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輛自行車背后的故事

在江蘇鹽城新四軍紀念館眾多的館藏文物中，有一輛老式的“滿”字牌自行車極富傳奇色彩。“滿”字牌，其含義是九一八事變后，日本炮制的偽滿洲國的滿鐵株式會社生產的。這輛自行車跟隨著日軍的侵華步伐來到華中地區，在一次戰斗中被新四軍繳獲。

作為戰利品的自行車被分配給新四軍女戰士李春華使用。這輛自行車成為李春華的無聲戰友，伴隨她度過了戰火紛飛的抗戰歲月，伴隨她迎來了新中國的成立，又伴隨著她奔赴抗美援朝的戰場。1986年，在北京的李春華聽說新四軍紀念館建館的消息后，千里迢迢把伴隨了數十年的“無聲戰友”送給了鹽城新四軍紀念館。

誰也未曾想到，兩年之后，圍繞這輛自行車又發生了一個戲劇性的故事。那是1988年夏天，在參觀紀念館的一批日本觀眾中，有一位老人，他看到了這輛自行車后，駐足細看，從隨身的行李中翻出一本舊記事本。當他將本子上120424的數字與車上的鋼印號碼核對無誤后，驚喜地向身邊隨行人員說：“這，這就是我當年丟棄的那輛自行車！”這個老人就是當年的侵華日軍、20世紀80年代中日合拍電視片《話說長江》的日方總編導——佐田雅人。20世紀30年代，他被迫應征入伍來到中國，作為侵華日軍第十二旅團的情報士官，在蘇北淮海地區與其他7個日軍騎著自行車搜尋情報，途遇新四軍，四處傳來喊殺聲，他嚇得連忙丟下自行車落荒而逃，鉆進路邊的高粱地。

與這輛自行車一樣，它的新主人李春華同樣富有傳奇色彩。13歲那年，母親不顧眾人反對，把女兒李春華送到村外的洋學校里讀書。在那里李春華開始接觸到共產黨，并受到了革命思想的教育。校長吳強珊是中共地下黨員，高年級同學中有黨員和黨的積極分子。不久校長的身份暴露，被迫撤離。國民黨政府派來的新校長是個國民黨員，李春華和同學們在學校黨組織的領導下與新校長展開了不屈不撓的斗爭，不久學校解散了。

后來，李春華發現了母親的秘密——為地下黨送情報。很快她也成了一名小通信員。1940年8月，15歲的李春華在母親的幫助下毅然參加革命，成為新四軍的一名女兵。這年底，為地下黨傳遞過情報的李春華參加了上級舉辦的敵工培訓。3個月內，上級對李春華他們實行全封閉管理和訓練，白天不準外出，只有晚上天完全黑了才允許幾個人結伴出去散步，主要是怕暴露身份。經過緊張地學習，李春華知道了怎樣開展情報偵察工作，掌握了化裝潛入敵營，主動接觸對手以及收集、隱藏、傳遞情報的技巧，同時還學會了一些簡單的日語，便于開展反戰宣傳。

1941年夏的一天，李春華奉命進入響水城偵察日軍防務。當時敵人在城里布防，所有進出城門的人都要接受嚴格檢查。李春華是天黑以后從駐地四大門出發的，走到離響水城門幾公里的大莊已是深夜，她就躲在莊外的大橋底下過夜。清晨，天剛蒙蒙亮，有幾輛牛車拉著草從橋上經過。李春華趁趕車人不注意，輕輕地跳上最后一輛車鉆進草堆里，順利地混進城，很快完成了偵察任務。

那一次，李春華帶著年僅13歲的戰友倪學富從駐地王莊前往響水城偵察敵情，李春華裝扮成富家少爺，小倪扮成隨從。他倆在路上走著，突然看到一隊大約60人的日軍迎面走來，躲顯然是來不及了，而且容易引起注意。此刻，在敵人與李春華他們相隔距離之間有一大戶人家出殯，正在舉行路祭。李春華急中生智讓小倪趕緊向司儀通報，說薛五太爺家的小少爺來送祭。薛五太爺是當地遠近聞名的大地主，家里妻妾成群、兒女眾多。李春華在私立學校時曾和他兒子同學。果然，李春華冒充他家少爺，這戶人家覺得很有面子，得意而沒有懷疑。司儀提高嗓門：有請薛五太爺家小少爺。李春華大步流星地上前，故意把祭奠的動作放慢，又多加了兩個禮節。這工夫，日軍與路祭的隊伍擦肩而過，李春華和戰友化險為夷。

