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初東北地區的農業開發及女真人的環境保護意識

摘 要：金朝初期，即太祖、太宗、熙宗統治時期，女真社會經歷了重大轉型，女真族由傳統的游牧生活逐漸轉向農耕定居。統治者為了維護政權穩定、促進生產力發展，在重農思想的指導下采取了一系列促進農業進步的政策手段，在東北地區進行大規模的農業開發，奠定了此后金朝強盛的基石。同時，在與自然環境長期互動的過程中，女真人展現出了對環境的尊重和保護意識，在政策上對森林及野生動物等資源加以保護和管理，這不僅有助于生態的可持續性發展，也為理解古代文明如何與自然和諧共生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視角。

關鍵詞：金代；東北地區；農業；環境保護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5.04.033

0 引言

東北地區作為我國的邊疆重地，在金朝初期經歷了深刻的社會變革與經濟轉型。公元12世紀上半葉，在太祖完顏阿骨打、太宗完顏晟及熙宗完顏亶三位君主統治時期，女真族建立的金王朝不僅在政治上迅速崛起，其社會經濟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展。這一時期的農業開發活動，不僅是對傳統農耕技術的一次重要革新，還反映了當時女真人對自然環境的態度與認知。本文旨在結合金朝初期統治者所表現出的重農思想，考察這一時期東北地區的農業發展狀況及相應的生態影響，進一步分析女真人在這一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環境保護意識，以期從中汲取經驗和教訓，為當代東北地區農業開發與生態環境的良性互動提供歷史借鑒。

1 金初統治者對農業發展的重視

金初的農業生產經歷了從衰敗到逐漸恢復的過程。北宋末年，廣大的北方地區由于戰亂和社會動蕩，社會生產遭受嚴重打擊，史籍載金人南下時“虜騎所至，唯務殺戮生靈，劫掠財物，驅虜婦人，焚毀舍屋產業”①，造成“靖康之后，金虜侵陵中國，露居異俗，凡所經過，盡皆焚爇”②的局面，這種大規模的破壞活動，使得東北地區衰敗的經濟狀況進一步惡化。

金朝建立后，以完顏阿骨打為首的金朝統治階級上層，有意識地吸納和學習漢人的農耕文化，促使女真人的生活方式從游牧漁獵轉向農耕定居，這不僅是女真民族反抗外來統治與多民族融合的必然結果，也符合女真社會發展進程的實際需求。因此，重視農業開發成為歷代女真統治者的普遍共識。金太祖即位之初，“阿離合懣與宗翰以耕具九為獻，祝曰：‘使陛下毋忘稼穡之艱難。’太祖敬而受之。”③能在建國慶典這樣隆重的場合舉行耕具獻授的儀式，可見統治階級對農業的重視，太祖也明確將農業作為國家發展的基本政策之一。此后在對抗遼朝的過程中，又“得其耕具數千以給諸軍”④，以此來支持農業的發展。

金太宗即位后，更加重視農業的發展，對于農民“又乏耕牛者，給以官牛，別委官勸督田作”⑤，確保農業生產的順利進行。太宗還頒布法令，“新降之民，訴訟者眾，今方農時，或失田業，可俟農隙聽決”⑥。禁止新附之民在農時訴訟，妨害農業生產的進行。以此來限制可能干擾農事的活動。對于那些在戰亂或自然災害中失去土地淪為奴隸的人口，太宗在限制奴隸數量的基礎上，允許他們通過自我贖回、親屬贖回或官方代為贖回等方式重新回歸自由民身份，天會三年（1125），太宗“詔權勢之家毋買貧民為奴。其脅買者一人償十五人。詐買者一人償二人，皆仗一百”⑦，天會九年（1131）又詔：“新徙戍邊戶，匱于衣食，有典質其親屬奴婢者，官為贖之。”⑧這一系列措施有助于增加自由勞動力的數量，進而確保農業生產的穩步推進。

