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風中微微晃蕩,旗串在竹竿上,風吹動,亦拉動竹竿,在遠處便能看到,是一竿酒旗風。
有酒旗的地方,應有小酒館。零星三兩間,在酒旗的下面,走道臺階,窗欞屋檐,廊檐相連,雞犬相聞。
酒旗,飄搖在古畫中。
這樣的古畫,除了北方的《清明上河圖》,江南也有,是《金陵圖》《姑蘇繁華圖》。
《金陵圖》上,一竿酒旗之下,有一小廝在東張西望,他這是在等人,等他約請的那個人,該是有事相托于他。
人們在小酒館里快樂相逢,短暫的碰面聚首之后又如風散去。還會不會再聚首?留下的是一個懸念。
《姑蘇繁華圖》里酒旗忽隱忽現。江南小酒館里,除了水酒,應買些度數不高的,顏色好看的楊梅酒。姑蘇城中的酒事,大多與文人雅士有關,酒旗之下,演繹一幅月白天青的煙水繁華。
2
雖說酒旗招展的場景發生在遙遠的古代,可在現實中,我與酒旗的關聯,就是與幾個朋友的交往中,體驗一回古代生活。
還原酒旗風聲獵獵的場景,尋古韻,似要擇一晴日,找幾個朋友雅聚。
春天里,友人站在一條大河的旁邊給我打電話,“來呀,到鄉下來玩玩,我請你到杏花村的小酒館喝酒。”
友人所說的那種裝修簡單,卻有幾樣特色小菜的臨水小酒館,在他們村子里。他站在河岸上給我打電話,還聽到他手機里水流汩汩。
花褪殘紅青杏小,草木深一寸,這時候,坐在臨水的小酒館里,想象頭頂有一面飄忽的酒旗。
為一場風景鋪墊,找這樣的幽靜地方,需要一灣小河,河岸長桃花或杏花,芳草夾岸,一河柳絮,落紅飛花。
我所在的城,是一座水城,不少小酒館臨河而筑。小酒館里市聲嚶嚶,煙火縹緲,接通一座城池的地氣。
城郭有河埠、石橋、花樹,還有小酒館。一面酒旗在風中招搖,幾個氣味相投的人,一團和氣,喝酒聊天。
一個人在俗世,還有沒有詩意生活?或者說,俗世里的市井生活,打牌、下棋、聊天、喝茶、打哈欠、買菜、洗澡、浣衣,它們還有詩意嗎?
坐在小酒館里,心中歡喜,是朝著云水蒼茫處眺望,遠處有山巒水墨,繽紛林木,小獸逡巡,踩在時光落葉上颯颯作響。
粗木紋桌上,沒有山珍海味、溫軟細食,有的是粗蔬、水禽、河湖小鮮。
有家小酒館,招牌菜是螺螄,殼硬如鐵,肉質鮮美,做法也簡單,加入蔥姜絲、醬油、糖、花椒、小紅尖椒水煮,臨了,撒胡椒粉。老板娘端上一大盆油騰騰的水煮螺螄,幾個五大三粗的食客,低頭垂首,吮吸螺螄,咝咝聲一片。對面一家小酒館,廚師拿手菜是馬鞍橋,粗嫩的黃鱔,在盤中弓身,色香俱佳。
這樣,似回到從前的有著一竿酒旗風的茅草小店。
“杏花村館酒旗風。水溶溶,飏殘紅。野渡舟橫,楊柳綠陰濃。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八百年前的宋代,一個暮春時節,在黃州一個叫杏花村的驛館中,有個男人獨自在驛館外踽踽而行,四周景色清幽,江風拂面。面對春天的江南美景,這個人不禁想起昔日戀人,一時心中柔軟,返回驛館,向雜役要來筆墨,在墻壁上揮毫題寫了這首《江神子》──他是詞人謝逸。
小旗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清清的流水,靜靜地淌著。花已經謝了,春風吹過,卷起陣陣殘紅,這是暮春村野,也是一個人的觸景生情,一切都顯示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心情抹上淡淡的惆悵。
3
小酒館里,更多的是普通人的閑情雅趣,溢散菜根酒香。
我去西塘,尋找臨水小酒館,好多人在臨水的河岸,點幾個菜,桌上有幾瓶酒,坐在那兒發呆。他們在想什么?也許什么都不想,在小酒館坐一下午,度過恬淡、愜意時光。到了晚上,臨水小酒館里,燈火通明,人影綽綽,水岸朦朧。
當然,小酒館里有詩,也有江湖義氣。有次,隔壁一桌,有幾個男子,桌上擺著豬頭肉、鹽水鹵鵝、花生米……聊得盡興,其中有位中年男人,站起身,脫了外衣,臉紅脖子粗,他向其他幾位抱拳:兄弟,這次鄙人遇到困難,親戚都躲得遠遠的,多虧各位出手相助。
假如我去一趟宋朝,遇見臨江漁火的雞毛店,會坐下來,點幾個菜,與陌生人閑聊,曲終人散,揮手道別,人如風散去,從此天各一方。
一爿小酒館,一竿酒旗,隱于河柳垂蔭的時光深處。
4
酒旗飄搖于繁盛街市,也在清寂山間小道。在風中,如一只靈巧的手,把四周攪和起來,有了生機。
逼仄空間變得喜慶熱鬧,說白了就是有人間煙火氣。小館子是古往今來的一個落腳點,哪怕是彈丸大的巴掌地,油鹽醬醋茶的味道飄散四溢。
許多人曾經來過,熱鬧一陣子,都走了,連酒香都逸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一竿被細雨濺濕的酒旗在風中晃蕩。
想在古驛道上尋一竿極具畫面感的酒旗風,可旗雖有,沒有了風的鼓蕩,酒旗頓失生機;抑或,風正遒勁,旗已褪去了顏色,原先的味道和意境不再。
一竿酒旗風,得意的是在恰當的時間、地點、天氣,遇到恰當的人,才有那些飄逸如旗的故事發生。
(編輯 兔咪/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