一天上午，李春華在響水口完成偵察任務后，返回駐地時準備順路偵察三口南邊敵人一個據點的情況。不料途中突然碰上那個據點的敵人出來活動，大概有一個小隊。當時敵人距離李春華有100米左右，情急之下李春華發現南面不遠處有一個莊子，就裝作若無其事地進了莊。看到有戶人家開著門，很多人正在打麻將，李春華見沒人注意她，便進去將隨身帶的手槍和偵察時繪制的地圖藏在放豬食的木墩下面，然后擠進人群和他們一起打麻將。敵人好像有所察覺，到處看著，但沒發現什么異常。他們有些不甘心，在門口設了一個崗，派人把守著。李春華知道一時無法脫身，索性坐下來，安下心打麻將。大約過了1個小時，敵人見沒動靜，才撤走了。看著敵人走遠了，李春華抽身從人群中出來，到木墩下面取出藏在那里的東西快速撤離。

由于李春華成績顯著，經常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一天薛位伍區長來駐地看望李春華等人，發現李春華帶的9個小鬼衣著單薄，一個個凍得臉色發青，有的還不停地咳嗽、流鼻涕。薛區長心疼地看著，一言不發，沉思片刻后，忽然眼睛一亮說：“有辦法了。明天黃克誠師長在北沙召開部隊和地方的干部聯席會，到時候你就說有情報要直接交給黃師長。只要你能想辦法進入會場，我就可以幫你們向黃師長反映一下情況。”第二天李春華如約趕到會場。看到李春華進來，薛區長馬上向黃師長介紹：“這是李春華，她帶著一群小鬼搞情報，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就是條件太艱苦了，快過冬了，都還穿著單衣裳。”黃師長看了看李春華身上的衣服，即刻給李春華開了一張便條，上面寫著：“請漣東縣政府二科發給李春華同志19元錢，以置辦冬裝。”懷揣著黃師長寫的便條，李春華心里甭提多高興了。只是李春華百思不得其解：為什么黃師長批給自己19元錢，而不是20元錢呢？

領到了黃師長批給李春華等人的錢，大家興奮地聚在一起商量做棉衣的事，算來算去都不夠每人做一套。倪學富的母親剛好來隊，她說可以到當鋪買那些過期沒有贖當的衣服，回來拆洗重新拼起來做冬衣。后來李春華又從當地比較開明的士紳家里要了一些舊棉絮、舊棉被胎。這樣，經過一番東拼西湊、縫縫補補，每個人都開心地穿上了棉衣。后來，李春華了解到，黃師長特別會過日子，三師的余糧足夠全師吃3年，黃師長認為19元錢可以解決的問題，絕不用20元錢。師長只批19元錢，是在教育李春華要精打細算，為革命節省每一個銅板。

1943年夏秋之際，李春華帶幾個偵察員埋伏在漣東縣與淮安縣交界的高粱地里執行任務，看到有六七個日軍從村里搶了東西往回走，其中有個人還騎著自行車。李春華和偵察排長一商量：“打！”他們一開火，敵人扔下自行車竄進路旁茂密的高粱地里跑了。

這輛繳獲來的自行車經連長王六一同意，交給李春華使用。從此，李春華行軍打仗、偵察敵情、運送傷員和物資，就更方便了。軍區參謀長鐘玉祥要用他的小青馬換李春華這輛車。李春華說：“不行，馬要吃草，還是車好。”

幾十年間，這輛自行車陪伴著李春華從蘇北到東北，經歷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社會主義建設。如今，它靜靜地停放在鹽城新四軍紀念館第六展廳內，作為國家級文物，無聲地訴說著那段歷史。

（責任編輯金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