金熙宗時，統治階級有效整治了奴隸主貴族舊勢力，成功鞏固了自己的權力，并與南宋達成“紹興和議”，為了進一步發展本國的農業生產，他實施了一系列新的社會改革，加強了農業的基礎性地位。熙宗提倡輕徭薄賦，曾“詔免民戶殘欠租稅”⑨，以此來減輕農民的負擔。同時熙宗本人還十分重視和鼓勵學習漢族文化，熙宗一朝政治上的許多新變革離不開漢族知識分子的參與，正是在這樣的政治環境下，社會矛盾得到緩和，北方社會實現了相對穩定，《金史》載：“熙宗時，內外皆得人，風雨時，年谷豐，盜賊息，百姓安。”⑩金初統治者對農業發展的重視，使得原本衰敗的農業獲得恢復和發展，促進了經濟的增長和社會的進步。

2 金初東北地區農業開發的表現

金初東北地區的農業開發，得益于其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和女真人的有效管理。東北地區屬于溫帶季風氣候，夏季溫暖濕潤，冬季寒冷干燥，較長的日光照射時間和適宜的溫差有利于農作物品質的提升。東北地區還擁有廣闊的黑土帶，這種富含有機物質的土壤非常適合農作物的生長，加之這一地區多平原地形，如遼河平原、松嫩平原等都是大規模耕作農作物的有利場所，部分地區雖然存在山地丘陵地貌，但總體上有利于多種經營方式的進行。此外，東北地區河流眾多，如松花江、遼河以及湖泊和地下水資源等，為農業灌溉提供了便利。隨著女真族的崛起和金王朝的建立，金朝政府在重農思想的指導下，通過一系列政策扶持，結合當地優越的自然條件，在東北地區進行了較大規模的農業開發活動，東北地區的農業開發取得了顯著成果。

首先，農業人口大量增長。勞動力是農業發展的關鍵因素之一，在金初與遼朝和北宋的作戰中，金朝統治者實行了多次大規模、有計劃的人口遷移。太祖天輔六年（1122），“既定山西諸州，以上京為內地，則移其民實之”k“及七年取燕京路，二月，盡徙六州氏族富強工技之民于內地”l，同年四月，又命“習古乃、婆盧火護送常勝軍及燕京豪族工匠自松亭關入內地”m；太宗天會元年（1123），“徙遷、潤、來、隰四州之民于沈州”n。將中原地區的漢人和原遼朝統治下的北部契丹人遷至“內地”，這種帶有強制移民性質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東北地區人口不足、勞動力短缺的問題，更為女真人學習中原漢地先進的農業生產經驗，促進女真社會經濟的快速發展提供了便捷。隨著東北地區農業生產的穩步恢復，該地的戶口數也實現較大增長，相較于遼代，金代的上京路、咸平路、東京路、北京路四路的戶口數增加了約兩倍，而原屬遼朝南京道和西京道的各府州人口至金朝也有較大增長o。這些變化與金初將大量漢人從中原地區遷移到此的政策是密切相關的。雖然女真族出于政治考量也有將猛安謀克戶向中原遷徙的情況，這也促成了北方各族人民交錯雜居的現象，促進了不同民族之間的交往與融合，有助于形成文化多元的社會結構，進而穩定社會秩序，為農業生產和整個社會的經濟進步提供強有力的保障。

