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
其實就是從一棵小草開始的
獻出了花朵,剩下的
也可視為大海里流變的一束波浪
其實就是從卑微的一天開始的
瑣細的故事,真樸的文字
如同小草張開的雙臂
其實就是從一個人開始的
光陰一寸一寸,回首一道閃電
我把黃金贈還給小草
我要說這是我的——夕陽燃遍了
初冬的原野。歸宿或開始
這痛徹肺腑的美,這盛大的獨白或齊誦
凌晨,一場雷暴雨
雷暴雨是不會長久的。不會一直
太陽像君王率領大海奔騰
率領鐵騎,率領猛士
在血光煙火中不顧一切地奔騰
霹靂閃電吶喊著、裹挾著
無數呼嘯的雨滴
向往和追求呼喚著向往和追求奔騰
血脈貫通血脈的奔騰
一個新輪次的
潮流和洪峰滔滔而下
是不會長久的
一滴雨水與江河湖海,流螢與流星
日升月落,粒子運動與
宇宙演進,時空是相對的
百米競跑與思維、與鍵盤撥動
與莊稼拔節、玫瑰綻放
同樣是以傾瀉的方式參與
凌晨,窗外的雷暴雨聲勢浩大
鼓槌撼天動地,恍若江河湖海
垂直而下。開場直抵落幕的
生命是不會長久的
一生恍若一瞬,恍若電光閃閃
節日的狂歡,每一滴雨水都不曾缺席
老街
一有空閑,我總喜歡
去逛千里之外的那條老街
不僅是今天的那條街
也不僅是兒時的那條街
不僅是沿街旺鋪、舊款招牌和年味
青石板與過往游人哼唱的民謠
不僅是春風、燦爛夏日。秋月和彩燈
枕著秦淮河夢邊的絮語
不僅是來往的愛欲、情趣和意緒
漫無邊際的散淡和草藥氣息
在家鄉,或是在此時的異地
一有空閑,我總是喜歡去逛那條街
遷移
清代的—位公主。她的墳墓被遷移
四周擁來的高樓俯視著
舒了口氣,又有些許惋惜
墓碑和琉璃碑亭被遷到
附近公園的臺地上。她枕水眠花
玉指撥動冰弦,蕩漾尊貴的懷想
她不知道她的歷史又被改寫
錦繡車輦過往人間的
漢白玉的碑銘變得可疑
她放飛的鳥兒,是喜是悲
日月是誰手中的骰子,不停地投擲
山高水遠,誰還在與她相望七夕
被抬高到天上的云朵,水中的云朵
包括經歷過的,她的心情
她的命運如同暗夜轉動的燈謎
抬頭大雁列陣,低首螞蟻爬行
我從原址追蹤到公園
我懷疑這也并非我的本意
走神
生日這天,又墮入淅淅瀝瀝的梅雨
又冒雨啟程,或是目視一個少年
去追尋原典敘事里的遠景
邁開腳步,一天,一天
揮發看得見和看不見的汗水
一程一程,伴隨循軌和脫軌的月落日出
雁陣引領長天,駝鈴響過大漠
春花鋪的路不全是浪漫
步履蹣跚也不僅是腳下泥濘
坎坷,比如在小徑分叉的花園
比如在美好、迷茫的夜晚
走過大路、小路、沒有路的路
走過自內心延伸出的
與歲月的逆行一當宿命與偶然
再次穿越雨季,所有的
舒心、壓抑、欣慰、焦慮的過往
再一次聚攏,被虛構成
七彩長虹—一由此岸通往彼岸的天地脈動
清明
如果抬起臉,望著遠處
如果再一次被莫名地感動
如果一幕幕久已逝去的
故鄉、舊居、老物件
再次作為懷想路標
經過流水、童謠、裊裊炊煙
以至已無跡可尋的風雨路途
暮靄,檐下雛燕跌落
總是圍攏到爐火旁
年味融融,窗外雪花紛飛
那一幕幕逝去的再次無可挽回地逝去
再次
在逝去之前
如果從遠處走來一個負重的身影
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追尋一
我再次朝著真真切切的
朝著永久離開的你
無望地
朝著越走越遠的家走去
致父親
我知道你像一塊巖石,父親
你像一條筆直的河流
一路跌宕起伏筆直地奔流
當你突然被腦血栓堵截了去路
我知道你的痛楚、冤屈和憤怒
我知道你日夜撕扯搖撼著堅固堤壩
沖騰的浪頭轟轟炸響碎成大霧
我知道你仍舊不顧一切地撞擊撞擊
有時候一只手突過去了
有時候甚至是半邊身子
可轉眼又被無情地狠狠地拋了回來
拋進狹小陰暗的牢房。我知道牢房
堅硬冰冷的磚石擠壓著你的心臟
比繩索更緊地捆綁住你的手腳
更緊更深地勒進了你的血脈骨骼
直到你從窒息中再次醒來。我知道
我知道有時候你也想說服自己妥協
但病魔是堅定的,你是堅定的
沖突和失敗是堅定的
你的夕陽紅呢?你的菊花黃呢?
你不溫不火的幽默呢?我知道
你的健康曾經是多么地遼闊啊
由你肆意奔跑了將近一個世紀
而今你跌進了一口深井
你像一個孩子!無助的孩子!我知道
你眼前的一切一點一點地暗淡下去
連《新聞聯播》也漸漸變得啞然失聲了
連烤紅薯的味道也變得渺遠了
你的沉默越來越深,越來越深
每天每天,你唯一的表情
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同命運苦苦抗爭
灰蒙蒙的天空壓下來,風雪攪拌
一個孩子,和另一個失去四壁的孩子
被一個圍爐夜話的季節遺棄在茫茫荒野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