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北梅花拳拳堂的歷史尋繹

梅花拳拳會大都有自己的“拳堂”。在梅花拳民內部，只要提起“拳堂”，一種神秘感就會油然而生，令人不禁肅然起敬。為了傳承梅花拳文化的精髓，讓古老智慧不被遺忘，挖掘其中蘊含的民族記憶，增強文化歸屬感，弘揚其精神價值，激發后人對傳統武術文化的熱愛，同時也為傳統武術研究提供詳實資料，有必要對梅花拳堂做一歷史尋繹。

一、豫北梅花拳堂的歷史遺存

近些年來在豫北地區的田野調查發現，清代的梅花拳堂遺存如下：

從調查情況來看，保留下來的拳堂有四處：原址原貌保存的三處（清豐縣雷家村、內黃縣井店北街、滑縣珠照村），在原址上重建的一處（內黃縣后化村）。另選址新建的六處（清豐縣雷家村、內黃縣司馬村、內黃縣大黃灘村、濮陽縣老人集、濮陽縣吳寨、濮陽縣劉寨）。拆除或消失的原因：一是年久失修，二是新中國成立后被村集體占用，三是自然災害（如洪水泛濫掩埋）。現在仍存留下來的老拳堂見證了梅花拳的傳承和歷史的興衰。

最近在清豐縣北陽建村發現了一本1880年（光緒六年）“拳堂清賬”賬本。因賬本被老鼠嚙嚼，已不能查看它的全部記載，但從支離破碎的殘卷上仍能看到這個拳堂是由清豐縣的北陽建、雷家、東陽邵、寒泗濱、報錄、陳村，內黃縣的吉村等周邊村莊的梅花拳弟子出資修建的。每個村都有“首事人”，即“主管其事的頭面人物”，記錄著為拳堂運行期間貢獻財資的人員、時間和金額，少者一百、二百文，多者成千上萬……到光緒六年清賬時，已經累計花費京錢二十五萬三千文。

至今仍靜靜矗立著的飽經滄桑的老拳堂及其遺留下的賬本，是梅花拳傳承與發展的無言見證者，詳細記載著梅花拳的榮辱興衰。每一塊斑駁的磚石、每一根古老的木梁，都承載著梅花拳先輩們的熱血與汗水。

二、梅花拳堂的起源

梅花拳堂起源于何時？最早見于文獻的是《習武序》。在《習武序》中專門設立了“立教條目”一節，明確規定拳堂中間要立“天地君親師”神位，并制定了神位前設爐次第、上香定則和祭拜祖師、師父的禮數。楊炳先師在這篇著作中還告誡弟子“凡入拳堂時，務要沉細，不可喧嘩”“凡出拳堂時，務要如見大敵，不可輕忽”。這篇文獻著于乾隆七年，可見梅花拳的拳堂在乾隆之前就已經存在，例如清豐縣北陽建村的拳堂建立在1666年6月（康熙五年）。

明朝末年，社會動蕩不安，戰亂頻繁。萬歷年間李自成起義使明朝統治搖搖欲墜，百姓生活困苦，需要一種防身自衛的技能。這種不安定的社會環境為梅花拳的產生和傳播提供了契機，人們渴望通過學習武術來保護自己和家人。于是在這種背景下梅花拳便應運而生。

梅花拳產生有著深厚的文化基礎。“梅花”寄托著創拳者的美好精神追求。梅花歷來是中國人民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審美對象，而疏影橫斜、嫵媚脫俗、傲霜斗雪的錚錚風骨，成為人們的精神向往。梅花拳的根源經云：“家傳的父子拳無名無根，取梅花耐寒暑持久永存。”梅花拳以梅花立名，首先汲取了“梅花”不畏嚴寒、傲雪凌霜、獨步早春、自強不息的高潔品質和報春而不爭春、奉獻而不索取、厚德載物的博大胸懷。梅花又是我國傳統寓意的“歲寒三友”之一，對梅花孕育的精神品格、堅強個性、典雅美好和浩然正氣有著無限的向往，使梅花拳更具有一種精神上的美好追求。取名梅花拳體現了創拳者的初衷。