其次，耕地面積不斷擴大。隨著農業生產的逐漸恢復，耕地的需求量不斷增加，許多被廢棄的荒地重新被開墾，金初統治者利用北遷的漢族、契丹族人及本就居住在此地的漢族、渤海族農民進行土地開發，而后陸續向周邊擴大耕地面積。如太祖收國二年（1116），“分鴨撻、阿懶所遷謀克二千戶，以銀術可為謀克，屯寧江州”p；天會二年（1124），太宗也曾命完顏忠率部墾田，“遷其部于蘇瀕水，仍以術實勒之田益之”q。女真人建國之初曾將占領的遼、宋大片土地用作牧場、皇家園林或狩獵場所，這種做法阻礙了農業的發展。為了進一步擴大耕地面積，金朝政府還采取了開放禁地，供民眾開墾農田的措施。熙宗時曾先后“以京西鹿囿賜農民”r和“以禁苑隙地分給百姓”s，開放封禁的牧地和狩獵地等，允許農民充分利用土地從事農業生產活動，這反映了女真統治者在土地政策方面的一大變化。這一變化在世宗、章宗時仍得以延續，對于促進耕地面積的擴展和農業生產的進步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再次，生產工具創新進步。金代東北地區農業生產力的發展主要體現在牛耕技術的使用和鐵制農具推廣上。女真統治者很早就認識到了耕牛的重要性，因此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來保護和推廣耕牛的使用，不僅明令禁止宰殺耕牛用于祭祀，對缺少耕牛的家庭還“給以官牛”，以此確保和鼓勵農業發展。此外，金朝還設有牛具稅，或稱牛頭稅，是每年女真的猛安謀克戶需向國家繳納的一種農業稅，這種稅收以耕牛或牛具的數量為判定標準，這進一步凸顯了耕牛在農業生產中的核心地位，而牛耕作業與鐵犁的使用又是密不可分的，二者相結合，極大地提高了農業生產效率，反映了生產工具的進步t。金建國以前，盡管女真社會中已經出現鐵器并用于農業，但當時的農業發展水平還處于初級階段，鐵器種類較少、使用也不廣泛，建國以后，經過金初統治者幾十年的經營，至金朝中期后，鐵制農具已獲得大范圍的普及，推動了農業經濟的快速發展。

最后，農作物種類更加豐富。金朝建立前，東北地區的農作物種類相對單一，南部地區曾種植高粱米，渤海時期東部地區種植水稻，黑龍江地區因緯度較高，多種植粟、稗子等耐寒作物u。金建國后，伴隨著太祖、太宗、熙宗朝漢人移民的增多，新的農作物品種被引入，大豆逐漸成為該地區的主要作物之一，金初的政治經濟中心上京也開始種植水稻、稷等中原地區常見的作物。除了糧食作物的種類增多外，各類蔬菜如蔥、蒜和菽類等也被廣泛種植，標志著東北地區農業生產水平的不斷提高。

金朝初期東北地區的農業開發不僅促進了當地農業生產力的顯著提升，還為金朝的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農業作為經濟發展的“本業”，其發展水平直接關系到國家的整體實力和社會的和諧穩定。同時，女真與漢、契丹等民族在共同參與農業生產的實踐中加深了相互了解，促進了各族人民在農業知識和技術傳播上的交流學習，也促進了該地區的人口增長和多民族文化的發展繁榮。

3 農業開發過程中女真人的環境保護意識

金朝初期，女真人不僅在東北地區進行了一系列農業開發活動，還實施了一系列環境保護的措施，這些措施體現了他們對自然資源管理與可持續發展的初步理解，其中首要的就是對森林資源的保護。

金政權建立的過程中曾與遼和宋進行過多次戰爭，領土范圍得到顯著擴張，為了加強對新占領區域的管控，金朝政府將原有的女真猛安謀克村落組織大批量地遷居到這些地區，他們負責在新領土內開展農業生產活動，成為新占領區內的屯田組織。太祖天輔五年（1121）“以境土既拓，而舊部多瘠鹵，將移其民于泰州，乃遣皇弟昱及族子宗雄按視其地。昱等苴其土以進，言可種植，遂摘諸猛安謀克中民戶萬余，使宗人婆盧火統之，屯種于泰州。”v這些猛安謀克組織仍保留著“兵農合一”的特點，他們為了發展農業開墾新的土地，這一過程不可避免地導致了森林被砍伐。近年來，遼金時期西遼河流域的環境變遷也為學界所關注，考古發現西拉木倫河流域存在大量文化遺址和文物遺存，證明遼金時期這一地區的農業有所發展，如今這些遺址大多被黃沙覆蓋，無疑是森林破壞的直接后果。隨著女真統治者對農業重視程度的日益加深，女真人環境保護意識不斷提高，統治者通過制定政策或頒布詔令等方式加強對森林資源的保護，金朝多種桑樹，為此金廷還出臺了相關政策，規定“凡桑棗，民戶以多植為勤，少者必植其地十之三，猛安謀克戶少者必課種其地十之一，除枯補新，使之不闕”w。人工種植桑樹不僅能發展農業經濟，還增加了植被的覆蓋率，客觀上起到了保護和美化環境的作用。除人工造林外，禁止農業開發也是對森林資源的一種保護。位于今遼寧省北鎮的醫巫閭山是遼朝的皇家陵寢，因其自然環境優渥，所以被契丹人選為風水寶地，金建國以后，并未破壞前朝陵寢，相反對其實行保護。天會七年（1129），太宗“詔禁醫巫閭山遼代山陵樵采”x，女真統治者對陵區的保護，使這里的森林資源免遭破壞，有效保護了東北地區的生態環境。

