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田·肥田

那年，村里抓鬮分田。祖父的手氣極“好”，抓到了瘦到不能再瘦的幾塊瘦田。祖母怨道：“臭手！就那幾塊田，熟土還沒有半尺深，種啥也不長，全家等著喝西北風吧……”祖父吭哧了半天，丟出一句話：“抓鬮就得認命。再說，憑我這雙臭手，瘦田也能變成肥田的！”

當時，是秋種節(jié)氣，祖母的意思是種上小麥。祖父卻不答應，他要冬耕深翻，留著來年春天種花生。霜降之后，祖父就牽牛扛犁去耕田，我像個小尾巴也跟著上了坡。

祖父套牛扶犁開始耕田，犁腳很粗大，只是把犁尖壓得很深，翻出的砂壤土下面就是酥石砬子，白花花地朝著天。我有些不解地問：“六指兒爺耕田，都是一犁挨著一犁，不像你閃出犁溝溝。”祖父說：“那是肥田的耕法，瘦田就得這么耕，閃出犁溝里的石砬子，凍一個冬天就酥了。開春再細耕一次，熟土起碼深二寸……”我知道他是村里有名的莊稼把式，說得一定有道理。

冬天了，祖父也不閑著。他不光四下掏糞肥，還把家里幾鋪土炕的炕面子扒了重鋪，從炕洞里掏出熏黑的大墼、小墼，還有灰，跟糞肥攪和在一起，就成了上好的農家肥，堆在院外的空地上，任風吹雪潤。

開春了，祖父推著小車把積肥送到田里，再均勻地撒開，接著扶犁吆牛再一次春耕。這次，他犁得很細，邊犁邊對我說：“犁地深一寸，等于上層糞。一年一層皮，十年深一犁……”耕完之后，他又開始細耙，經驗也隨之說給我聽：“耕地要見死土，耙地要見細土，這樣才能培肥地力……”

就這樣，年復一年，祖父重復著他的瘦田增肥“事業(yè)”，老牛的蹄子磨薄了，犁鏵的尖磨短了，祖父的腰累彎了……幾塊瘦田在他的侍弄下，一年年肥沃起來。跟在祖父身邊的我，望著漸漸充滿生機的土地，心中充滿了對豐收的憧憬。

時間的齒輪慢慢轉動，我長大了，跟許多年輕人一樣到城市討生活。而老邁的祖父，再也無力像從前那樣照料已經肥起來的瘦田，只能由它慢慢撂荒。那些好不容易培肥的瘦田，在荒蕪中漸漸變回貧瘠消瘦，像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在歲月的侵蝕下，變成雞皮鶴發(fā)的老嫗。

祖父在嘆息里故去了，每次回鄉(xiāng)看到這幾塊瘦田，我的愧疚難以釋然。好在，前兩年我的族弟大學畢業(yè)回村創(chuàng)業(yè)，流轉了包括我家那幾塊瘦田在內的上百畝土地，種上了獼猴桃。在他的經營下，果園里一株株獼猴桃樹整齊排列，果子在葉間若隱若現，仿佛羞澀的精靈在捉迷藏。晨霧繚繞時，果園宛如仙境，待陽光穿透，又滿是清新活潑，翠影搖曳，詩意盎然。瘦田終于徹底脫胎換骨，成了富得流油的搖錢肥田。

瘦田與肥田，在時間的長河里，演繹著生命的輪回與變遷。再肥的田，也會因懈怠而貧瘠；再瘦的田，也會在堅韌與執(zhí)著的滋養(yǎng)下變成沃土。它們宛如人生的兩面鏡子，映照出我們的付出與收獲、堅持與放棄。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