“梅花”飽含傳統鄉土社會特有的情感支持。梅花拳的根源經中還寫道“老祖栽棵梅花樹，梅花普度萬道開”“開道法名為梅花，梅花能把人度開”“展開梅花拳，傳文又傳武”等，將梅花冠名包含著“治世”“度人”的教化思想。入了梅花門就“得了此道能成真”，就有了衛國衛家、濟世度人的本領。“梅花”一詞被視為對所修之“道”、所練之“拳”的一個釋義，一個被符號化的象征。于是乎，在古代社會動蕩、生存環境十分惡劣的鄉土農村，梅花拳的種種傳文習武活動，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了一種傳統鄉土社會特有的情感支持，于是將傳播梅花拳稱作“開梅花大道”。

梅花拳有自己的獨特信仰。《習武序》中規定，梅花拳堂中間一定要設“天地君親師”神位。神位兩旁的對聯為“振三綱須賴真武，整五常全憑大文”“論綱常要恃文友講，定太平還讓武將能”。設“天地君親師”神位，目的在教育弟子們斂束身心，戒除惡念，上不敢犯天戒，下不敢犯地戒，中不敢犯君戒，內不敢犯親戒，外不敢犯師戒。同時明白三綱五常大禮，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做事要合天理，出言須順人情，不可行兇放蕩，不可仗強壓弱。梅花拳的信仰和拳規戒律體現了中國社會發展的思想基礎、道德基礎和人格基礎。梅花拳的組織不是沒有信仰的一群烏合之眾，而是有著共同訴求和嚴格規誡的團隊。它奮斗的目標不是一介赳赳武夫，而是文武雙修的賢達之士。因此，梅花拳對廣大群眾有很大的吸引力，有著廣泛的群眾基礎。

梅花拳堂的設置還與梅花拳有“文場”和“武場”，并且“文場”領導“武場”組織體制有關。文場主要負責研究拳理、經義，負責拳會的思想教育和組織管理，是梅花拳的思想和文化核心。因此它需要有一個相對固定的空間，讓文場的老師們系統地講解梅花拳所蘊含的中華傳統文化知識，以及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道德準則。從組織管理層面來講，文場領導武場需要一個集中的地點進行議事、制定規則、傳播指令、舉行儀式等，通過這些來強化門派內部的秩序和傳承觀念，對拳會實現有效的管理。再者，從凝聚人心的角度，拳堂是梅花拳弟子們的精神家園。文場通過在拳堂開展活動，能夠將大家聚集在一起，讓弟子們感受到門派的凝聚力。文場在拳堂中宣揚的團結互助等理念，有利于在武場訓練和對外交流等活動中增強弟子們的歸屬感和集體榮譽感。

拳堂作為梅花拳活動的重要場所，是信仰教育、知識學習、理念傳播的基地，從而強化弟子們對門派價值觀的理解，明白自身的道德責任。

三、梅花拳堂的功能

因應梅花拳堂設立的初衷，在拳堂里面的日常活動主要有以下內容：

1.敬拜祖師。除了對創拳前六輩祖師頂禮膜拜外，還供奉著對梅花拳傳承發展做出貢獻的歷代“文武眾先師”。例如雷家村拳堂里懸掛著梅花拳的“家譜”，與眾先師們一起“享受香火”。這種祭拜活動既有常規又有特例，既有組織領導的也有自發行事的。

2.議事問事。拳堂是梅花拳文武二場師父們在一起議事、問事的地方。議事的范圍既有事關梅花拳傳承發展方向的長遠大事，也有拳會中需要決策定奪的當前事宜。在莊嚴的拳堂之內、眾先師目光如電的睽睽之下，人不欺心，精神專注，心無旁騖，在這樣的環境下，議事效率高，決策也更加公正果敢。當然也有舉棋游移、難以定論的時候，此時就要上香問祖，請梅花拳祖師們給以明示。雖然有幾分唯心成分，也走出了眾口紛紜、議而不決的圍城。