女真人的環境保護意識還體現在對野生動物資源的保護上。東北地區相對寒冷的氣候條件，使肉類在他們的飲食中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除了平時人工飼養的家畜，野生動物也是女真人必不可少的食物資源。早期的女真人依賴于東北地區獨特的地理環境，生產方式以漁獵為主，“精射獵，每見巧獸之蹤，能躡而摧之，得其潛伏之所”y，獵得的野生動物就作為食物，“呼麋鹿，射而啖之，但存其皮骨”z。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和漢文化影響的加深，農業生產逐漸興起并成為女真人的主要生產生活方式，糧食種類更加豐富，女真統治者開始意識到保護野生動物的重要性。如正隆五年（1160），海陵下詔“禁中都、河北、山東、河南、河東、京兆軍民網捕禽獸及畜養雕隼者”。網捕極大概率會將動物幼崽一同捕獲，不利于野生動物資源的再利用。大定二十四年（1184），“世宗將幸上京”，但因“春月鳥獸孳孕，東作方興”，為了不干擾鳥獸孕育和作物生長，世宗放棄近路而改“由南道往焉”。

同時，世宗還禁止射殺懷孕的動物，大定二十五年（1185），“平章政事襄、奉御平山等射懷孕兔。上怒杖平山三十，召襄誡飭之，遂下詔禁射兔”，在繁殖季節捕獵，不利于野生動物的種群繁衍。女真人還注重對稀有野生動物的保護，正大六年（1229），哀宗詔曰：“外方獻珍禽異獸，違物性，損人力，令勿復進。”長期捕獵稀有動物會導致種群滅絕，女真人這種不違背生物本性的做法，保護了自然界的生態平衡。金朝中后期統治者對野生動物資源的保護，與金初的農業生產力發展及社會生產的恢復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系。正是在社會趨于安定、經濟穩定向好的環境下，女真人的環境保護意識不斷增強，保證人與自然的良性互動，推動了社會的可持續發展。

4 結語

通過對金朝初期東北地區農業開發的歷史考察與分析，我們不僅認識到這一時期農業對女真人社會經濟結構的重要影響，還進一步揭示了女真人樸素的環境保護意識。在太祖、太宗和熙宗統治時期，女真人通過合理利用自然資源，進行了一系列農業開發活動，農業生產力發展取得顯著成果，農業人口增長、耕地面積擴大、生產工具創新、農作物種類也更加豐富。此外，女真人的環境保護意識也隨著農業的發展進一步增強，認識到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重要性，并通過保護森林資源、野生動物資源等方式維護這種平衡。金代初期東北地區的農業開發不僅促進了當地經濟社會的發展，也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的歷史經驗。這些經驗提醒著我們：在推進現代化建設的進程中，同樣應當關注可持續發展理念的應用，確保人類活動與自然環境之間的和諧共生。

注釋

①徐夢莘.三朝北盟匯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780.

②莊季裕.雞肋編[M].北京：中華書局，1985：61.

③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1672.

④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27.

⑤⑧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63.

⑥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50.

⑦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52.

⑨脫脫，等.金史[M].北京：中華書局，1975：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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