的全生命周期評價數據庫（GIS—LCA）、中國汽車產品生命周期數據庫（CALCD）等也在逐步完善。

但與此同時，作為一項大跨度復雜性的系統工作，我國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尚不健全，存在制度性約束，未形成統一規范的碳排放統計核算體系，碳排放統計核算在不同部門間存在制度不兼容和多套數據的情況。另外，我國也尚未建立起供應鏈級別的、完備的碳排放數據體系。以應對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為例，其核算方法依靠實測值、等效值或缺省值，在實測值方面，我國已經通過全國碳市場建設不斷提升重點行業溫室氣體直接排放監測和核算水平，但對間接排放，實測數據獲取較為困難；在等效值方面，我國雖已參照ISO 14067制定實施了《溫室氣體 產品碳足跡 量化要求和指南》國家標準，但目前僅有十余項工業產品碳足跡核算規則團體標準獲得認可；在缺省值方面，目前歐盟所公布的《2023年10月1日至2025年12月31日CBAM過渡期的缺省值》以及Ecoinvent等其他國際碳足跡工具存在滯后性和偏差，無法準確反映我國近年來能源和電力結構的優化成果，數據普遍高于我國相同產品制造所產生的排放量。碳排放數據核算規則和相關標準的國際互認，不僅涉及技術性問題，還有政策性因素，仍有較長的路要走。

三、碳排放數據要素資源的創新與應用

碳中和是一項長期的系統工程，碳排放數據體系建設是重要的公共基礎設施。我國已經提出要全面建立國家及省級地區碳排放年報、快報制度，發布實施一批行業企業碳排放核算標準和產品碳足跡核算標準，定期更新國家溫室氣體排放因子數據庫，提高數據時效性和質量，建立數據共享和聯合監管機制，顯著提升碳排放相關計量、檢測、監測、分析能力水平。除上述政策性數據之外，更廣泛地應對氣候變化的數據還來自更復雜的大系統，如通過遙感衛星和地面傳感器獲取的各類大氣中的溫室氣體濃度數據，新型電力系統中用于預測可再生能源出力的高影響天氣數據，企業和家庭的碳排放行為數據，碳捕集、利用與封存（CCUS）源匯匹配數據，等等。氣候數據的數量和多樣性正以指數形式持續增加，對基礎設施、管理和存儲提出了新需求，也為公共和私營機構專業化服務提供了新機遇。氣候大數據、大模型等新的技術和產品將會在不遠的將來逐步走入我們的日常生活。

在高質量的碳排放數據基礎上，我國也在推動物聯網、區塊鏈、人工智能等技術在零碳園區、碳市場、企業供應鏈、產品碳足跡等多場景的應用。近年來，碳排放自動監測系統（CEMS）、“天地空海”一體化監測網絡、碳排放預測預警模型、“電—碳分析模型”等新技術手段不斷涌現。發展生產力、建立新的生產關系是在不犧牲經濟增長及生活消費品質的前提下高質量實現碳中和的唯一方式。碳中和將成為全世界最大的數字化轉型應用場景之一，數智技術的應用有可能成為貫穿整個碳中和進程的重要底層邏輯，綠色化和數智化正在成為全球新一輪科技、能源和產業革命的“雙翼”，這類新型“指數級技術”（exponential technology）是未來產業競爭的新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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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王秋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