3.講經說法。梅花拳有自己的經典，如“根源經”“文底”“習武規矩”“處世準則”……文場的師傅們經常在這里給弟子們“講經說法”，用優秀的傳統文化、“三教精義”洗練門派成員的思想。儒家教義是一條主線，用“仁、義、禮、智、信”的道德觀念修養身心、規范行為，要求弟子尊師重道、孝順父母、團結拳友，說話合人情，辦事順天意，這是為人處世的智慧，也是通向成功的妙方。道家的“陰陽五行”“八卦變易”等理論是梅花拳拳理的重要基礎，道家的哲學思想有助于弟子們悟拳理、明拳法、通拳意。道家的無為思想，也提醒弟子們順應自然之態練拳，不過分強求，從而在修煉中更好地挖掘自身潛力，體悟拳術真諦。佛教的修行理念和禪定方法對梅花拳的內功修煉有一定的啟示作用。梅花拳強調煉神煉氣，通過修煉達到身心合一的境界，這與佛教的修行目標有相似之處。

4.過節謝上。梅花拳除中華民族的傳統節日春節外還要過自己的四大節日，即三月三“桃花節”、六月六“荷花節”、九月九“菊花節”和臘月初八“雪花節”。梅花拳的節日按“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哲學思想設立，連同了自然節律與人生節律的“節點”，遵循了“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傳統科學理論。每到這些節日，梅花拳弟子們就要在拳堂聚會，舉行敬拜“天地君親師”、叩拜祖師、祈祥納福儀式，聽文場師傅傳道授業解惑，經受一場“窮則保身保家、達則兼濟天下”的習武宗旨教育。拜師收徒、還愿納糧等也要在拳堂舉辦等。此外，過去在武場開練之前，要舉行“點燈”儀式，弟子們在拳堂要上香拜祖，還要上“盤捶供”“開槍棍供”，祈求老祖設教傳世，保佑弟子習學有成，技藝精進，平安無事。

四、梅花拳拳堂的流變

受到政治、社會、文化等因素的影響，在不同歷史時期，梅花拳堂發生了諸多流變。進入“改革開放”的歷史時期以來，梅花拳如枯木逢春，迎來新的春天，拳堂建設也隨之進入一個發展時期。

首先，老拳堂得到保護。清豐縣雷家村老拳堂，政府撥款50萬元進行了“修舊如舊”的維修，并拆遷了周圍三戶人家，辟建了一座拳堂博物院，向海內外游客開放。內黃縣井店鎮北街的梅花拳老拳堂也進行了維修，當年以梅花拳練拳為掩護而進行革命活動的“平家糧行”和“火神廟”在維修后都作為革命舊址保護起來。

同時采取拳民集資和政府資助的辦法修建了一批新的拳堂。雷家村1998年由15輩弟子雷合有投資百萬，興建起一座梅花拳堂及梅花拳武校。近年來在省市鄉三級政府的支持下對老拳堂進行裝修，并建起了梅花拳文化中心，梅花拳訓練館、展覽館，梅花拳碑林和8畝大的梅花拳廣場。內黃縣馬上鄉大黃灘村在鄉政府的支持下建起900平米的梅花拳堂和一個占地1000平米的梅花拳傳習所；內黃縣司馬村在2010年集資建起了4間拳堂和占地1200平米的梅花拳會館后，鄉政府又給建設了兩間（40平米）榮譽室；內黃縣丁莊村在政府支持下辟設了30平米的梅花拳展覽館，2018年又建設了2667平米的梅花拳文化廣場，搭建了表演舞臺；內黃縣后化村2003年拳民在老爺廟舊址集資建起了一座梅花拳拳堂。濮陽縣老人集拳民集資建起128平米的拳堂和占地3000平米的梅花拳廣場；濮陽吳寨村集資350萬元建起70平米的拳堂、189平米的練功房和占地5.1畝的梅花拳廣場……

目前梅花拳拳堂周圍已經形成了獨特的文化圈，以拳堂為中心的節日慶典、比武大會等影響著村莊的民俗和生活方式，成為農村文化生活的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助力鄉村振興。

（作者為安陽梅花拳研究專家。）