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群山初雪漫,我想,擇一山巔背風平坦處,坐看白云起。
遂漫步上山,手持三齒耙,可作杖,可牽引,緩步于白雪覆蓋的山道。
走走停停,累了,站在山坡上俯視小城,北方的原野蕭瑟如霧,一垛垛玉米秸陳兵列陣,圍成了一個個鐵桶般的兵營,恍然間,仿佛望見身著甲胄的兵士從遠古走來,喊殺震天,熱血不冷。一垛玉米秸下,有一個身著黃大衣的牧羊人,雙手插兜,窩在那里,看著一馬平川的那份靜,眼神平和,無一絲風瀾雨意,頭發微卷,手里燃著半支煙,一只只云朵般的小羊,簌簌地吃著草,似繡在田野里的花。
一縷陽光照徹,如穿過松林的箭,妥帖而溫暖。走在山間小道上,沒有了落葉蕭蕭,只見微寒且帶著飯香的炊煙貼著地皮行走,如蛇似練,彌彌漫漫,裊裊婷婷,那是一種移動的溫暖,融化了心中關山冷月那有些嗆人的記憶,迷醉著現實的僵硬,化開了喧囂,詮釋著什么叫人間煙火。
踩著碎雪漸融的山道,陽光正好,聆聽風吹過松林的繾綣、麻雀啾啾的歡唱,觀賞藍天白云的畫卷、山河小城的浪漫,任天地間的清氣與草木的香氣,在一呼一吸之間盈入肺腑,醒腦靜心,氣爽神清。
走得累了,就索性盤腿坐在山坡的一塊石頭上,看云。
眼前是湛藍的天空,似巨碗倒置,我有時懷疑那是一件曠世神器,億萬年來都護佑著萬物生靈。白云就是上面的陣紋,變化莫測,詭異非凡。時而悠然安閑,如白羊吃草、老僧入定;時而如駿馬馳騁,千里奔襲如閃電;時而濁浪滔天,陰云四合,黑云壓城城欲摧;時而如仙女輕舞,曼妙翩翩似驚鴻……云卷云舒,花開花落,看似隨意,卻是大自然無法言喻的規律和至美。這是一場無聲的表演,而我,是這場演出為數不多的觀眾之一。
記得莊子曾獨對秋水說:“圣人之心,靜,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莊子是慢生活的鼻祖。其觀魚,便有“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至理名言;其觀鳥,便有了“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的浩蕩情思;而我觀云,心中便有“心若白云閑聚散,慢靜從容任逍遙”的人生感悟。獨坐山間,俯仰之間,清風過耳,飛鳥決眥,胸生層云,有一種靜便渺渺而來,那簌簌而落的葉子,那飛過矮山的一對天鵝,那洇染天際的橙黃霞光,都慵懶地詮釋著生命的色彩和力量。閉上眼睛,便能聽到更多的聲音,包括那一聲犬吠,那一聲雞鳴,那一聲牛哞,也包括自己的心跳。
忽然想起宋代詩人梅堯臣《魯山山行》:“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人家在何處,云外一聲雞。”雖沒有熊出沒,卻有野兔于林間縱躍;雖沒有鹿飲溪,卻有山雞于林間飛起。而相同的是,莽莽原野間,“云外一聲雞”的叫聲,將我喚醒,這一份寧靜,這一份天籟,便是最好的人間煙火氣,值得我們每一個人珍惜。
多少次,坐在山間,躺在地頭,閑看云起,靜聽蟲鳴,讓心踏實重拾寧靜,置身物外地哭著,灑脫不羈地笑著,遵從內心地活著,只想做一個平凡的人。
爐上兩壺酒,案上一只雞。群山初雪漫,坐看白云起。我想,這樣一個簡單而唯美的冬日,可矣!
(編輯 高倩/圖 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